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还不是主动钻进他怀里...)

贺沉的反应完全不在预期内,林煜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为了哄他才顺着他的话说,还是真见多识广,见怪不怪?

多半心底是不信的,不然不会这样淡定。

不过林煜也并不期待对方真相信他能召鬼,因为他自己也拿不准,究竟能不能把陈森森的鬼魂找出来。

毕竟他从来没有招过鬼,这么危险的事情父亲绝对不允许他尝试,所以这次也只是碰碰运气。

两人回到宿舍,林煜从行李箱底下翻出一个密封的小箱子,打开后,露出厚厚一叠黄符。

他自己没有灵力,画不了符箓,但他家里会画符的人太多了。

假如此刻有个懂行的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会眼红到滴血,毕竟林家一张驱邪符能卖出几千上万的价格,而林煜一掏竟然就是一沓。

不过站在他面前的人,一脸淡定地看着他在里面翻来翻去,最后抽出一张驱邪符,一张镇鬼符。

林煜拿着两张符走到贺沉面前,上下打量一番。

他正思考着该把符箓贴到哪里去,就听对方低低沉沉笑了一声:“要驱鬼吗?”

“不是驱你,是保护你。”林煜懒得跟他解释太多,就算说了他也未必会信,干脆直接上手,将黄符塞进他的裤兜里。

塞进去时,不小心碰到了结实的大腿,硬邦邦的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透过薄薄布料传递至指尖,林煜不禁产生一瞬间的怔忪。

没有任何一个雄性生物不渴望强壮的躯体,他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自幼体弱多病,几乎是抱着药罐子长大,对他来说不生病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怎么了?”贺沉眼眸低垂看着他,大腿肌肉不经意间绷得更紧,像是要跟石头比硬。

“没什么……”林煜将脑海中的羡慕念头驱散,抽出手正色道,“待会儿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说话,记住了吗?”

“好。”贺沉点头,又问道,“你自己不贴护身符吗?”

“我不用贴驱邪符,我有灵玉。”林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比符箓更管用。”

“灵玉?”贺沉似乎有点好奇,“我能看看什么样子吗?”

林煜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能。”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太生硬了,便主动解释道:“这灵玉是开了光的,生人不能碰,一碰灵气就散了。”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贺沉笑了笑,英俊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悦。

林煜知道他大概还是不信,也没多话,开始干正事。

招鬼一般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引幡招魂,第二种是符咒招魂,这两种都需要鬼魂生前的生辰八字或是贴身衣物。

但假如陈森森的执念真是陆朝,那么理论上他也可以将其鬼魂召唤出来。

场地有限,没那么多讲究,林煜随手找到一个铁盆,把顺来的贴身衣物扔进盆里,然后又点燃一根香,最后将一张召鬼符凑近长香点燃,扔进铁盆里。

那黄符一碰到黑色背心,蹭得一下熊熊燃烧起来,火舌舔舐着衣物,短短几秒后就化为了一堆黑色灰烬。

林煜眉心微蹙,神色凝重地等待结果。

就在他以为第一次招鬼以失败告终时,一阵阴冷的风从敞开的阳台门吹进来。

他倏然抬起脸来,望向阳台的方向,不出所料地和一双空洞的血眼对上。

林煜眉头一松,目光直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好像也没一开始那么令人毛骨悚然了。

但陈森森似乎对屋内的某种东西有所畏惧,不敢再往前一步,七零八落的躯体不安地蠕动着。

林煜下意识朝后看了一眼,直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站在门口的贺沉微微一笑,牢记他的叮嘱,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林煜摇了摇头,摘下灵玉放到床头,自己主动往阳台处走去。

刚成型的鬼不能开口,只有怨气积累成为厉鬼,或者借活人上身,才能说话。

当然,大多数时候天师并不需要与鬼讲道理。

但林煜不一样,他与鬼有特殊的沟通技巧。

一只修长如笋的手缓缓抬起,静止在半空中。

缠绕在陈森森周身的黑气忽然涌动起来,其中一缕黑气径直钻进了林煜的指尖。

一霎那,琥珀色眼瞳变黑,他从那一缕怨气中,终于看清了陈森森最深的执念。

尘封的记忆被揭开,故事缓缓拉开另一面帷幕。

与天之骄子陆朝不同,陈森森有着和他完全相反的人生。

幼时父亲赌博酗酒,输了钱回来就拿他和母亲出气,喝醉了也要打他和母亲撒酒疯。于是在他上小学时,难以忍受家暴的母亲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人间地狱。

不久后,陈父酒后失足落水淹死,只剩下他和外婆相依为命。

外婆没读过书,年纪也大了,没有赚钱的能力,只能佝偻着腰身捡破烂供他读书。

也许是常年穿着外婆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衣服,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怪味儿,也许是自卑孤僻的性格不讨人喜欢,从初中开始,陈森森就被其他同学孤立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日没夜地努力学习,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因为外婆告诉他,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是他恶梦的开始。

高一开学没多久,他不小心踩脏了陆朝的限量版球鞋。当时他害怕极了,因为那双球鞋可能是他和外婆一整年的生活费,他根本赔不起。

但好在陆朝并没有让他赔,只是脸色不愉地让他以后走路看着点。

没想到过了几天后,他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回家的小巷子里要钱,拒绝后又被狠狠毒打了一顿。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这帮不良少年盯上了,他只知道他一分钱都没有。

从那天起,他无比珍惜的书本上被人写满脏字,外婆挑灯缝缝补补的书包被小刀划得稀巴烂,自己则隔三差五被堵在男生厕所里揍得头破血流。

没有同学愿意帮他,大家好像都在默默看笑话,老师则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他要好好读书,别学那些不良少年在外面打架。

他更不敢让外婆知道自己的衣服裤子是怎么烂的,只能打落牙齿和着血往嘴里吞。

这样痛苦麻木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再也不会结束时,有一天,陆朝忽然向他伸出了手。

如同一个掉进深渊的人,于绝望中抓住了一缕阳光,又如同一个跋涉沙漠的人,在即将渴死前见到了绿洲。

在过去漫长而黑暗的人生里,他不是没有祈求过上天,终于,救他的神从天而降了。

那是陈森森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每天跟在陆朝身后,虽然对方的语气总是凶巴巴的不耐烦,但是行动上却对他很好。

他就在这样近乎不真实的幸福中,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陆朝。

所以当那些流言蜚语漫天肆虐时,他瞬间就被巨大的恐慌淹没。然而还没等到他去向陆朝解释,一切戛然而止。

在他被打到住院的那段日子里,陆朝转学了。

后来支撑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又是什么呢?

他知道陆朝来自A市,他知道陆朝家里希望他考上A大,所以他忘记一切拼命地学习,直到考上A大。

只是再次重逢时,陆朝好像并不惊喜。

他藏起内心的失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一个漂亮活泼的女孩子就打断了他们。

陈森森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勇气,重新缩回自己龟裂的保护壳里。

假如事情到此结束,退回朋友的位置,就算是亲眼看着喜欢的人结婚生子,但只要他幸福,偶尔还能见上他一面,那么陈森森也不会绝望地从顶楼一跃而下,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一场高中同学会策划,无意中揭开了当年血淋淋的真相。

原来他视若神明的人,才是霸凌他的幕后主使,他每逢下雨天就疼痛难忍的骨头是拜他喜欢的人所赐。

陆朝不是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而是一脚将他踹进了地狱。

当年的救命稻草,也成了压垮陈森森的最后一根稻草。

仿佛迟暮的老人,林煜动作极缓地垂下了那只手。

在跳楼前,陈森森竟早已如此支离破碎。

林煜望进那双流出血泪的空洞眼睛里,轻声说道:“陈森森,你未了结的心愿,我会帮你了结。”

说完那句话后,陈森森的鬼魂就消失了。

他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没事吧?”一只微凉的大手及时托住他,将他按进了温热的怀抱里。

他没力气思考对方动作有多快,靠在贺沉怀里闭上眼眸:“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没有人能轻易承受亡灵生前全部的爱恨与悲喜,这短短的一刹那,他如同亲身经历过陈森森那短暂而苦难的一生,对于他的身体来说,这是完全超负荷的负能量。

所以尽管有这种特殊能力,他长这么大也不过用了两次,这是第三次。

贺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黑眸中隐隐有森森黑气汹涌翻腾。

宿舍内的气温莫名降了好几度。

林煜本就透支体力,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在他怀里微微蜷缩起来,闭着眼睛嘟嘟囔囔道:“好冷……”

贺沉一怔,片刻后抬手拢住怀里的人:“抱紧点,就不冷了。”

林煜掀开眼睫,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他怎么莫名其妙又跟贺沉抱在一起了?

“别动。”圈在肩膀上的手往上,牢牢扣住他的后脑勺摁在自己怀里,贺沉低声道,“不是头晕吗?”

“晕……”林煜继续有气无力地挣扎,“但我想去床上躺一会儿……”

“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贺沉不露神色地磨了磨后槽牙,语气温柔,“我扶你上去。”

林煜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爬上扶梯,彻底瘫软在床上。

贺沉站在床边,随口问了一句:“对了,陈森森的鬼魂要你做什么?帮他报复陆朝?”

“不是……”林煜双眸闭阖,“他想让我去看看他的外婆……”

从陆朝那里得知陈森森被霸凌的真相时,他也以为对方是想复仇。

陈森森生前的执念的确是陆朝,但当他死后,放不下的却是自己年迈的外婆。

就在跳下去的那一霎那,他后悔了。

生命的最后几秒里,他眼前浮现出那头苍苍的白发,那双捡垃圾养大他的粗糙而温暖的手,那道总是等在家门口盼望着他的伛偻背影。

砸成肉堆时,灵体尚未离开肉身,他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破碎了。

但他只是想着,他就这么死了,外婆该怎么办啊……

“原来如此。”贺沉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冰凉的额头,“先睡吧。”

林煜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掌心,随后在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三更。

林煜的体力恢复了一点,觉得嗓子有点难受,就想爬下床去喝口水。

当他撑起上半身,目光无意中扫向阳台时,浑身血液顷刻间凝固了。

阳台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鬼,贪婪且恶狠狠地盯着他,其中一只贴在玻璃门上的鬼,掀开自己的脑壳,抓了一把红白相间的脑仁塞进嘴里。

林煜忍不住干呕了一声,一把抓住放在枕边的灵玉死死攥在手心里,几乎本能地喊道:“贺沉!”

“嗯?”一道含着浓浓睡意的嗓音慵懒地响起,“怎么了?”

与此同时,贺沉睁开双眼,幽冥眸光穿透黑暗看向阳台。

阳台上拥挤的众鬼像是骤然见到了什么比鬼更可怕的东西,齐齐发出凄厉惨叫。

但它们全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所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那鬼的哀叫声仿佛能钻人脑髓,林煜头皮发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爬下扶梯,又磕磕绊绊地爬上对面的床铺。

因为腿还软着,一上去就跌倒在床尾。

贺沉伸手将他捞了上来:“又做噩梦了?”

林煜头痛欲裂,一头栽进宽阔坚实的胸膛里,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阳台上的鬼哭狼嚎。

“啧……”贺沉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

所以躲什么呢,现在还不是主动钻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