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的几位长老既惊且怒,连德高望重的大长老也拄着手杖站起身来。
如果说那七七四十九位林氏弟子抵挡不住邪祟,尚在诸位的预料之中,但那巨石阵是埋在林家老宅地下的百年机关,石柱上的符咒中含有每一代长老的灵力,万万没想到在这只邪祟面前竟也如此不堪一击。
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整个林家的脸面都会一扫而光,甚至为玄学届所耻笑。
二长老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地:“今日,我们定不能让这东西踏出林家一步!”
就在这时,一阵厉风袭向正门,“哐当”一声,紧闭的朱门大开。
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脸上甚至带着温和的笑容。
贺沉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紧绷的气氛影响,像往常一样礼貌地招呼:“林叔叔,好久不见。”
林正扬坐在主位上,沉声喝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欢迎我?”贺沉面上笑意不变,“其实我也不想来叨扰,只要把林煜还给我,我马上就走。”
“荒唐!”林正扬终究还是没压制住心底的怒火,一掌拍向桌子,生生劈得那张昂贵的紫檀木案桌一分为二,“阿煜是我林家人,是我林正扬的儿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上门来要人?”
唇畔完美无缺的弧度瞬间隐匿无踪,好似从未出现过,贺沉冷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扬,少跟它废话!”二长老大喝一声,“孽障,受死吧!”
说罢,袖中倏然飞出十二张符咒,直冲贺沉面门而去。
贺沉抬了抬手,那些符咒在他面前停下,排成一列后燃起了火光。
“你们画的这些符,还不如鬼画符。”贺沉笑了笑,左手轻轻一挥,那些符箓陡然调转方向,眨眼间便飞回了二长老面前。
二长老立即闪避,但还是被燃着火光的一张符打中,狼狈地一连往后疾退。
屋内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大长老口中念着拗口难懂的咒语,干枯如老树枝丫的手指飞速捏决,在虚空中结出符印,击向正门处。
贺沉不以为意,随手召出黑雾,黑色触手却在接触那道符印时扭动着收了回来。
他微一挑眉,似乎觉得有点意思了,轻飘飘地退至一片狼藉的巨石阵中,开口问道:“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对付这种邪祟,不必客气!”四长老一马当先,率先走出屋内。
林家能人辈出,长老们除了参与主持林氏祭祀和重大事务以外,几乎从不出山,但今日却请出了二十年从未摆过的大阵。
四位长老各占一方,将浑厚的灵力灌入阵中。
贺沉站在原地,释放出黑雾钻入阵眼,与纵横交错的红线缠斗。
这帮老不死的东西,比他想象中更难缠一点。
眸底悄然浮现出蜘蛛网般的猩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全覆盖住纯黑。
下一秒,自他体内源源不断地钻出浓稠至极的黑雾,那些黑雾像是有生命般不断扭曲蠕动,所到之处巨石腐烂,草木枯萎,短短几秒后便流入阵眼。
“不好!”林正扬急忙飞出数道用先祖灵力加持过的符咒。
金光闪闪的符咒以千军万马之势,袭向周身弥漫着浓浓黑雾的贺沉。
那些黑雾被符咒击中的一刹那,居然发出痛苦的尖叫声,随即消散在半空中。
贺沉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失去乖乖踪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他的耐心也即将耗尽。
数道黑雾腾空而起,游蛇般穿过高高的房梁,很快,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门外有四十九个人,我给你们四十九秒。”贺沉语气阴森,“倒计时——”
“住手!”林正扬急声打断道,“你不是想知道阿煜在哪里?我告诉你,他人就在我林氏宗祠,你敢去吗?”
“正扬!”二长老分神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贺沉抬手收回阵中翻腾的黑雾,随即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
“小煜分明在祠堂躲得好好的,你这是干什么?”二长老几乎气急败坏,“林氏宗祠岂能任由此等祟物随意闯入?”
“我已经别无他法。”林正扬叹了一口气,神色莫测道,“唯有在宗祠,我们方能勉强有几分胜算。”
林佑谦坐在祭堂门口的台阶上,陷入沉思。
林正扬给他的手串效力有限,他在祭堂内只待了一会儿就开始撑不住,只能守在门口。
突然间,一阵阴风袭来,祠堂内狂风大作,猛烈地拍打着除了祭堂以外的所有门窗。
林佑谦神色一变,迅速推开朱门走进去。
躺在榻上的林煜似有所感应,缓缓睁开双眸:“他来了。”
“林煜你放心,它进不来。”林佑谦快步走到榻前,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林煜微微蹙了蹙眉,抽出自己的手。
林佑谦眼神一黯,放在床沿的那只手还维持着虚握的姿势。
他想再说点什么,耳畔却遽然响起一道阴冷的嗓音:“乖乖,你在哪儿?”
林煜眉心拧得更深,抬手用力捂住双耳。
但那不似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地传来,如附骨之疽,令人遍体生寒。
“老公很想你,你究竟藏在哪儿?”
“你这样躲着老公,老公很伤心啊……”
林佑谦咬紧牙关,脸颊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
与上次一样,他一靠近此地,体内的黑雾便躁动不安起来,仿佛很惧怕这里面的什么东西。
但他顾不得太多,急切地一间间找寻他的乖乖。
直到穿过寝堂,来到最里面的院子前。
失去跳动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击了一下,英俊的面容甚至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胸腔的位置,一双红眸阴恻恻地盯住前方,目光像是能穿透那扇薄薄的门。
“我的乖乖,原来你藏在这里。”唇角牵起诡异的弧度,他迈开了脚步。
与此同时,祭堂内古老陈旧的先祖牌位上,骤然发出一道异常刺眼的金光。
林煜下意识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的手掌转而遮在眼前,通过手指的缝隙观察屋内的情况。
结果他惊愕地发现,那道金光赫然笼罩了整间祭堂。
屋外,贺沉脚掌落地的一霎,天灵盖痛得一木。
他立刻准备召出体内的黑雾,但什么也没释放出来。
这是自他苏醒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贺沉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第二步,暴露在外的皮肤燃起剧烈的烧灼之痛。
他冷笑一声,踏出第三步时,那股烧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至皮肤底下的筋脉里。
额侧的青筋猛地鼓起,从全身经络中传来的剧痛,令他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一步。
但他只是稳住身形,不管不顾地朝那扇门靠近。
“轰”地一声,骨肉分离,那把熊熊烈火终于彻底烧去了他那身衣冠楚楚的皮囊。
由浓稠粘腻的黑雾组成的人形黑影,显露出那张弥漫着森森黑气的英俊脸庞,一双赤红的眼眸可怖如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万鬼之王。
站在门后的林煜心神一震,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那些黑雾究竟是什么了,那是缠绕在贺沉周身的数不清的怨气,比他过去二十年见过的所有厉鬼怨气总和还要多出无数倍的怨气。
他几乎能听见每一道怨气都在发出愤恨又恐惧的尖叫,互相撕扯着想要挣脱某种强大的束缚。
他被吓得六神无主,本能地捂住耳朵往后退。
“林煜,你怎么了?”林佑谦从身后接住他,“我已经给林叔叔发了讯息,他们很快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
门外,贺沉仍在摇摇欲坠地一步一步靠近。
失去黑雾的屏障,金光无孔不入地刺入他的本体中,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催心剖肝,剥皮剜骨之痛。
短暂的意识恍惚时,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也曾经历过这种痛不欲生。
“嘭”的一声,他跪倒在地,语气疯癫而执拗地重复着:“乖宝,我的乖乖,回来……回来我身边……”
林煜心尖一颤,用力挣开身后的人,大声吼道:“滚!滚远点!”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贺沉单手撑地,再度站了起来,“乖乖,谁也不能抢走你。”
林煜咬住下唇,将心底泛起的异样压下去,冷冷回道:“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不,你是我的!”贺沉的语气变得极为阴狠,强行催动四散奔逃的黑雾攻向朱门。
罩住祭堂的金光爆涨,瞬时将所有攻击反弹回去。
“噗——”贺沉喷出一大口黑血,那黑血所沾染的土地,须臾间便腐蚀成一块浓黑。
“活该!报应!”林佑谦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听起来是说不出的解恨,“你也有今天啊,贺沉!”
但林煜的神情却并不轻松,明明也幻想过自己和那东西同归于尽的场景,但此刻,他心底却涌起了一股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孽畜!”最先赶到的二长老手提法剑,厉声喝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林煜一怔,忍不住趴到门前,隔着门板和男人阴戾疯狂的眼神对上。
贺沉置若罔闻,死死盯着他,用手背擦了擦唇瓣的血渍,声音低沉嘶哑:“乖乖,再等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