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所以说当初那些贵女落水,是你设计的?”听完程少商的讲述,胡蔚稚有些不可置信。万老夫人寿辰当日,胡蔚稚虽也在万家,但为了避免再跟裕昌等人起冲突,她特意让万萋萋给她安排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席虽偏僻但非常适宜观看落水。那日她饮着甜酿,看着那群平日趾高气扬的贵女们在水中狼狈不堪的模样,心情非常舒畅。虽然胡蔚稚一开始也疑惑,为何突然桥塌了,后来听闻那桥本就是危桥,但贵女们不听劝告仍是要上桥,所以便觉是她们自作自受。但如今得知当日桥塌真相,便有些咂舌,不过她关注的是另外一点:“妹妹是说,那桥你一眼就看出了玄机,只要抽一根木板,那桥就倾塌?”

不妨胡蔚稚会这么问,程少商先是点了点头,又有些吃惊的问她:“县主阿姊,你不觉得我行事偏激吗?”

胡蔚稚略一沉吟,笑道:“偏激算不上,就是方法还不算万全。想来妹妹也是因为此事败露,才会被萧夫人责罚的吧?”

程少商双腿曲起,双手抱膝,看起来十分委屈。胡蔚稚便知自己猜对了,又道:“少商妹妹可知若是那群贵女知道你是塌桥之事的罪魁祸首,你又会遭受什么吗?”

程少商想了想,瑟缩了下肩膀:“会被她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以后都不敢去参加宴会了……”

胡蔚稚摇摇头:“如果被她们知道了真相,你以后不是不敢去参加,而是不能了。”在程少商疑惑的目光中,胡蔚稚继续道:“妹妹此举,往小了说是女娘之间的斗气争执,往大了说便是蓄意害人。你也知道那群人的性子,都是睚眦必报的,而她们的父兄都比你阿父的权势要大——”她的语气也严肃起来:“不光你会被世家贵女排挤,你阿父在朝堂之上也会事事受人掣肘,再无前途可言。”

程少商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有错愕也有不可置信。半晌,她嗫嗫地开口:“可我阿父为圣上尽心竭力,也屡立战功……”胡蔚稚打断她:“妹妹,在这朝中为官的哪个没有些功绩呢。”她看着程少商叹道:“我与你讲这些只是希望妹妹以后行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程家终究不是贵族世家,程少商就算要报复也需要做到不留痕迹,否则落下把柄便是祸殃全族了。

程少商神色黯淡:“所以我阿母把我扔给三叔母是做对了吗……”

胡蔚稚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少商妹妹,你记住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的性格并不会因为其身份的转变而改变。萧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但她却忘了自己的女儿不同于她手底下的士兵。刚则易折,柔则常存,刚柔并济,方是中庸之道。”程少商闻言朝她看来,声音软软地道:“阿母她喜欢跟姎姎堂姊一般的柔顺女娘,我怕是学不来了。”胡蔚稚摇摇头:“少商妹妹莫要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你永远都不需要跟别人比。‘不够好’这个结论只能由今日的你回忆往昔而定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番话是当初她陷入迷茫时,姜姝告诉她的,现在她将其转述给程少商听,希望她能够有所收获。

程少商眼神渐渐重复光亮,她如醍醐灌顶,目光变得坚定:“县主阿姊我明白了!阿母喜欢柔顺的女娘,我虽做不到,但程少商还是程少商,我有我自己擅长的、喜爱做的事情,我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前路虽未知,但我亦无惧!”

胡蔚稚温柔地点了点头。

她们两的谈话隐隐约约传入了在树下休憩的程止夫妇耳中,两夫妻对视一眼,程止叹道:“这福康县主年纪虽小却通透,难得啊……”桑舜华点点头:“姒妇将嫋嫋交予我们,嫋嫋虽嘴上不说,但心底还是难过的。希望这番话,能让嫋嫋开怀起来。”

这时,忽见一少年郎打马而来,在不远处停下后,少年下马向程止夫妇施礼道:“晚辈楼垚,家叔是楼太傅,在此见过程大人、程夫人。”

程止点点头,随后不解地看他:“楼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楼垚秀气白净的面孔露出有些羞赧的神情,鼓足了勇气道:“在下曾有幸见过少商君几面,十分仰慕她的为人。听闻她随大人前去骅县赴任,特来追随,望能护少商君一路安全。”

程止有些错愕,回过神后便婉拒道:“楼公子,我们这一行已经很多人了。何况楼公子你刚与何将军家的女娘退了亲,这番行事,难免会引人误会。”

楼垚辩解道:“晚辈行事端正,心中无愧。”

马车里的胡蔚稚和程少商听到楼垚的话,吃惊的对视了一眼。旋即,胡蔚稚眼底露出笑意,道:“这楼公子倒是直爽。”程少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忙掀起帘子,将楼垚唤了过来,问他:“楼公子,你前来究竟有何指教?”

楼垚见着程少商,目光就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他本也是个耿直的性子,便直言道:“我想说,你很好。你那日设计她们落桥一事,你并没有做错。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娘,我仰慕于你。”

闻言,程少商心中一惊。胡蔚稚也错愕的歪了下头,楼垚见到马车里还有其他女娘,瞬间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不敢再看。

见状,胡蔚稚便拍了拍程少商的手,下了马车回到自家马车上,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二人。她不知他们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后来楼垚还是随着上路了。

一路行来,尽管不受程少商待见,楼垚仍是一片温和,对程少商呵护备至。虽然他的殷勤呵护是跟程止有样学样,但也让人感受到了他的一片赤诚。这个模样,倒是让姜姝想起了曾经的文钰,那时还未及弱冠的文钰在面对她时,也是这般的生疏却又真诚。

而曾经生疏讨好心上人的文钰,此时此刻真心实意地想要揍面前的凌不疑一顿。西巡以来,也不知道这凌不疑是抽了什么疯,安排黑甲卫在他营帐前每隔一炷香便巡逻一次,日夜不休。偏生那黑甲卫的动静又极大,他已经好几天夜里被他们巡逻的动静吵醒,眼底也生出了黑眼圈。今日,他再也忍耐不住找上凌不疑,要求他把黑甲卫给调走,或者让黑甲卫的动静小点。可凌不疑却云淡风轻地道:“是陛下要求加强巡逻守备,为了安全着想,还请齐王忍耐一二。”

去他的忍耐!素来好脾气的文钰再也不想忍耐了,见凌不疑油盐不进,他一拂袖便往文帝御帐而去。

没一会儿,曹常侍苦着脸来传唤凌不疑去面圣。凌不疑淡淡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头就低声吩咐梁邱飞让他再将夜里的动静弄大点,梁邱飞马上领命,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曹常侍没听见凌不疑说的话,但也纳罕想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接命令这么开心的,不知凌不疑是给了多大的美差啊。

凌不疑刚进文帝的御帐,便听文钰对文帝指控道:“皇兄,他来了,你可一定要给臣弟做主啊。”

文帝无奈的点点头,对凌不疑挥手免了他行礼,随后道:“子晟啊,珵美说你的黑甲卫在夜间巡逻之际,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害得他夜不能寐啊。你看看,能不能让黑甲卫的动静小点?”

文帝是商量的语气,文钰听着就皱了眉。

果真便听凌不疑对文帝道:“陛下,黑甲卫巡逻一向如此,他们的铠甲沉重行走间难免会有声响。可铠甲便是将士们的屏障,不能改。若是齐王觉得休息不好,大可用棉絮塞耳。”

听起来是个可行之法,文帝便朝文钰看去,问他意下如何。文钰苦着一张脸,回道:“皇兄,臣弟也试过这个法子,可是没用啊。这黑甲卫一炷香一巡逻,来来往往,臣弟怎么能睡得着?”

凌不疑沉声道:“巡逻时间紧密才给不了贼人可乘之机,宫外不比宫内,此事轻忽不得。”

文钰反驳道:“那也犯不着一炷香巡逻一次吧!而且在大营外把守的侍卫将士也不是死的,若真的有贼人来犯,那就是自寻死路!”

凌不疑道:“遇事不轻忽,方能以策万全。”

“遇事太过紧张,草木皆兵也并非好事!”

他两一人一句,争锋不下。吵得文帝头疼,文帝揉了揉眉心,一拍桌案方让两人安静下来,“吵什么?吵什么!”

凌不疑和文钰鸦雀无声。

文帝一指凌不疑:“你!把给珵美的巡逻时间换成半个时辰一次。”凌不疑皱眉应下,文钰暗自窃喜。文帝又一指文钰:“你!再有什么动静,自己忍着!再为这点小事来烦朕,朕就把你调去西北种粮食!”

文钰见好就收,向文帝一拜后,退了出去。起身时,还是忍不住得意的对凌不疑轻哼了一声。

当晚,文钰十分惬意的用棉絮塞耳,躺在床上就寝。心想可算能好好睡一觉了,过得一会儿,他便成功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大的锣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吓得他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忙问发生了何事。门口侍卫回道:“回禀齐王,刚刚有侍卫在搬运物件,不慎将铜锣摔落。”

文钰只得重新躺回床上,翻身待睡。睡意刚刚袭来,帐外又传来了黑甲卫巡逻的动静,行走间铁甲的窸窣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兵刃的碰撞声,交织成了一首杂乱无序的破曲子!文钰的睡意彻底散去,瞪着帐篷圆顶直至天明。

早膳时,文帝看着文钰比昨日还要憔悴的形容,吓了一跳。忙问道:“珵美,你这是怎么回事?”

文钰眼底的黑青快要垂到脸颊了,他无力地回看了文帝一眼,解释道:“没休息好。”

闻言,文帝干咳了两声,当做没听见。然后指着桌案上的烙饼,道:“这饼不错啊,多吃点。”

凌不疑轻轻勾了勾嘴角,伸手去拿烙饼,却见着另一只手出现在对面,要与他拿同一张饼。凌不疑抬眼,就见文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凌不疑挑眉,伸手抓住了烙饼的一侧。文钰眼疾手快,也抓住了另一侧,瞪他:“放手。”

凌不疑不疾不徐地道:“是我先拿的烙饼。”

文钰不管不顾,厚着脸皮道:“谁能证明?松手!”

凌不疑也强硬道:“偏不!”

文帝看着面前为了个烙饼,就要打起来的两位文武重臣,瞬间觉得嘴里的烙饼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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