未过几日,胡蔚稚便听闻裕昌郡主去了三才观,带发修行。
胡蔚稚感叹于她对凌不疑的执着。这厢,她又收到了楼府的请帖,邀她去参加楼垚与何昭君的婚宴。
文钰也收到了邀请,他曾与何将军有故,何将军算是他在骑射上的启蒙先生。在用晚膳时,文钰便问:“安成君的婚宴,子晟会去吗?”
胡蔚稚摇摇头:“他那日有事要办,他已将贺礼交予我,让我赴宴时带去。”
姜姝不爱参加这些宴会,于是文钰提议道:“既如此,那婚宴那日你我二人同去吧。”
胡蔚稚点了点头。
楼何两家婚宴当日,两人便结伴前往楼府。
因何昭君是热孝,故此婚宴上并不见任何喜庆的颜色,席间也并未有太多的欢声笑语,显得有些冷清。文钰的出现,倒是让场面热闹了一点。
楼太傅热情地迎将上来,对文钰拱手道:“齐王驾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文钰客套一笑,“太傅客气了。何将军予本王有授业之恩,安成君的婚宴,本王自是要前来道贺。”一句话就拉远了与楼太傅的距离,点明了他赴宴的原因,“也恭喜楼太傅,楼公子觅得佳妇,前途无量。”
楼太傅的笑容浅淡了些。
这时,婚宴的主角楼垚与何昭君也迎了上来,楼垚面上带着笑容,只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并不是太高兴。何昭君倒是因为听见了文钰的话,笑容真诚了许多,“见过齐王。”又对胡蔚稚福身,“见过福康县主。”
胡蔚稚也福身回礼。
楼垚也向他们行礼,只面对胡蔚稚时,他面上有些不大自在,迅速的撇过脸去。
胡蔚稚也能理解楼垚此刻的尴尬,毕竟上次见他时,他是那个追逐在程少商身后的少年郎。再见时,他却成了何昭君的郎婿。
于是她笑着往前两步,主动对何昭君道:“恭喜安成君,祝你和楼公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何昭君道了谢,随后领着胡蔚稚往女眷席位走去。
楼垚暗暗舒了口气。随后,楼太傅便命他带文钰入内落座。
文钰第一次来楼府,楼府门庭广阔,古朴素雅,不负百年世家之称。路过一庭院时,文钰看到石桌上有一棋盘,上方还有一副残局。
文钰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问楼垚:“这棋局是何人所下?”
楼垚道:“回齐王,是我大兄与伯父昨日对弈,两人对弈了一下午没有分出胜负,所以就把这棋局留在这儿了,待婚宴过后,他们再继续。”
“哦?”文钰挑起眉,又问:“楼太傅执何子?”
“伯父执黑子。”
文钰又扫了一眼棋局,微微一笑,“楼太傅学富五车,棋艺也少有人能敌,你大兄却能与其打成平手,才学不浅啊。”
“齐王谬赞了。”回话的不是楼垚,文钰循声看去,是一穿蓝色长袍的翩翩公子,楼垚立马唤了这公子一声“大兄”。
楼犇走上前,对文钰拱手一拜,“小可楼犇,见过齐王。”
“免礼。”文钰双手负于身后,打量了一下楼犇。楼犇是楼垚的长兄,与楼垚的稚嫩不同,他沉稳许多,五官端正气质内敛,待人说话皆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颇令文钰欣赏几分。
于是文钰对楼犇笑道:“楼公子,你的棋艺很不错啊。正好本王对下棋也颇有兴趣,不若你我就着这残局,对弈一二?”
楼犇笑应。
楼垚有些不知所措,楼犇便对他道:“阿垚,你去招呼其他客人便是。”楼垚应下离去。
楼犇回头便见文钰已经坐下,执黑子。他眼睫轻闪,掩去眼底的情绪,又坦然地坐到了对面,继续执白子。
少倾,棋子已落满整个棋盘,黑子以稍微的优势赢得棋局。
楼犇将棋子放入棋盒,道:“齐王棋艺不凡,在下输了。”
“楼公子过谦了。”文钰将一粒黑子扔入棋盒之中,态度不羁地道:“楼公子的棋艺精妙,我能赢只不过是占了这黑子原本的优势而已。”
楼犇微微一笑:“不论中间的过程如何,最后的赢家仍是黑子。”
“楼公子若是想赢也并非难事。”
闻言,楼犇轻笑,看着文钰道:“齐王,并非是在下不想赢,而是的确棋差一着。一子错,满盘皆输啊。”
文钰笑而不语。
突然一粉衣少妇急急赶来,停驻在楼犇身前,她未料还有其他人在,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楼犇介绍道:“齐王,这位是小可的夫人王氏。”
王延姬一听文钰的身份,连忙福身行礼:“民妇拜见齐王。”
文钰起身欲要离开:“二位慢聊。”
“王爷且慢!”王延姬连忙叫住他,文钰疑惑回头,王延姬又福身道:“王爷恕罪,民妇来此便是来寻王爷的。”她面露难色,解释道:“福康县主与左御史家的女娘争执起来了。”
文钰闻言一惊,连忙让王延姬带路往女眷席赶去。
待文钰到时,刚好看到一女娘扬手要冲胡蔚稚打过去,连忙厉声喝止:“放肆!”见他到来,周围人全部躬身行礼。
文钰没有理会,他快步上前,将胡蔚稚护在身后,然后转身查看胡蔚稚的情况。好在胡蔚稚除了小脸被气红了之外,并无任何伤痕。文钰放下心来,转身对要打胡蔚稚的女娘冷声道:“你是哪家女娘,竟敢如此无礼!”
那女娘噙着泪水,将捂着脸的手放下,让文钰瞧见了她面上的巴掌印。
文钰回头向胡蔚稚看了一眼,胡蔚稚轻哼着将小脸转向一边,摆明了承认那一巴掌是她打的。
文钰轻咳了一声,怒容稍霁,对那女娘道:“咳咳,幸而稚儿无事,本王就不追究你失礼之处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了文钰对胡蔚稚的偏帮,但谁人都不会去置喙,除了那被打的女娘。该女娘是左御史家的幺女,因其父为御史中丞,其他女娘对她客气有加,五公主也与她交好。故而她的性子也非常蛮横,今日的争执是由她挑起,但原因是为了文钰。
左娘子因为跟五公主的关系好,多次出入宫廷,对温和俊朗的文钰一见倾心,但可惜文钰除了对胡蔚稚好之外,对其他女娘都是敬而远之。前些日子,胡蔚稚与凌不疑定亲的消息传来,她心中窃喜。不料她今日来参加婚宴,却又见文钰与胡蔚稚结伴同行,举止亲密。她揣度胡蔚稚行事狐媚,定了亲仍将文钰骗得团团转,于是在胡蔚稚落座后,多次出言讥讽。只最后一次她言语牵扯到了姜姝,胡蔚稚自是不忍,直接一巴掌打了过去。
左娘子见到心上人到来,却只关心胡蔚稚的情况,对她的伤势视若无睹,心有不甘地道:“齐王不追究是因为心虚了吗?若今日被打的人是她,您还会不追究吗?”
文钰奇怪看她一眼,“稚儿与本王自幼一起长大,谁若欺她,便与欺本王无异。”言下之意,若今日胡蔚稚被打,他问责到底。
左娘子惊叫:“可她已经跟凌不疑定亲了呀!王爷您为何还是执迷不悟!”
闻言,文钰后退了一步,看向那左娘子的眼神已经转为不善。他已明白这女娘对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了,也明白今日纷争为何而起了。胡蔚稚此时小声凑到他耳边告状,“她辱骂了阿母。”
文钰的眼神瞬间转为冰冷,再看周围人兴致勃勃地看戏模样,正色道:“本王在此与你们都说清楚,福康县主与本王而言,不光是幼时玩伴,更是本王将来的家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文钰沉声道:“本王已与姜夫人定下鸳盟,将来姜夫人便是本王的王妃,稚儿便是本王的女儿。若你们谁还再敢造谣生事,本王定不轻饶!”
众人惊掉下颚。
左娘子闻言也惊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待她明白过来文钰所说的话后,气急攻心,翻着白眼晕厥了过去,周边的女娘一阵手忙脚乱。
文钰没有往那边瞥去一眼。直到左娘子被人抬了出去,他方问胡蔚稚:“走吗?”
“走呗。”胡蔚稚眨眨眼。事已至此,他们已经喧宾夺主了,若还待下去,谁还能记得这是何楼两家的婚宴。
文钰向楼太傅和何昭君告辞,如来时那般,又与胡蔚稚同去。
楼太傅面色铁青。
文钰在楼何结亲的婚宴上所说的话,第二日就被传的沸沸扬扬。为此,御史台还弹劾了文钰身为皇族,举止不端,窥伺人.妻。
朝会时,文帝看着说得吐沫横飞的左御史,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当即下旨,给文钰和姜姝赐婚,婚期就定在年底,他亲自主婚。左御史差点也如他女儿一般,晕厥过去。没人附和他的弹劾,纷纷向文钰道喜。
文帝赐婚的消息传进后宫,进宫探望宣后的胡蔚稚刚好听见这一消息,便嘟起了嘴。宣后见了,温柔笑道:“福康,珵美与你阿母定亲,是喜事一桩,你不开心吗?”
“不开心。”胡蔚稚答道,皱着小脸道:“我只要一想到要叫齐王“阿父”,就怪怪的。”
宣后捂嘴轻笑。
这时,文帝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你不开心,朕还不开心呢!”
宣后与胡蔚稚赶紧起身,向文帝行礼。
文帝进殿后连忙扶起了宣后,“神谙,你身子不好,就不用这么多礼了。”
宣后温柔一笑,想到刚刚文帝说的话,便问:“陛下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
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看向胡蔚稚道:“稚儿,子晟是为什么受了伤啊?”
闻言,胡蔚稚一惊,“子晟受伤了?”
文帝比她更震惊,“你不知道?”
胡蔚稚如实点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是他未来新妇啊!”文帝痛心道。
胡蔚稚微感无语,随后问:“子晟他伤在哪里?严重吗?”
文帝轻哼一声,“你现在才想起来关心子晟啊?”
宣后略微心急道:“陛下,你就快告诉福康子晟的伤势吧。”
“朕怎么知道。”文帝一瞪眼,然后坐到上首位,双手撑着桌案,叹息一声:“子晟今早就遣人来告假,说他受了伤不便上朝,朕派医官去给他瞧伤,他也不让看……诶,稚儿,你这是去哪里啊?”
胡蔚稚一福身,答:“臣女这就去关心子晟的伤势。”然后转身离开了长秋宫。
文帝悻悻地跟宣后抱怨道:“这稚儿的脾气是越来越像子晟了啊……”
宣后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凌府。
凌不疑卧坐于长塌之上,面色微微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他身披黑色大氅,眸色如墨般幽深。他前些日子终于找到了当年孤城派遣出城救援的传令官韩武,昨夜韩武被人追杀,他出现救援,可惜韩武还是被刺客的毒针暗算,当场气绝身亡,而他也被刺客偷袭,腿上中了刀伤。
小越侯……凌不疑想到就是这人拖延了孤城的救援,滔天的恨意便从心底腾升而起,额头青筋凸显,几番强忍才堪堪将想要弄死小越侯的念头压下。
不急,他现在不能急……凌不疑心中如是说道。
“少主公……”梁邱飞刚刚打发走来探病的太子,转身又走了进来。
“不见!今日我谁都不见!”
凌不疑只当又是宫里来人来探病,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十分不耐地道。
“连我也不见吗?”
娇软的女娘声音突然传来,凌不疑一愣,就见胡蔚稚立于门口,俏生生地看着他笑。
凌不疑瞪了梁邱飞一眼,梁邱飞无辜地眨了眨眼退了下去。随后,凌不疑对胡蔚稚道:“蔚稚,你怎么来了?”
胡蔚稚走了进来,道:“圣上跟我说你受伤了,所以我来探病呀。”她走到凌不疑身前,打量了一番,没有看见他的伤口,便问:“你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凌不疑微微一笑,拉着她坐到他的身边,“不严重,就是骑马时不小心摔下来了。”
胡蔚稚撇撇嘴,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她不悦道:“撒谎!”
凌不疑一愣。
胡蔚稚生气的看着他,“我都闻到血腥味了,你还说是骑马摔的。”
凌不疑不料她鼻子这般灵,赶紧服软认错,“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胡蔚稚乜他,“现在能告诉我实话了吗?”
凌不疑抿了抿唇,卷起裤脚,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只一些血迹侵染了纱布,显得有些严重。胡蔚稚心疼地拧眉,凑上来查看他的伤势,“伤成这样你还说不严重?”
“真的不严重。”凌不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软声哄道:“昨夜追捕一个要犯,不小心被刀划伤了,怕你们担心,所以才撒了谎。”
胡蔚稚低声问他:“那犯人抓到了吗?”
闻言,凌不疑轻轻嗯了一声,不明喜怒。
胡蔚稚没再说话,只紧了紧环在他腰际的双臂。
少倾,又听凌不疑轻声问道:“对了,听闻昨日你参加婚宴,左御史家的娘子与你起了争执,可有此事?”
胡蔚稚轻轻哼了一声,甚是傲娇。
凌不疑眼中的笑意加深,“我给你报仇好不好?”
胡蔚稚在他怀中抬头,“我已经一巴掌打过去了。”片刻后,她又道:“我们女娘之间的事情,你别插手啦。”
“好。”凌不疑宠溺地抚着她的长发,又叮嘱道:“如果你有任何摆不平的事情,你尽管告知与我。”
“嗯。”胡蔚稚点点头。
两人相拥,只觉岁月静好。
凌不疑答应了胡蔚稚不插手女娘之间的事,他说到做到。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左御史被他和文钰针对得不轻,文帝几乎是日日都能收到左御史弹劾凌不疑及文钰的奏疏,但通通被文帝压下不谈。过了些时日,文钰举荐了一世家公子入仕,楼太傅见到了那名仕子后,脸黑如墨——文钰所举荐之人,正是楼犇。
而文帝也从凌不疑口中知晓,当时献上冯翊郡堪舆图之人正是楼犇。文帝大悦,当即安排了楼犇入御史台任职。
朝堂之上,波涛暗涌。
作者有话要说:从根本上解决五年后的一些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