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晏在舒起得早,坐在厨房岛台边嚼面包的时候,唐甘的电话来了,说一会儿到小区门口接她,让她别先走。
晏在舒应好,挂掉电话,开始拆第二片面包,肚子里填了东西之后,精神头逐渐好转,也可能是昨天的药药效不错,总之那种昏沉的感觉不见了,头也不晕了,只剩喉咙还带点儿哑。
往面包片上抹酱的时候,晏在舒往楼梯口看了眼,犹豫片刻,抽出一只新盘子,洗干净手,戴上手套,叼着面包片,哼着曲儿地给孟揭做了个三明治。
味道不晓得,反正看着挺鲜亮。
做完,她转身把冰箱上的留言板取下来,写——昨晚谢谢你。
***
吃了早饭,晏在舒就上楼收东西,临出门时,唐甘又说进环岛路的路口正堵车,还得二十来分钟才能到,让她别急出门,天儿特热。
于是晏在舒又退回来,把窗子开了一道缝,再往书架边的沙发一倒,摊开手,闭着眼睛放空自己,她喜欢这种充电方式,可以把脑袋里的垃圾信息倒一倒,腾片地儿,接受新的东西。
闭目养神的时候,挨着书架的手突然带点儿痒,有种轻微的触碰感,晏在舒慢慢睁眼,在清晨的光线里,看到花砖上空悬浮的灰尘颗粒,那颗粒带轻微颤动,像被什么震起来了。
紧接着是第二下,她转过头,确认是书架上一只毛绒摆件在动,幅度很小,乍一看压根注意不到。
很奇怪,既没有地震,也没有大型车辆行经门口,空域也是干净的,晏在舒起了身,开始逡巡这座老洋房,第一时间想的是某种灵异事件,或者是类似某部电影里高维空间的“ghost”,也或许是一些监测不到的地动现象。
正在胡思乱想,步子已经转到地下室入口。
她知道房子里有个地下室,但没有进过。
看这门的模样,应该有些年了,门上的漆略显斑驳,浮纹还是上个世纪流行的那种样式,门把手更奇怪,锃光瓦亮的,像时常有人开关。
尽管多少电影都告诫过你,不要开门,不要回头,不要接听电话,但探索欲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她握上把手时,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不规律的震感,像……门后边藏着只正在哈气的大怪兽。
把手徐徐转动,锁眼里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砰!”
一记巨大的撞击声照脸劈过来,晏在舒险险扶住了墙,胸腔猛力一撞,惊魂未定地抬头,视线直直落到五米开外的人。
天杀的。
孟揭在练拳击!
***
负一楼竟然是座下沉式庭院。
做了传统庭院景观设计,靠东面有一方露天水池,往上正对着的就是晏在舒没去过的后院,里边布置得更好看,清雅,素净,摆件都是有年头的,书画为主,大花瓶大屏风这些器物都没有。
临水的走廊里,黑色拳击袋还在摇晃。
孟揭头发都湿了,尖梢滴着汗,沿着手臂线条往下落,站在五米外的地方,眯眼看她,手上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那股被突然打断的不爽就明晃晃摆脸上。
晏在舒站半梯处,定了神,平了惊,说:“我当地下室有什么刑侦剧情节,大清早打拳,你精力挺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跟昨天晚上的病猫样儿完全不同,战斗力恢复了,反应力也来了,该道的谢该示的好都说完了,今天就该回到两个人相处的舒适区里。
孟揭低头,用牙撕掉拳套,边摘拳套,边往里走:“夜半要给人送药,精力不足干不了。”
晏在舒没往下走,手臂架扶梯上,听这架势,乖顺地说:“昨天的事,还没正经谢过你,哪天请你吃饭吧。”
“哪天?”孟揭到桌边,拧开水壶。
“择日不如撞日啊。”晏在舒摊开手。
孟揭没留情面:“不方便。”
“啊,”晏在舒轻说一声,“怪可惜。”
孟揭喝了水,手带却没摘,接着勾起拳套,说:“谢这个字,讲一回是情真意切,讲第二回是意图不轨。”
“那怎么办呢,讲得少了,怕是人微言轻,”指尖在扶梯上轻轻打着圈,晏在舒突兀地笑一声,“再说了,我还能怎么对你意图不轨,是吧?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落地,孟揭又把拳套撂下了:“你挺适应这个身份。”
“你不也没否认吗?”晏在舒指老一辈们拍板定论的时候。
“你知道我没否认?”孟揭不咸不淡看过去。
“有用吗?”
“你说呢。”
“那不就得了,盖上来的帽子摘不走,但就算是如来佛也压不了悟空五百年,路还长着,我着等你跟我分道扬镳的时候。”
至此,两人对这事的态度都摆上了台面,那些夹着暗箭的拉扯,那些刻意拉开的距离,随着这场对话都各自剖开了底层原因。
挺好的。
晏在舒找回了跟孟揭相处的状态,高兴了,这会儿唐甘来电话,她接着,无声跟孟揭晃晃手指说拜拜,再转身往上走,“到哪儿?……嗯好,我现在往外走。”
上了楼梯,晏在舒抄起包,挂掉电话准备往外走,那窗缝猛不丁“噶”一响,一颗黑溜溜的脑袋探进来,响亮亮地喊一声:“孟揭!开门呐!”
晏在舒吓一跳,李尚也吓一跳。
好死不死,孟揭这会儿也沿着楼梯上来了,胸口起伏,肩臂挂汗,像经过一场大汗淋漓的剧烈运动,脸上还带着点儿欲求不满的意思,身前就站着惊魂不定的晏在舒。
于是,李尚脸上的惊恐更浓了。
而晏在舒伸出一指,当机立断,说:“不是你看的那样。”
“哦明白明白,我一点儿也没想。”李尚接得比谁都快,麻溜地把脑袋收回去了,恨不得自戳双目。
一个不问自答,一个过分识相,把一件本来正常的事情变得像是欲盖弥彰,晏在舒深吸口气,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破事。
***
“我是不是来得挺不是时候?”
十分钟后,孟揭洗完澡,从楼上下来,李尚规规矩矩坐客厅沙发,抱着一只文件袋愁眉苦脸。
孟揭没答他这话,径直地把纸抽出来:“笔。”
李尚已经在他手底下练出来了,脑子想的是刚刚的事儿,手里已经把笔递过去了,孟揭转身往岛台走,“家里有水,你自便。”
而后就真的没说一句话,把咖啡豆倒磨豆机里,在等待磨粉的时间里,就坐在岛台上,低头修改那些运算上的错误,李尚没在这会儿打扰他,也没好意思在屋里乱走动,磨磨蹭蹭地跟到了岛台。
岛台内侧,一叠稿纸右边,放着一挺好看的小碟子,上边叠放了一块挺好看的三明治,花花绿绿什么色儿都齐全,李尚拘谨地站着,眼睛骨碌碌四处转,在那三明治边上又看见了一块留言板,上边写着……
“昨晚谢谢你。”
天老爷。
李尚一声不吭,可眼珠子都要从镜框里掉出来了。
有些人嘴巴上说着不熟,私底下呢,不但已经住在一起,还要在大清早玩儿这种情趣,这是板上钉钉的男女朋友吧?再不济也是friends with benefit啦。
李尚胡思乱想着。
这时候,孟揭理完了计算部分,顺带把这周的实验进度和安排划下去,刚一抬头,对上李尚讳莫如深的表情,他侧过脑袋,在留言板上足足停顿三秒,然后抬手反盖了。
“回去重新测算一遍,导出结果之后,我帮你申请二期实验室。”
李尚“欸”一声,注意力完全被拽回来,高兴极了:“下周二之前肯定做完!”
二期实验室呐,里边配着现今最新的激光设备,而李尚的研究是超冷原子相关,靠他自个打申请,做报告,再等审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孟揭虽然苛刻又冷漠,在实验室里催进度的时候就像个万恶的法西斯,他常常不留情面,两三句话就能戳得人心肝拔凉,但一个理论物理方向的天才,下来辅助他们凝聚态物理实验,去做这种可能他研究生期间就做过的实验,就好比让李尚现在回一年级去教声母和韵母。
能做个人就不错了。
而孟揭一边嘴毒,往他们的实验报告挑一百八十个毛病,一遍遍地打回去重来,一边也申请着尖端实验室,优化平衡着小组架构,让每个组员都有在导师跟前展现长处的机会,就连有时候李尚死马当活马医发给他的求助邮件,他都会回。
恨不恨?熬夜加班加点的时候真是恨得牙痒痒。
爱不爱?这一刻真是要爱死他。
来送了资料,李尚就准备回学校了,他归整着稿纸:“一会儿你还去实验室吗?”
“下周会去。”
李尚把稿纸收拢好,“人事部的小连老师过来,说要在咱们实验楼里请一位老师,给学弟学妹们讲玻色-爱因斯坦凝聚体,你去吗?”
“看下日程安排。”
“哦好,”李尚利索地打开他的日程表,“下周二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半,你没安排。”
孟揭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在上边填进一个会议符号:“现在有了。”
李尚走后,孟揭慢悠悠地把咖啡粉倒出来,布粉压粉,在等待萃取时看着桌上那份三明治,留言板被他翻过来了,铁画银钩的五个字静静躺上边,有筋骨,也不缺风度。
挺好看。
比小时候那狗爬字好多了。
或许是这糟心的一早上终于来了点能入眼的东西,孟揭心情转好,竟然真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十秒的沉默后,他低头翻动三明治。
两片面包,一片火腿,一层酱,一片菜,晏在舒究竟是怎么把这么朴素的食材,做出这么复杂的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