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体质特殊,向来不与外人亲近,即使是和同住一年的室友也极少有肢体接触,更别提初次见面的人。
但新室友一来就将他从噩梦中唤醒,让他对这人抱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好感。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很快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方才被那东西塞了满嘴呼吸不畅,又激烈挣扎一番,苍白的脸颊难得泛起淡淡红晕,额角和鼻头渗出晶莹剔透的小汗珠,平添了几分昳丽之色。
贺沉就那样站在床边,眸色黑沉,唇角含笑地等待着他。
林煜努力从上铺探出上半身,纤长柔软的手指握住对方,汗湿的手心轻轻蹭过微凉的大掌,一触即分。
贺沉倏地眯了眯眼眸,修长好看的手指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你好,我叫林煜。”可惜林煜并没有察觉这点异样,说完后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贺沉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其他人应该是出去了,我也是刚到。”
“嗯。”林煜掀开身上的被子,打算下去再冲个澡,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睡衣领口都快扯到肩膀了。
梦里那东西放肆的动作浮现在脑海里,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动作略显粗鲁地一把拉回衣领。
雪白可爱的肩头被睡衣藏起来,贺沉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浴室门关上,花洒喷流的水声清晰可闻,贺沉慢慢转过身,凑近掌心仔细嗅了一下。
上面隐隐残留着一股极淡的幽香,那是林煜与他握手时留下来的。
唇角缓缓扬起,他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英俊的面孔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不一会儿,买饭的两个室友回来了。
李彦辰一手拎着一份饭,声音洪亮地喊道:“小煜,快来——欸?怎么多了个人?”
贺沉正在整理床铺,闻声回首:“你好。”
“卧槽!”李彦辰一惊,“兄弟你走错门了吧?”
“没走错。”贺沉转身淡淡回道,“我今天刚搬过来。”
“哦哦哦!欢迎欢迎!”李彦辰反应过来,非常热情地欢迎新室友,“我还怕突然少了个人不习惯呢!”
与他的态度完全相反,魏书盯着新室友看了好几眼,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位子上。
李彦辰放下手中的饭盒,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彦辰,是咱们宿舍年纪最大的,他叫魏书,排行老二,还有林煜——你见到林煜了吗?”
“见到了。”贺沉抬手指了指浴室,“他在洗澡。”
“害,小煜这人就是爱干净!”李彦辰忍不住吐槽一句,“我们都是学计算机的,你应该也是吧?”
“不是。”贺沉笑了笑,“我学法律。”
“失敬失敬!”李彦辰双手抱拳,“难怪我看你帅得一脸正气!”
这时,林煜推开浴室门,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走出来。
李彦辰给他带了晚饭,他坐到桌子前,掰开一次性筷子。
正准备张口,他敏感地察觉身后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不由扭头看过去。
贺沉正支着长腿,靠在床边看着他。
“没有。”贺沉眼神上移,“我看你头发很湿,吹空调容易感冒。”
林煜觉得新室友说的有道理,自己确实不能再生病了,就起身去储物柜那边找吹风机。
整个宿舍就他一个人有吹风机,其他人有时候会借用他的,最后一次用的人估计是李彦辰,给他放到了最顶格上。
在南方人中,他的个子并不算矮,但明显比不上李彦辰这个正宗北方人。
他蹙了蹙眉,踮着脚去够,试了好几次后有点生气了,微微提高音量:“李彦辰,你过来——”
刚一转身,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墙。
“啊……”他低呼一声,下意识抬起头,又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闷哼。
他迅速往后退,清瘦的脊背抵着柜子,拉开两人的距离:“你怎么不出声?”
“抱歉,不是有意吓你。”贺沉捂着鼻梁揉了揉,好脾气地解释道,“只是想帮你拿一下吹风机。”
他个子很高,五官是很有距离感的英俊,但当他垂眸凝视面前之人时,长睫下的一双极黑瞳孔,显得专注又温柔。
林煜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新室友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没事,下次别不声不响。”
“好。”贺沉应下,长臂一伸,轻轻松松拿下吹风机递给他。
“谢谢。”林煜接过吹风机,微抬下颌示意。
贺沉又笑,往后退了两步:“吹头发吧。”
在吹风机的“嗡嗡”响声中,林煜心想这个新室友看起来很好相处,不仅将他从噩梦中解救出来,还这么热心地帮他拿吹风机。
吹干头发后,林煜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忍不住问道:“鼻子撞得疼吗?”
贺沉转身看他,两人对视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疼,这种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
临睡前,思来想去,林煜给父亲发了条信息。
刚开学事情比较多,一晃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自从那天被新室友从噩梦中叫醒后,这大半个月里,林煜都没再梦见过那东西。
当晚他和父亲大概说了一下情况,略去了那东西在梦里欺辱他的部分,只说贺沉叫醒了他。
林正扬又惊又喜,立即命人去查这个贺沉的资料。
但查出来的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贺家世代经商,在本地也算是个大家族,如今家族里掌权的是贺家长子贺向明,而贺沉则是他的私生子,从小养在外面,前两年才被接回贺家。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贺家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出事。
不过林正扬并不关心这个,他测算了贺沉的八字命格,竟算出来八字大凶,乃是夭殇命。
但眼下此人还活得好好的,也许是机缘巧合之下有了特殊体质,可以抵挡林煜梦中那邪祟,又或许当时完全是偶然。
如此相安无事地继续过了半个月,开学后的第一个假期——国庆小长假来了。
放假前一晚,306男生宿舍相当热闹。
李彦辰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搭腔,一个人跟说相声似的。
贺沉偶尔会回应他几句,他就抓着贺沉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架势。
已经快到林煜睡觉的点了,他被吵得有些头疼,不由瞪了一眼对面床铺上的人。
贺沉接受到他的目光谴责,低低笑了一声,开口打断道:“我有点困了,下次有空再聊?”
李彦辰这才作罢,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那我关灯了嗷!”
灯熄灭后,阳台外的月光倾泻而入,宿舍内一切变得昏暗朦胧。
林煜躺回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十月初,夜里还是有一点燥热,宿舍又住着几个大男生,都很怕热,所以还在开空调。
林煜体质差不能受凉,但集体住宿不能让其他人都迁就自己,只能盖厚一点的被子。
然而这天气实在烦人的很,盖着被子热,不盖被子又冷,闹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好半晌,宿舍里响起熟悉的呼噜声,他才终于平静下来。
意识逐渐放空时,一股阴冷的风从阳台吹来,冷得他打了个寒颤,重又清醒过来。
林煜拧起眉心,下意识望向阳台处。
他的床铺靠近阳台,此刻能清晰地看见阳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色人影。
不对,那不是人!
林煜抬手握紧贴着心口的灵玉,打算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继续睡。
但下一秒,阳台上的“人”转过头来。
身体一动不动,脖子咔咔作响,项上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看向他。
握住灵玉的手指骤然收紧,林煜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般睁大了双眸。
怎么会是他?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张清秀的面孔就在他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了。
额头凹陷下去,两只眼睛处是空荡荡的血洞,鼻梁也被折断了,整张脸就像是被压路机压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肉饼,血合着肉一片片哗啦啦往下掉。
“啊——”林煜控制不住尖叫一声。
“林煜?”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贺沉第一时间翻身跃下床,“发生什么事了?”
“有、有……”林煜低头捂住脸,声音抖得不成字句。
从小到大,他见过很多鬼,大多数形状可怖,开肠破肚的也不在少数,虽然每次都会亲眼看到都会害怕和恶心,但他早就逼自己学着视若无睹。
然而这一次,他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惊惧。
站在阳台上的那只鬼,是他的同班同学,以那样惨烈的死状出现在他面前。
贺沉站在床边,大手握住他的手臂,安抚般捏了捏,低声问道:“有什么?”
林煜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阳台:“阳台上有……”
贺沉眉头紧锁地看向阳台,除了晾晒的几件衣服什么也没有。
“啪”的一声,头顶的大灯亮了起来。
其他两个室友也被惊醒了,李彦辰探头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林煜抬起脸,那血肉模糊的鬼消失了,仿佛骇然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把阳台上晒的衣服看错了!”李彦辰恍然大悟,语气调侃道,“小煜,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小啊!”
室友们早就发现了,林煜从来不会单独睡在宿舍里,必须有其他人在场。
林煜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几个大学生解释自己是阴阳眼的事,更不能说他刚刚看到的鬼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干脆重新将脸埋回掌心:“没事了……”
其他两人睡了,贺沉再次确认他没问题后,这才回到自己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林煜一点点抬起脸,又与那双空洞的血眼对上。
这次他努力将惊叫咽在喉咙里,只发出“呜”的一声低鸣。
“林煜?”对面床铺立即传来压低的呼唤声。
林煜这才想起对方疑似有特殊体质,默默从床上爬下去,放轻脚步走到对面,悄声询问道:“今晚我……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昏暗中,那双如墨的眼眸中骤然浮现一抹兴奋的猩红,转瞬间又被漆黑淹没。
贺沉侧过脸,声音温柔得滴水:“怎么了,还是害怕?”
“嗯……”林煜轻轻哼了一声,很小声地强调道,“我只占你一小块床。”
贺沉没立即回答,似乎是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实性。
林煜一颗心被吊了起来,有些忐忑不安。
虽然贺沉人很好,对他也很温柔,但他们毕竟才认识一个月而已,室友关系好像也没有好到可以同挤一张床……
清瘦的肩膀泄气般往下落,就在他准备放弃时,那道曾将他从噩梦中解救出来的好听嗓音再度响起:“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