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直到出了汝阳王府,胡蔚稚才从刚刚的混乱中找回了一丝清明。她抬头看着凌不疑俊逸硬朗的侧脸,犹豫地开口道:“你方才……”

凌不疑停下脚步,看向她。胡蔚稚继续道:“你把王姈和楼缡抓去了廷尉府,怕是文修君和楼太傅都不会善罢甘休。”凌不疑宽慰她道:“放心,文修君和楼太傅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胡蔚稚急急道:“我自然知道他们不能把你怎样,可是文修君一定会为了王姈去找皇后,圣上知道了定是会罚你的。”

瞧着她紧张的神色,凌不疑内心不禁欢喜,面上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低声问:“你担心我?”胡蔚稚抬头瞪了他一眼,眼神仿佛是在骂他明知故问。凌不疑嘴角笑容加深:“你放心好了,此事就算是他们告到圣上那里去,也无大碍。王娘子和那楼娘子推了不识水性的程三娘子入水,这与杀人无异,只不过是程三娘子命大而已。更何况……”凌不疑眼神微微一沉,“她们想要害的人是你,倘若今日落水的是你,她们定不会喊人来救。”

胡蔚稚听罢有些后怕的缩了下肩膀。凌不疑顿时有些后悔将话说的那么直接,于是道:“这次将她们抓去廷尉府便是要让她们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且不可再肆意妄为,不可视人命如草芥。”

胡蔚稚点点头,“你说的对。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怎可被他人肆意践踏!”她又看向凌不疑,目光坚定地道:“若是圣上要为此事罚你,我就便跟你一起受罚。”

凌不疑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心中有一股冲动想将她揽入怀中。但他明白,此时他急不得,若他这样做了,胡蔚稚怕是会一下子就躲他躲得远远的,一如两年前那般。所以他只能握紧了女娘的小手,让她不用太过担心。

文修君和楼太傅的发难比凌不疑想象中要快上一些,他们在听到女儿被送去廷尉府的瞬间,就冲进了宫里。一个气势汹汹地往长秋宫而去,一个横眉怒目地朝崇德殿疾行。

未时将至,凌不疑就在廷尉狱内接到了圣上传他速速入宫的口谕。凌不疑懒洋洋的站起身,对梁邱兄弟吩咐道:“继续带两位女公子在这里参观,务必要将这里的特色一一展示清楚。”闻言,对面站着的王姈楼缡面上的喜色尽褪,只剩惊慌。

凌不疑嘲讽的勾起嘴角,“这里的场景外面可看不见,一定会让二位女公子意犹未尽。”待他说完,梁邱兄弟便领着人去了刑房。

待凌不疑抵达崇德殿门口时,曹常侍忙拦住他,低声道:“凌将军,圣上很生气。您待会儿态度软和点,认个错便是,可千万别跟圣上拧着来呀……”

这时,文帝暴怒的声音传来:“你们在门外嘀嘀咕咕些什么?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曹常侍立马噤声,面露苦色的看着凌不疑。凌不疑进入殿中,就看见了坐在左右两侧面带怒色的文修君和楼太傅,宣后坐在上首担忧地看着他。

凌不疑面色不改,恭敬地向文帝宣后行了礼。文帝一拍桌案:“竖子!文修君和楼太傅说你擅自将他们家的女娘抓去了廷尉府,可有此事啊?”

凌不疑回答道:“确有此事。”

楼太傅忙道:“陛下,凌将军他承认了,此事您定要秉公处理,还臣还有小女一个公道啊!”

文修君也道:“陛下,这凌不疑仗着有军功傍身,便行事乖张不服管教,您一定要好好惩罚他,以儆效尤!”

他二人一唱一和,让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便问道:“那你为何要抓她们?她们是犯了何罪,需要你亲自抓人带去廷尉府?”

凌不疑正色道:“陛下,王娘子和楼娘子在裕昌郡主的生辰宴上合谋害人,人证物证俱在。臣是秉公办理,并无任何逾矩之处。”

“合谋害人?”文帝惊道:“她们害的谁?”

“王娘子与楼娘子将曲陵侯府的程三娘子推入水中,那程三娘子不通水性,若不是他人营救及时,程三娘子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文帝眼前一亮:“程三娘子?你是为了这个程三娘子才把姈儿和楼家女娘关进了廷尉府啊?”

凌不疑眉头一皱。宣后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赶紧对文帝道:“陛下,您还是继续听子晟说下去吧。”

“噢噢。”文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偏了重点,干咳了两声,才对凌不疑道:“既然那程三娘子无事,你让姈儿和楼家女娘向她赔礼道歉便是,何必将人抓去廷尉府。”文帝虽然是埋怨的语气,但怒气已经消减,开始琢磨着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楼太傅如何听不出文帝的语气,他连忙出声道:“陛下,凌将军所言只是他一面之词,岂能尽信。微臣虽未长时间陪伴儿女,但微臣相信我家缡儿绝不会做出草菅人命之事!”

文修君亦道:“姈儿自小出入宫廷,陛下可觉得姈儿会做出此事?”

文帝心道:我还真相信你家女娘做得出这样的事。

凌不疑此时面上不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都道‘知子莫若父’,如今看来也不尽然,父不知其女,母不明其女,悲也叹也。”

楼太傅黑了脸:“凌不疑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的感叹罢了。”凌不疑继续对文帝道:“陛下,程三娘子是撞破了王娘子和楼娘子的密谋,便被二人恼羞成怒推入水中。而王娘子和楼娘子原本的计划是要将福康县主骗到湖边推其下水。”

文帝惊得站了起来:“她们是打算要将稚儿推下水?”

“臣不敢有半句虚言,此事有程三娘子作证。”凌不疑正色道:“宣平侯去得早,只有福康县主一女。倘若她出事,怕是要令宣平侯在天之灵不得安息。所以,臣只能将两位女公子抓去廷尉府,以免寒了其他功臣将士遗孤的心。”

文帝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文帝不满地看向文修君和楼太傅:“听清楚了吗?你们的女娘犯下此事,你们都未曾弄清楚来龙去脉,就敢来让朕替你们主持公道啊?朕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闻言,楼太傅面露愧色,但文修君仍是挺直了脊背,毫不怯懦地对上了文帝恚怒的眼神:“陛下,宣平侯府是功臣,那乾安王府就不是满门忠烈吗?”提及旧事,文修君红了眼眶:“想当初,我阿父为了陛下的大业鞠躬尽瘁,全族儿郎以身殉国,整个乾安王族就只剩下妾和幼弟,姈儿是妾的女儿,陛下就不心疼心疼她吗?!”

见她重提旧事,文帝就有些头疼,只软声道:“可如今是姈儿要推她人入水啊……”

“这不是没有推下去吗!”文修君尖声道,“为何陛下要让姈儿为了不曾发生过的事情背负罪责呢?”

凌不疑冷冷的看向文修君。

“这……”文帝左右为难,喉咙里的话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他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对凌不疑道:“子晟,你就命人将姈儿和楼娘子放出来吧,两个女娘在廷尉府待这些时间也应当吃够了教训。”再对楼太傅和文修君道:“你们回去好好管束她们,这种事情朕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楼太傅见好就收,叩拜应诺后,便退下去廷尉府领人了。而文修君继续道:“陛下,凌将军为了此等小事大动干戈,这是在打我们乾安王府的脸面。妾请求陛下,重惩凌将军。”

文帝面露不愉,宣后便道:“文修君,你还是快快去廷尉府一趟吧,姈儿今日怕也是受到了惊吓,你且安抚她带她归家吧。”

帝后想要息事宁人,但文修君从来都是以乾安王族至上,凌不疑敢动她女儿,她只觉得凌不疑是连带的看不起她们乾安王族,这触了她的逆鳞,她便不愿善罢甘休。她以指责的目光看向宣后:“皇后,你也出身乾安王族,难道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宣后哑然,文帝冷声道:“文修君,注意你的态度!”

文修君这才收敛了下对宣后的不满,继续对文帝道:“是妾失礼了,但这凌将军不可不罚。”

文帝发誓,如果他案前摆着奏折,他一定会用奏折狠狠砸向文修君。

这时,凌不疑朝文帝一拜:“臣自请在殿外罚跪三个时辰。”

“子晟……”文帝惊讶的看向他,随即就是对他的心疼。文帝刚想开口免了他的罚跪,却见凌不疑却毅然决然地向殿外走去,随后屈膝跪地。

见状,文修君这才露出了满意之色,随后向帝后告退,去廷尉府接女儿。她走得快,没见到文帝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

待她一走,文帝便赶紧去拉凌不疑,“子晟,不必再跪了,快起来。”但他连拉了两次,凌不疑都没肯起来,文帝便有些生气了:“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要跪满三个时辰吗?”

“陛下,您不必再劝了。”凌不疑面带倔强道。

宣后跟了上来,也劝道:“子晟,这错并不在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凌不疑不语。文帝连道了三个好字,也被他这倔脾气气得拂袖而去。宣后微叹一声,只得吩咐曹常侍多照看着点,若是凌不疑有任何不适,便立即带他去找医官。她向前走了一段,又回头看了凌不疑的身影一眼,见他仍是挺拔如松的跪在地上,摇了摇头回了长秋宫。

胡蔚稚是从文钰口中得知的凌不疑被罚跪的消息。文钰刚从宫中出来,便将这宫里新发生的事讲与姜姝母女听。

一听凌不疑被罚跪三个时辰,胡蔚稚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三个时辰这么久?你怎么也不帮他说说情,他若真跪满三个时辰,这膝盖还能用嘛!”

文钰嚼着口中的桂花糕,无辜地道:“这皇兄罚他的时候我又不在场,我如何求情?”

“那你可以去找圣上嘛。”

文钰摆摆手,“皇兄早就把自己关在寝殿中,吩咐了谁也不见。”

胡蔚稚的心中七上八下,马上道:“不行,我要进宫一趟。”说罢,她便起身吩咐以冬去备马车。

文钰便道:“你此时进宫皇兄也不会见你的!”

胡蔚稚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小跑着向着大门口而去。

待她走了,姜姝才问文钰:“你这是特意来将子晟受罚的消息告诉稚儿?看稚儿是否会担心?”文钰笑道:“知我者,阿姝也。”姜姝道:“你少贫嘴,你可是看出来了什么?”文钰单手支着下巴,想了想道:“我之前是觉得子晟有些喜欢稚儿,但稚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如今看到稚儿这副紧张的模样,又不太确定她对子晟的感觉了。”姜姝看着他,挑了挑眉:“所以你是有意想要撮合她二人了?”文钰忙摆手道:“我没这个意思啊。你也知道子晟自小就老成持重,用皇兄的话说‘他活得没有一点人烟气’,他春心萌动,可算让我觉得他是个真真切切的‘人’了。”

姜姝叹道:“是啊。”凌不疑在人际交往上向来故步自封,那日她看着被稚儿一举一动牵动情绪的凌不疑,都有些恍惚了。知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可她为人母,自是一心只为女儿考虑,凌不疑品貌俱佳,却非她所求的佳婿。如今她唯有作壁上观,随机应变。

待胡蔚稚进宫时,凌不疑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了。胡蔚稚看着凌不疑被寒风冻红的双手和耳朵,有些心疼的红了眼眶。她赶紧上前,将暖手炉塞到凌不疑手中,双手捂着凌不疑的双耳,用掌间的温度替他取暖。

凌不疑错愕的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胡蔚稚嗔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了吗,有罪一起抗。”随后她挨着凌不疑跪下,对他道:“你已经跪了这么久了,剩下的时间我来跪,你先回去吧。”

“胡闹!”凌不疑斥她,“你素来体弱,怎么挨得住?”

胡蔚稚奇怪看他一眼:“我怎么体弱了?我身体向来好得很,都甚少生病。”凌不疑一噎,随后道:“那也不用你跪在这里,这罚是我自请的。”胡蔚稚不解问他:“为什么啊?”凌不疑嗫嚅了两下,终是没有解释。胡蔚稚便当他是为了宽慰自己胡诌的,说什么也不起来。

一旁的曹常侍也急的团团转,这一个祖宗还没劝好,又来了另一个祖宗跟着一起跪,他可如何是好。

跪了有一炷香时间,胡蔚稚就觉膝盖酸软,内里开始密密麻麻犹如针扎。胡蔚稚又瞥了一眼凌不疑即便是跪在地上也依旧挺拔的身姿,心中佩服不已,然后自己偷偷捶了捶腿。

扫到她的小动作,凌不疑也很心疼,便道:“你就快回去吧……”

“你们两个都给朕滚回去吧!”此时,崇德殿的殿门被宫人打开,文帝立于门口,一脸无奈。他在门口听很久了,但这两个年轻人就晓得说‘你回去吧’之类的废话,就没一个人想着进来找他求情,真是笨死了!

胡蔚稚眼前一亮,连忙叩拜:“多谢陛下!”文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也没有笨到那个程度。随后看向凌不疑,心中仍担心这个傻小子还要继续跪下去。却见胡蔚稚轻轻拉了凌不疑一下,凌不疑便起身了,随后作揖向他告退。

文帝:“……”

待胡凌二人一走,文帝才反应过来问曹常侍:“这子晟今日怎的不犟了?”曹常侍打着官腔:“凌将军长大了,自是体谅陛下苦心,不再执拗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有后续想写,但是肝不动了,下章再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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