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林思惟走进来,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她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无暇细滑的脸庞像剥了壳的鸡蛋,在烛光下笼着一层柔和的光,黑鬒鬒的乌发垂在身后,随着她扭头的动作,丝丝缕缕地滑落至腮边,迷惑着人虔诚地靠近,为她将发丝轻挽到耳后。
可当看清她眼中的恶劣,便会从迷惑中陡然清醒。
林思惟摩挲了一下指尖,这位大小姐恐怕是在等着别人去揣测她的心意,最好是在她未发言前就把事情给她处理妥当,令她不满的原因随随便便都能挑出十几条,不知她要挑哪一点发作。
他竟然只问一句就完事了,循柔很纳闷,林思惟如此不能体察上意,郑国公看好他什么,还是说他只是懒得对她费心思而已。
循柔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轻声道:“外面的人何时走,我要沐浴。”
林思惟略一思索,“一个时辰左右。”来的人中有几位同年,有人即将外放,既是来为他庆贺新婚,也有辞别之意,一个时辰已是满打满算。
循柔眼波流转,“可我现在就要沐浴。”
林思惟看着她不作声,循柔丝毫不退让。
几息后,他妥协道:“半个时辰。”
他是不懂什么叫立刻马上么,即使减了一半也不能让她满意,循柔红唇微抿,正要开口。
林思惟说道:“你难道要我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就为了你要沐浴?”
循柔眼尾上挑,神色无辜地看着他,显得清纯又妩媚,不可以么?
林思惟扯了一下嘴角,拉过小侄子林轩往外走。
林轩刚吃了两块玫瑰酥,还在咋吧着嘴里的甜味儿,被拉走时,扭过头去看循柔,既舍不得玫瑰酥,也舍不得这个比玫瑰酥还香的姐姐,依依不舍地朝循柔伸了伸小手,“姐姐。”
这是什么称呼,林思惟脚步顿住,侧身看向循柔,“你让他叫你姐姐?”
本来也没什么,可被林思惟这么看着,好像是她在带歪小孩似的,她似笑非笑地道:“不行吗?”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你如果觉得合适的话,我不介意多个侄女。”
循柔觉得挺合适的,只要他不是丧心病狂,就不会上她的床,一个称呼罢了,他如果爱听,她叫叫又何妨。
林思惟被她气笑了,大小姐理直气壮的本事也是绝无仅有。
不到半个时辰,外面果然安静了许多。
循柔还在想他是怎么把人送走的,就看到不胜酒力的新郎官在一阵笑闹声中进了洞房,新郎官喝醉了,外面的人也就渐渐散了。
林思惟迈进屋内,把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踉跄的身形瞬间恢复平稳,兀自坐到桌边倒了杯茶,眼神清明,举止如常,哪有半分醉酒模样。
循柔坐在床边打量他,片刻后,她从床上抓起一颗桂圆朝他敲去。
她的准头好,正好打在他的背上,桂圆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林思惟垂下眼眸,俯身捡起滚至桌腿的桂圆,轻轻地搁在桌上,“再过一刻钟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循柔继续拿着桂圆去敲他,把他当成了靶子,次次敲在同一个位置,终于让林思惟的视线转向了她。
“你把这床铺了吧。”上面全是桂圆红枣之类的东西,坐都没处坐,循柔不客气地使唤他,但她的语气又极为自然,听不出她是有心无心。
林思惟也没说什么,走过去收拾床榻,循柔站在床边看着他收拾,完全没有帮一把的意思。
说实话,跟一个男子共处一室,循柔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此刻看着他在铺床,忽然就想到了昨晚看的小册子,工笔细腻的画面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不知怎的画中男女的面容一下变成了她和林思惟,吓得循柔往后退去,后脑勺差点磕到床柱上。
林思惟眼疾手快地伸手挡在她的脑后,“嘭”的一声轻响,循柔没有感受到疼痛,只闻到了带着淡淡酒气的灼热气息,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她有些愣怔,这个姿势几乎将她半拢在怀里。
“磕哪儿了?”他皱了皱眉,低头去看她,见她没有反应,还以为她磕到了别的地方。
循柔回过神来,一下推开了他,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气氛微微凝滞。
林思惟收回手,“到一边去。”
“你是在嫌我碍事?”循柔语气危险。
林思惟看也不看她,“嗯。”
他居然还敢嗯,循柔觉得她完全可以更过分更无理取闹一些,否则被气死的人很有可能是她。
林思惟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到一边去坐着吧,我铺好床叫你。”
循柔勉为其难地坐了过去,撑着下巴沉思起来。
看来似这般小打小闹完全不足以激起他半点波澜,他这个人好像没什么弱点,她屡次三番地轻视挑衅,也不见他想扇她两巴掌解气?不知道林家人在他心中是否有份量,要是她动了林家的人,他会不会想把她千刀万剐?
当初系统给出任务时,循柔不理解为什么要绕远路,明明有更快更简单的办法来达到目的,现在她隐约懂了,是因为稳妥。
她在完成任务时,不能杀死男主,否则会让世界崩塌,她作死可以,但也不能在完成任务前就把自己给作死,再说林思惟与她无冤无仇,她又良心未泯,难免束手束脚。
按照系统的路线而行,循柔自觉拉不下面子,她也毫无经验可言,虽然她不知道怎么让人喜欢,但要让人讨厌还不容易么。滴水石穿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即便他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循柔以己度人,她琢磨着,可能用不了一两年他就想提剑杀妻,以后一想起有她这么个人就会恨得牙痒。
做了一辈子大家闺秀,如今有机会让她任意妄为,还是挺有意思的。上辈子她体弱多病,就是想任意也任意不起来,多吹一会儿凉风,都得病个三五日。
循柔垂着纤长浓密的眼睫,安安静静地像一幅画。
“床铺好了,过去坐吧。”
她安静坐着的时候,林思惟觉得好似一张美人图,当她抬眼看过来时,整个画面就活了过来,和风细雨,粼粼碧水。
她生了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眼里的神采令人一见难忘,林思惟见她眉眼微动,于是画面开始喧闹起来,游鱼出水,莺啼声声,吵得人心烦。
循柔走过去瞅了一眼,可算让她挑到刺了,斜睨着他道:“你就只铺了一床被子?”
一床被子怎么够两个人睡,他是只给她铺了被子,还是打算跟她同被而眠。
他瞥向她,“柜子里还有,你要觉得不够就自己去拿。”
如今快要进入夏日,天气越来越热,一床薄被已经足够。
循柔拽了一下床帐,“你们家这床可真小,都不够我翻身的。”
林思惟淡淡道:“原来你还有翻跟头的爱好。”
“……”
循柔咬碎一口银牙,随即舒展黛眉,朝他走近一些,声音放得又轻又缓,“你不给自己也铺床被子吗?”
林思惟垂眸看她,她的情绪并不是不可窥探,只要耐心些就能读懂她眼波中隐隐的期待,不是女子的羞涩含情,完全就是一副引人上钩的期待。
他平静无波地看着她道:“你不是嫌床小?”
没看成好戏有点失望,这可是新婚之夜,她还没来得及赶他,他就这般知情识趣了,循柔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她何止嫌床小,这被面也不怎么样,摸上去有些粗糙,“这个被子怎么这样沉,花色也不好看。”
循柔认为她已经说得够委婉了,被面上铺满了大红色的艳丽花朵,绿叶点缀其间,瞧着颇为艳俗。
林思惟的声音透着微凉,“这是叔母和大嫂亲手做的被子,不喜欢就让人收起来。”
循柔抬了抬眼。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
她问道:“外头的人走了没有?”
林思惟道:“我出去看看。”
片刻后,金穗进来伺候循柔沐浴,从国公府带来的几个丫头婆子来来回回地忙活,在厨房烧好热水,一趟趟往屋里提去。
秀娥看傻了眼,“洗个澡要这么多人伺候?”这个阵仗也太大了,烧这么多热水,得用多少柴火,家里的柴火还够明天做早饭的么?
王氏啥话也没说,思惟媳妇是千金小姐,连带出来的丫鬟婆子都是一身气派,比她见过的富家太太还要体面,她见自己插不上手,就进屋里去了。
林轩被秀娥拉在身边,好奇地看来看去,见书房亮着,就想往那边跑,昨天叔教的字他都记得,今晚又可以让叔给他讲故事了。
“你要往哪儿跑?”秀娥拽住他的胳膊。
林轩脆声道:“我去找叔,让叔给我讲故事。”
秀娥瞪了瞪他,“哪儿都有你,今晚你去找你小叔去!”
林轩嘟起嘴,“小叔不会讲故事,身上也不香。”
“就你事多!别给我整事啊!”秀娥拉着他往里走,今晚可是思惟的大喜之日,哪有空给他讲故事。
独自坐在书房的林思惟非常有空,如果不是身上还穿着新郎官的红袍,很难想象这是洞房花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