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蠢?”将军府的湖心亭上,桑乐趴在栏边,失落地将手中饵料扔进水中,“早知他要回头,我便被那树砸一下也不碍事。”
温知意坐在桌边,低头拿着绣布动着,听她说完有些发笑:“那样重的雪砸下来也不知道要躲,岂不更蠢?”
“说得也是。”饿了一个冬天的鱼儿挤作一团,桑乐将饵料扔得更散些,“都怪我,摔也不会摔得好看些。”
温知意手上动作停了下,问她:“那宋大人可来扶你了?”
听到这样问,桑乐语气恹恹:“没有...”说完又找补道:“丫鬟跑得快,已将我扶起来了,而且...他那样远,过来忒麻烦。”
温知意眉梢轻挑,没继续问。只说:“近来雪化得快,路上滑得很,你自个儿也要当心才是。”
桑乐笑了笑,将手上饵料全洒了,拍拍手走近,坐在温知意旁边凑近了瞧:“这是什么,真好看。”
温知意头也没抬,回道:“喜鹊。”
“喜鹊?”桑乐觉得有些怪,“怎地绣喜鹊?我看她们绣的都是什么鸳鸯蝴蝶,不然也是牡丹芙蓉,怎么你倒绣起喜鹊了。”
“有喜事,自然得是绣喜鹊了。”
“喜事?什么喜事?”
温知意将线头剪断,准备换另外的颜色,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桑乐努了努嘴,见她暂停下来,便接过绣布拿着。又知她嫌自己喂了鱼手脏,没动手去碰,只细细看着。那丝线细腻紧致,用缜密的针脚绣在雪白的娟布上,分外好看。颜色比织室的绣娘做的还要好看。
她看了会狗,越发喜欢,不禁问:“这是什么线,竟这样鲜活。”
“这叫锦线,所说是罗沽送来的,那边新发现了一种染料,染出来的东西颜色更亮些。两国情谊深厚,便送了些过来。”温知意换好线将绣布拿回来,接着道:“前几日我去织室学花样时,正遇皇后娘娘驾到,她那时心情好,便顺手赏了我。”
“罗沽果然是个好地方。”桑乐眼中满是欣喜,换了只手用手背轻轻拂过丝线,“你若有多的,再绣一副送我。”
“你想要,自己拿去绣,让我送你,我可没空。”
“好知意,你送我一副又如何。”桑乐靠在她肩上,撒娇道:“你动作这样快,这手绢顶多两日便绣好了。”
“哪里就那样快,只怕得到秋天时才能完工。”
“那样久?”桑乐不解,偏过头看她,“不过这么大点的帕子,为何要等到秋天?”
温知意被她蹭得不舒服,动了动避开,将绣布举起来,看着上面的纹路道:“因为有条红色的线,得等到秋天我阿爹回京时,才能一起捎回来。”
桑乐看着绣布上面的样图,说:“喜鹊怎么就要红色的线了?”
温知意仍笑着,没回答。
桑乐对这些兴趣不深,也没多问,换了话题说:“说到温大帅,听说他前些日子又派人送了几匹马回来?”
“上回借你的那匹马还给你好好养着的,你可别再打别的主意。”温知意斜睨她一眼,“那些马儿得等下个月皇上春猎时要用的。”
“今年当真要春猎?”桑乐眼睛亮起来,“我好久没去了!”
“你去了又能如何?殿下能让你跃上马背跑上一圈?”
这话说得桑乐脸上笑容才升起又隐下去。
温知意见她失落模样,轻轻笑了笑:“对了,殿下近日身体还好?你没再惹他罢?”
“没有。”桑乐神情低落,“爹爹近日忙得很。”
“忙什么——额...近日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很容易便染了风寒,下人带够了没?”
“不知道。”桑乐摇摇头,“反正就那些人找他,那些人烦死了,连制衣的料子也要来问,往年不都是织室的人在弄么。”
温知意眼睛转了转,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呀~殿下那样忙,你也不体贴些。”
“我有!”桑乐摸着被捏红的地方反驳道:“我近日表现得可好了,不光背了书,还练了画呢。”
“哦?那哪天画了一幅给我,我让人拿去裱了挂起来。”
“哪里就有那样快了,还早呢...何况...”听人说宋子珩画技高超,若是哪天作上一幅赠与他,倒是一桩美事。
“什么?”
“没有。”
桑乐不好意思说,摇摇头。
“嗬,你现在倒有事情瞒着我了?”温知意一眼便看穿她,“是不是有关宋大人的?”
“哪有!才不是!”桑乐脸红起来,“哎呀别说了,我想去看看马儿。”
“看什么马儿。”温知意也不拆穿她,“难不成你以后与宋大人成亲了还整日想着跑马?还不如学跟我学一学女工,也能赠与夫君。”
“还没成亲呢...”
“日子过得这样快,不过早晚的事。”
桑乐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不好意思继续谈论此事,只道:“那好吧,你教我。”
“嗯。你先用普通的线,等你会了再换锦线。”
“好。”
...
桑乐抱着一堆丝线绢布回了东宫,刚进后院,便遇到了杜青山从闻蔷的院中出来,步子有些
急切。
“啧,真晦气。”桑乐不想与他照面,却也停了下来,“怎么哪里都有你。”
杜青山难得脸上没带着笑,正经起来倒是个英俊的公子。他停了下来,淡淡扫过面前人一眼,说:“你去哪里了,捧这么多针线作甚?”
桑乐不以为意:“怎么,不可以吗?”
“没什么,只是你又不会,不是白白糟蹋好物。”
“谁说我不会了!”桑乐没好气道:“好好的詹事坊不呆,你又来做什么?”
“你也管不着。”杜青山视线落到她指尖处,“手指头受伤了?”
桑乐迅速将手指曲起来:“不要你管!”
杜青山看着她这模样嘴角淡淡勾了勾,说:“闻蔷的女工不错,你可以跟她学一学。”
“谁要跟她学,知意已经教过我了。”
杜青山闻言正色道:“有句话我早想跟你说,那温小姐,你与她远些,别老混在一起。”
桑乐抬起头来:“我又哪里惹你了,连我和谁一起也要管。”
“你是东宫的郡主,怎么能整日和一个武将之女厮混在一处。”
“武将之女怎么了?”桑乐不服,“知意又不管战场上的事,她只是个深闺小姐,每日诗词傍身,闲事便喝喝茶绣绣花罢了。”
杜青山解释道:“你也知她是将门之后,却没想过她为何对骑马射箭一概不懂,倒习起了文。”
桑乐只觉可笑:“又没人规定将门之后一定就得舞刀弄枪,更何况她不过一介弱女子...莫不是你近日看古书脑袋也腐朽了。”
杜青山无奈叹气:“你还不懂我言下之意?”
桑乐不耐烦道:“什么啊?”
“你和温小姐自幼便在一起读书,她功课仪态人情世故样样都远超各世家子弟,为何偏与你亲近?”
“那是她修养好,不像你们只会虚与委蛇,道貌岸然,还阴险恶毒!”说起这个,桑乐心中便气得不行,她从小便不爱读书,上学时常背不出来,那些同窗虽不敢当面流露,可背地里却少了得讥笑一番。
唯有知意从不笑她,还敢主动与她说话。
“那你与她认识这么多年,怎地没将她身上修养一分一毫学过来?”
“学不会啊!”桑乐声音拨高,“我就是这样一个没修养没分寸没仪态没学问不懂诗词歌赋不通人情世故的草包郡主,怎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乐却不听他说,转身就走。
杜青山一把将人抓住,皱起眉头道:“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呢?非要我把话说得很直白你才能懂么?”
“放开!”桑乐挣脱手腕,怒瞪回去,“我就是听不懂怎么了!从小你们不是总在背后说我笨吗?怎么现在忘了!”
杜青山见她真停了下来,才松开手,缓了口气低声道:“不管你爱游山玩水还是骑马射箭,只管去做便是。你是郡主,自然该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而不是兴头上来学什么作画刺绣讨好别人。”
桑乐脸登时红了,气急道:“我学什么做什么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叫爹爹一声姐夫,就想来管本郡主了!要本郡主提醒你是什么身份吗?”
“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知道,只是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杜青山似乎也动了怒,一惯带着笑的脸色有些难看,“你当真以为宋子珩是因为喜欢你才求皇上赐婚的?”
桑乐胸口猛地跳了跳,连话也有些结巴:“你、你...你胡说什么!”
“宋丞相年轻时是新科探花,已故的宋夫人更是当时闻名的才女。宋家书香门第,又最重家教,历来对子孙更是严苛,说句死板也不为过。宋府的人哪个不是谈吐得体,家中连挑水的家丁都能背几句四书,与人来往连红脸也没有过。你在外面的名声不用我说自己也清楚,若非你的郡主身份,宋子珩为何娶你?”
“我、我...”桑乐眼中满是惊慌,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杜青山将她神色收入眼底,却没安慰,声音更低了些,接着道:“若有一日太子继了大统,那你便是当朝公主。按大周律,本朝附马官至四品,无实权,不享封号。宋子珩前年才入仕,短短一载便连升三阶,你真以为皇上青眼于他便毫无戒心?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我...我...你、你胡说!”桑乐心跳得十分快,面上却是一脸不信,“你这回又起了什么坏心!又要怎样害我?...子、子珩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他、他对我一见钟情...”
“他自己已然生了那副模样,四门街上每日为见他的姑娘数不胜数,什么样的美貌女子没见过,倒对你一见钟情?”
“我、我怎么了!”桑乐仰起下巴,“本郡主的相貌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即便那些人背后贬低我,说的最多的也是本郡主是个绣花枕头,白生了一张脸好看!”
杜青山泄了气:“你倒听得多。”
头回将这些说出来,桑乐胸口似被酸苦的水填满,眼眶倏地酸起来,连气也有些喘不上来,抱紧怀中东西,哽道:“本郡主才、才懒得听你胡诌...”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闻溪...”杜青山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皱着眉无奈地站在原处看着,半响才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