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币

车影刚掠过去,在小道尽头打弯,李尚小跑着跟上孟揭,顺着他目光,正好看到晏在舒有说有笑的侧脸,眼睛亮了一下。

“嚯,真漂亮,认识的?”

孟揭嗯一声,掐掉烟,从副驾驶捞出篮球和装着随身衣物的袋子:“预算可以先从组里划,SOP先走着,徐教授那边我去沟通。”

“好,”李尚接道,“小路想跟人事再申请一个助理研究员。”

孟揭问:“计算部分他做不了吗?”

“有困难……”李尚犹豫道,“也是最近手头上的活儿多,大伙儿熬夜熬得厉害,小路有点扛不住。”

说是扛不住,其实还是想在项目进行到关键点时提点要求,尽管有胁迫的意思,但小路要的确实不多,他就眼馋下半年研究部空出来的那个编制。

这种操作在研究院里算司空见惯。孟揭如果是个上道的,就该顺坡下驴,关心关心项目组成员,问问最近工作上是不是有困难,需不需要帮助,再抛个话茬子,告诉组员,有什么诉求只管提出来。

到时小路再抹两把泪,哭两句惨,功劳苦劳功勋章一并摆出来,扯两句八十老母和三岁稚儿,再把渴望进步的心思漏一丝半丝的,孟揭再一点头,给院里申个特批,这事儿也就成了。小路有什么错,他只是想再进步一点而已。

所以,扛不住是假的,想申请助理也是假的,也就李尚傻了吧唧,不但信了,还真来递话了,他眨巴眼,看着孟揭,到现在没反应过来自个让人当了枪使。

两人走出停车场,夕阳像晚潮一样漫过来,在孟揭的鼻梁镀一层金,他点了头:“可以。”

哈?李尚喜出望外。

讲起来,两人是师出同门,但没有正面接触过。在暑假之前,孟揭这俩字,只会以固定频率出现在学术报刊,还有某些科研项目的报备名单里,这次调回海市连任命书也没有,李尚也好奇,但怕冒犯。

他只当这种空降大神都有点怪癖,就没想过孟揭这样好说话。

真是实在人呐!

李尚一拍掌,兴高采烈走了。

五分钟不到,工作群里弹出一条新消息。

-孟揭:【@路文锡,做学问是屈才,做人际关系更适合你,好好休息,未来可期。】

底下附一份给国际学联的推荐书。

群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接这话。

谁不知道国际学联乱,是盘根错节的利益性组织,是论资排辈的人情场,别管什么学术大牛,进去也得先拜山头。

消息一发出来,实验项目组的架构悄无声息地变动,人事部已经见怪不怪,聊天群里移出一个小路,转头就可以填进一个翘首以盼多时的小周。

项目组从来不缺人用,孟揭身边更不缺人用。

李尚还没走出这段林荫路,手机上的一枚枚字敲打天灵感,这会儿才意识到是被小路摆了一道,现在知道后怕了,怕被连坐,怕被秋后算账,干脆找了个阴凉长椅坐下来,足等了十分钟,没等到关于他的安排,这才知道逃过一场。

心有余悸。

他摸着拔凉拔凉的后脖颈,随后掏出手机,给孟揭改了备注。

“心慈手软,但大魔王”。

***

暑气正盛,热浪滚了一个下午,在傍晚时盘成火龙,张口一吐,烧艳了半片西天。

车子刚开出校门,唐甘顺道先拐去了环岛路一家老字号饼店,说是定了两盒绿豆糕,特意要了少糖少油的,要捎去给阿嬷。

晏在舒这才想起要开导航,她说不用。

唐甘单手把着方向盘,在等红绿灯的当口念叨:“怎么不带?阿嬷爱吃,顺道就带了,我去排队没事儿。”

“不顺道,”晏在舒连蓝牙,切导航,“我最近住雍家那老洋房。”

“我说呢,你这两天怎么不开车,”唐甘喜欢冲浪和帆船,联考后就跑海岛待了一周,夏校开营那天都没赶上,她也不是爱嘘寒问暖的性格,这会儿才想起来,噢一声,“环岛路那房子是吧?”

晏在舒嗯一声,划手机,回家政阿姨的消息,叮嘱她不用打扫孟揭的房间。

唐甘戳了下屏幕,抽空看距离:“这段路掉不了头,得往市区走,一起吃个晚饭再送你回。”

晏在舒说行,那去吃肉燥面。

车上了环岛路,橘子云潮走过半座城市,铺满整片天空。

唐甘想起件事儿:“听我爸讲过,雍家那房子挺久不住人了,上回他捏了几个破碗破杯子,想借那房子办场个人展,给自己抬点逼格,结果呢雍家小叔叔一听,二话没说把我爸那破杯子破碗都买了,转头就上了自家的拍卖会,了不得,卖了几百个。”

晏在舒笑起来:“我去看了,唐叔手艺人,做得碗像碗,杯子像杯子的。”

“唉你别给他抬咖位,那碗是马用的,杯是牛饮的,雍小叔做的人情局,回头还得我来还,”唐甘翻个白眼,话题扭回来,“房子好住吗?”

“清净。”

晏在舒有想过把“天降室友”的事讲给唐甘,但小唐总打着方向盘,在环岛路上飞驰,像操控一匹随时会脱缰的野马。

就,算了。

晏在舒有两个打小玩到大的女性朋友,一个是雍如菁,一个是唐甘,前者是柔软细腻的海中月,后者是嫉恶如仇的迅猛龙。

唐甘跟晏在舒是小学同学,家里边做半导体的,这几十年发家快,势头猛。

跟晏家不同,唐老爹属于行业新贵,年轻时候玩儿命创业,年年都是纳税大户,为社会提供就业,为GDP添砖加瓦,上新闻,进政/协,等孩子大了,唐老爹后知后觉开始操心家业传承问题了,于是花了大心思,把刚10岁的唐甘塞进了嘉懿小学。

小霸王刚转校,第一件事就是跟晏在舒干架。

晏在舒小时候也虎啊,一脑门把人磕懵了,懵完唐甘就扯嗓子嚎啕大哭,哭脏了衣裳,还是晏在舒给领回家里去,那个桂花蒸的天儿,云团慢悠悠地飘,俩人分着喝了一碗绿豆汤,对视两秒,对着关公结拜了。

也没问关公管不管结拜,俩人像模像样投了个圣杯,问过吉祥就完事。

所以,唐甘对晏在舒的身边事了解得多,这其中包括孟揭,也包括孟晏两家在长辈层面上的意愿与干涉。

要是现在讲给唐甘……窗外的车流飞速倒退,划成一道道虚影,远处海面碎着金鳞,正在承接落日的重量,晏在舒后背贴着座椅。

算了。

要是小唐总一激动,连人带车飙海里去呢。

唐甘毫无所觉,一路上讲海岛上好吃好玩的,讲帆船比赛,还讲到遇到了一好正的小帅哥,半小时后,俩人走进一家面馆,她的话题还没停下来。

“从前周汶老说喜欢纯情挂的,搞得我想拉拉手都得提前三天递申请书,恋爱谈得像甲方,亲个嘴都要走流程,”小唐总往碗里码牛肉,一边浇辣椒,一边说,“没想到,一分手,才知道自己天性往哪偏。”

晏在舒不吃辣,搅着汤里的肉燥,说:“真分了?”

“干干净净,”唐甘面不改色,“我们老唐家基因里就没有‘慢热’、‘矜持’这些字眼儿,想要就得要到,要到了就得攥手里,我俩不是一路人,趁早分趁早好。”

晏在舒看她两秒,这时,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她伸指头滑屏,学生群里@她的消息正好冒出来。

她错手点开了微信,看了消息,习惯性退出群聊,返回主界面,唐甘也在这时候看过来,视线自然下滑,落在晏在舒手机,落在她最近聊天界面里最后一个名字上。

“……孟揭?”

唐甘一筷子面滑汤里,“你俩好上了?你俩屈服了?你俩不做勇士甘当恶龙了?刚车上不是还说没感情吗?”

一串话劈头盖脸砸下来,晏在舒都懵了,脱口说:“没好上。”

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点开聊天框,转过去让她好好看清楚。

墨绿色的聊天背景里,往来记录寥寥无几,一串程序化的灰色文字静静躺在顶端,底下是两道转账记录。

【你已添加了孟揭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7月10日,22:34。

【你有一笔待接收的转账。】-已过期。

【你有一笔待接收的转账。】-已过期。

小唐总三岁就上谈判桌,继承了唐老爹生意人的特质,对金钱格外敏感,她在心里把那两笔款项估了估,估出一个惊人的猜测。

“你别是把他睡了吧?”

晏在舒震惊地看向她。

唐甘把筷子拍在面碗上,恍然大悟:“所以他刚刚看你那眼,其实是欲迎还拒,是勾着丝,缠着火,是使出浑身解数保持距离却不受控制地彼此吸引咯。”

“……”晏在舒啪一下反盖屏幕,胸口起伏,好久才憋出一句,“你别胡想了,我们没睡,就是暂时住一起。”

“明白了,”唐甘了然地点头,“没睡,就是同居了。”

话是这样讲,但话也不能这样讲啊!

晏在舒往椅背一靠,彻底服了,有气无力开口:“是字面意思上的合住,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同居。”

唐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朋友,你已经满十八周岁了,睡他不犯法!”

晏在舒觉得她这匹思想的野马是拽不住了,开始往她碗里夹菜:“多吃点菜,少动点脑子,对你对我都好。”

唐甘的注意力被拽回来两成,安安分分吃了两口面,晏在舒低头回消息,以为她就此收敛了,结果这姑娘憋了三分钟,在下一条消息跳进手机时又忍不住开口。

“那怎么一加上好友就转账呢?是业务水平不够,金币来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