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我爱你,五条悟……”

第二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嘴角边落下的雪絮,突兀地有了重量。

就像无限放远的风筝倏然被扯住,下坠的花落在了潺潺的水上,砥园的钟声被沉沉敲响,娑由感觉到冰冷的血液开始流动,脚下踩的虚空突然延伸出了能用力踏出的道路。

她的耳边,蓦地,响起了罗塞蒂的情诗:

[虽然我先爱你,但后来你的爱却超越了我……]

那是来自2006年春日的声音。

在意大利回日本的航班上,她戴上耳机打发时间,里边正在播放轻柔的诗。

[因为真爱不分你我……]

[丰盛的爱不分彼此……]

当时,同她坐在一列的人,是她的同行,一个值得尊敬的前辈。

——「听说,东京的迪士尼乐园,推出了新饮料。」

娑由与对方分享自己回日本的原因。

——「就为了回去品尝一下?」

那人问她。

娑由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我是要回去杀了一个男人。」

她说:「我不想未来和他去迪士尼。」

真是不明所以的话。

娑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那样的意味。

——「Reborn先生。」

可是,某一刻,她发出了声音:「您说,既定的未来可以改变吗?」

这是个未知又荒谬的命题。

就算是当今的杰出科学家也不能给出笃定的回答。

但名为Reborn的杀手这般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

——「你在未来看到了什么?」

他说。

——「我……」

耳边,开始播放下一首诗。

那是纪伯伦的著作——

[彼此相爱,但不要让爱成为枷锁……]

[你们灵魂的两岸之间,让爱成为涌动的海洋……]

在那样的声音中,她抬眼望向舱外。

窗外,万尺高空的云海翻涌,阳光蹁然。

雪蓝的天际近在咫尺。

恍惚的情绪扑涌而来,娑由听到自己在说:

——「我看见了米奇的耳朵……」

——「毛绒绒的……」

——「很可爱……」

……

雪没有停下的趋势。

当凌晨的钟声被敲响时,大地刚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雪色。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鬼影一般的人静静地伫立在一棵树后。

透过树隙,他看见了月色和雪色。

他看见自己的哥哥伫立在远处。

他还看见自己的母亲绝望般地呆住了,发出了近乎颤抖的吸气声。

对于杀手来说,比起言语,更快的其实是动作。

她动了起来。

只是细微的指节屈起,但说不定下一秒就能轰平一座山头。

在那之前,他轻轻拉住了母亲的袖口:“妈妈。”

会被杀掉的。

一身黑的孩子静默不语,瑰紫的眸子镀着一层淡淡的光。

白絮在他的肩上落了些许白,轻得像之前感受过的雨丝。

“亲爱的!娑由她——娑由她!!”

他妈妈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柯特·揍敌客抬眼望去,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

对于当下的情况,席巴·揍敌客没有忧先安抚自己的妻子,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娑由身上。

“娑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娑由对上父亲锐利的眼睛。

从小到大,爸爸在她心中都很严厉。

她也不常与对方亲近。

但是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朝几步之遥的五条悟走过去,五条悟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变得扭捏起来。

周围所有人都被他的六眼滤去,在娑由牵上他的手时,他不安地抖了抖,像只刚从北极逃出来的大白熊,抱住她,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

娑由圈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埋在自己的肩窝乱蹭。

娑由平静道:“不能杀掉他,不能放过他,要让他赔钱。”

“……”

“…………”

“………………”

“……明明是你让我来的。”

五条悟埋首在她耳边,发出了不满的嘟囔:“坏人。”

娑由没有反驳。

半晌后,是她爷爷先发了话:“既然是来找娑由的,那就先进来谈谈吧。”

“爸爸!”她妈妈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可是,没有作用。

因为说到底,他们暂时拿五条悟没有办法。

揍敌客尊崇强者。

在一阵鸡飞狗跳中,入侵揍敌客家的大坏蛋获得了短暂的赦免权,被当作客人接待。

“真的假的?”

对此,揍敌客家的二少爷坐在监控屏前,手边的薯片掉了一地:“真的假的?!爷爷真的要让那家伙进我们家吗?”

简直是让大恶龙侵占城堡和公主!!

他义愤填膺:“大哥,这种情况和说好的不……”

可是,他的言语戛然而止。

因为身后空无一人。

“请喝茶。”

梧桐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五条悟面前。

作罢,戴着金丝眼镜的管家立在了不远处,他看见不久前毁掉了「试炼之门」的罪魁祸首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时意外的乖巧。

“您好,我是五条悟,夫人。”

少年开头如此介绍自己的时候,言语十分空白。

娑由则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像一个默默接受审判的共犯。

在他们对面,姿容尊贵的女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漂亮柔软的洋裙仿佛凝固成脂蜡,连同面上代替眼睛的机械也染上了冷色。

“五条先生是吧。”

揍敌客女主人的声音意外的平静。

但平静意味着不正常。

“娑由是我家最小的孩子,你竟然诱拐这么小的孩子。”她说。

五条悟当机了一瞬,片刻后,他抬手比了一个高度:“……我初次遇见她的时候我才这么高,是她先诱拐我才对……”

末了,他企图辩解一下:“其实,在我那边,我也才刚满十八岁,算是高中生,我们算是校园恋爱……”

可是基裘说:“她的五哥柯特现今也才十二岁出头,在我们看来,娑由才十一岁。”

闻言,五条悟眨了眨眼,看了看立在基裘身边的柯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

这个时候,柯特贴心地为他送上一叠清单。

五条悟瞥了一眼,随即陷入了沉默。

席巴低低的声音这才传来:“在谈娑由和你的事前,请先将赔偿还清。”

“……”

完了,他这辈子可能都结不了婚了。

站在娑由身后的奇犽牵着阿路加低头看了一眼,也不免为那串天文数字咂舌。

但是,某种恶劣的情绪立马涌来,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弯着眼睛,幸灾乐祸地笑:“建议你快逃吧,我家催债可比催命还可怕。”

“……”

拿着清单的手微微颤抖。

向来不愁钱的五条大少爷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但成了穷鬼,还欠下了一大笔债。

如果被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知道,非得笑死他不可。

想到这来,五条悟将清单放下,他抬起眼,对面的人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晌后,他才吐出一句话来:“我会努力偿还的。”

闻言,娑由一愣。

她像一台被一棒打断了脖子的机器,僵硬地看向五条悟时,他的侧脸在会客厅里迷蒙的灯光中有些模糊:“请给我一点时间。”

伴随着他这句话,空气陷入了停滞的沉默。

“你认真的吗?”

奇犽的声音有些难以言喻。

“这笔钱你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

五条悟没有回答他。

白发的少年只是安静地对上席巴的眼睛,面上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任何表情。

他很平静,直到基裘再次开口:“请喝茶吧,先生。”

五条悟下意识看了那杯放在他面前的热茶一眼,说实话,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端侃来。

片刻后,他抬手端起了那杯茶。

可是,娑由抓住了他的手,五条悟一愣。

她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五条悟只是眨着眼睛笑:“怎么了吗?我刚好口渴了。”

与此同时,基裘用一种遣责的语气对她说:“娑由,这样很失礼,让客人喝茶。”

娑由在五条悟的目光中安静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妈妈,他喜欢喝甜的,不喜欢喝茶。”

“是这样吗?”基裘问五条悟。

“我确实爱吃甜的,夫人。”五条悟说。

这个时候,这位女主人僵硬的脸好似终于有了些笑意:“原来是这样,和我家奇犽很像呢哦呵呵呵,娑由都这样说了,那我们怎么能怠慢客人呢?柯特,去为他换一杯果汁吧。”

娑由下意识看向柯特,对方已经背对她离开了。

期间,会客厅的气氛冷得僵硬。

五条悟倒是自在,他撑着下巴环视了周围所有人一圈,很想说这家人为什么能常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不变的。

待果汁被送上来的时候,五条悟平静地咬着吸管饮了大半杯。

末了,席巴的表情似乎有所动容。

他显然不想和五条悟扯太多了,或许他本来也没想到五条悟会这么简单地接受赔偿的事宜。

他道:“今天就先到这吧,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先在这里睡下吧,奇犽你和阿路加也是。”

“……嗯。”奇犽点了点头。

言毕,席巴起身离开,倒是基裘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仔细一看,你和我家奇犽还真像呢。”

她笑着对五条悟说:“娑由这孩子我是最了解的,她太喜欢奇犽了,所以会喜欢上和奇犽相像的人也不奇怪。”

“妈妈……”娑由出声道:“他和哥哥一点都不像。”

他恶劣,孩子气,自我,还一直欺负她。

和温柔的奇犽真的就是两个个体。

闻言,基裘的电子眼闪了闪,声音倏然拔高:“那你喜欢他哪里?!”

“……”

娑由无话可说。

但是,她低着头,轻轻抚平自己裙上的褶皱,某一刻,轻声道:“因为……”

“……什么?”

娑由寂寂地抬起头:“因为,他是我的。”

……

——「最近,听说山及家又有小动作了。」

最开始,是这样的声音。

——「据说是想对悟少爷下手。」

——「看来觊觎那个孩子的人又增加了……」

——「山及家我记得并不是多强大的咒术师家族吧,有那个心思对付我们五条家,不如多派点人去西边镇压咒灵,前些天,那里出现了大量的咒灵,现在我们这边也派不出多余的人手……」

——「咒灵的等级也越来越强大……」

——「上次,派出去的熏子和加奈……」

后来,讨论的声音开始趋向低沉。

越来越低。

直至世界安静。

然后,如火山爆发一样,厌烦的抱怨突然响起:

——「啧,所以说,山及家那边到底怎么解决?」

——「本来就够忙了,现在又把心思打到了悟少爷身上,那些弱小的人、弱小的家族为什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此起彼伏的埋怨开始接连不断。

恐惧之物,避忌之物——

常年与这些打交道的咒术师,平日里隐忍的情绪在宣泄的一瞬间染上了疯狂。

——「山及家敢动手,绝对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是加茂还是禅院?」

——「我早就知道了,打从五条家有了悟少爷这双六眼后,他们就一直在想办法打压我们五条家!」

——「那群人,都这样了,是要咒术师之间自相残杀吗?!」

那个时候,幼年的五条悟正在不远处的和室里,倚着壁龛嚼泡泡糖。

耳边的声音太过嘈杂,但他并不在意。

人有时候很奇怪,耳朵或大脑是能过自动滤信息和声音的,更何况他还有「无下限」的术式。

所以,那些可以称得上是激烈的废话被他的感官屏蔽在了似彼端的远方。

在他面前的榻榻米上,散落着数颗不同颜色的泡泡糖。

与其它会化的糖果不同,它入口后不但不会化,还能吹出泡泡来。

那是家族里的某个长辈给他的。

在那之前,五条悟都不知道还有泡泡糖这样的存在。

那时的五条悟觉得稀奇。

或许是他已经对那些一层不变的糖果厌倦了,它们对他来说只是补充脑力的东西,既然都是同一个作用,那还不如选好玩点的。

送他泡泡糖的人也在会议中,之前说下次来会送他其它不同的糖。

于是,他在此等待。

可是那场会议又臭又长,大人们的世界总是充斥着大多不必要的弯弯绕绕和需要抱团的认同感。

百无聊赖的时候,五条悟就倚着门框等,身上浅薄的单衣因此被穿堂的风掠过。

小时候的他其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这样说或许不太对。

耐心这种特性,往往要赋予某项向往或执着的事物。

但他并没有那种东西。

在咒术方面以及世间的知识上,他几乎没有遇到过难题。

五条家百年一遇的大天才没有遭受过挫败,也没有享受过成就。

与生俱来的东西生来就依附着他成长,就像人不会因自己随着长大而增长的身高过分欢喜,理所当然的事如同安静流动的河,水到成渠地汇向大海。

因此,在人的情感上,他也很难感同身受。

无法理解解不出高数题的人的苦恼,无法体会贫穷之人去乞讨抢劫的落魄,也无法知道弱小的普通人和咒术师在面对诅咒时的恐惧……他没有太过牵动的情绪,也没有迫切的动力,因为没什么想做的,也没什么在意的,他的童年太过索然和空白,往往发个呆就能过一下午。

所以,才有时间去等别人的几颗糖。

可惜的是泡泡糖有个缺点,嚼着嚼着就没味道了,而且还不能咽下去。

199X年的春日。

五条悟那般想的时候,吹出的泡泡在嘴边破裂,同时,耳边的嘈杂突然停下了。

起因是会议室中不知道谁突然开了口:

——「……其实,我能理解他们。」

那是很轻的声音。

但是,世界一瞬间变得很寂静。

片刻后,有人发出了干巴巴的声音:「……喂,你在说什么?」

五条悟透过自己那双好用的眼睛,看见了先前给他泡泡糖的人低着头在说:「山及家为什么会那样……我能理解……」

——「都是因为悟少爷……」

那个背对着半开的格栅门的人说。

——「什么?」会议中有人感到迷茫。

咔嚓。

那一刻,五条悟听到了有什么开始裂开的声音。

像冰块一样。

春日的樱花浮絮开来。

垂条的枝蔓延到他的头上。

咔嚓,咔嚓。

他清晰地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伴随着那个身影骤然加大的吼声:「我说!都是因为悟少爷!因为五条悟!」

反应过来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你们也是知道的吧!」

背对门的身影在颤抖,双肩轻微的起伏。

——「自打他降生起,诅咒就成倍增加!」

——「他的出现打破了世界的平衡!咒灵因为他一个人而不断强大,可是其他人类依旧弱小!」

压抑的言语里开始夹杂呜咽。

——「如果悟少爷消失的话……」

——「如果他不曾诞生的话……」

——「我的妻子就不会……」

他的声音淹没在了寂寂的春日中,最后被谁幽幽叹成了这样一句话:

——「悟少爷的强大,对五条家、对咒术界、对整个世界,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

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东西。

入口即化的糖果虽然能保持甜度,但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泡泡糖虽然好玩,但很快就变成了没有味道的橡胶。

但五条悟并不失望。

世上糖果千千万,他相信自己能找到自己喜欢的。

五条家的仆人找到自家的小少爷的时候,他正将所有的泡泡糖都拆开,一起扔进了嘴里。

它们被他组合成一大块,轻轻吹出来时,那些繁复的颜色一层层堆彻上去,既而随着吐息而稀薄。

服侍他的仆人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悟少爷,最近您一定要多加注意哦,不要乱跑,要不然可能会有危险的。」

——「有人要杀我吗?」

他淡淡地问。

那人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

半晌后她才担忧地说: 「嗯,很多,很多,可能是咒术师,也可能是诅咒师,甚至可能是嗅着悬赏金来的外行人。」

——「诶,是吗?」

他轻轻笑了一下,将泡泡吹大:「如果来了,我就杀了他们。」

轻飘飘的言语没有重量。

死亡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很单纯。

白发的孩子藏在春日的阴翳中,小小的身躯充斥着某种明快的逗弄与自在。

可是,他眼睫微颤,看见那人的脸在泡泡后被扭曲成了胆颤的骇色。

对此,五条家的小少爷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

他做了一件蠢事。

看她那么担心,本意上是想安慰的。

但她却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五条悟一瞬间觉得无趣。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安慰她?

强大的人为什么要为弱小的人考虑呢?

简直自讨没趣。

啪的一声。

泡泡破裂,世界再次被摆正。

他在仆人絮絮叨叨的嘱咐中回头,侧目而去时,便见纷飞的樱花后,有两个男人的影子。

他那一瞥十分突兀,在此之前,仆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人的动静。

对方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其中一个手中还掉了东西。

咕噜噜——

几颗澄黄的橘子滚到了他的脚边。

——「啊!两位大人今天竟然都来了!」

仆人发出了恭敬的声音。

她对他说:「悟少爷,这一位是除妖家的少爷,这位是咒术界……」

——「是你要杀我吗?」

打断她的,是五条悟的声音。

他伫立在樱雨中,遥遥对上其中一个人的眼睛。

——「少、少爷!这样说佳腾大人太失礼了。」仆人惊慌的喃语像雏鸟一般无助。

五条悟没有理她。

他的六眼延伸至天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人眼角微微的抽搐。

每一丝,每一毫,脸部的肌肉牵动,虹膜的扩张,呼吸的紊乱都被那双透澈的瞳孔剖解得分崩离析。

他安静地看着那个人的反应。

——「不、不,怎么会呢?五条少爷说笑了,您将来必定是咒术界的栋梁,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刚升了职,现在姑且算是咒术界决策圈的一员了,等悟少爷长大后我们就要一起共事了,托五条家的福,我会好好照顾您的。」

男人扯起嘴角朝他笑:「新年时有事没来拜访,今天特地买了橘子来,还请见谅。」

谄媚又虚伪的人。

五条悟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

一股烂橘子的味道。

他看向另一个人:「那是你要来杀我吗?」

有时候,真实和玩笑的界限很暧昧。

就像狼来了的故事,在五条悟第二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一切仿佛都成为了一个孩子坏心眼的恶作剧。

被他“捉弄”的大人们笑意连连,其中,黑发红眼的少年弯着眼睛笑:「不是哦,为什么要这样问呢?我只是来解决诅咒的相关事宜的。」

圆滑的人。

五条悟神情索然。

那人笑道: 「听说,最近山及家有些麻烦,刚好我认识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让她来保护悟少爷吧。」

——「不需要。」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可真麻烦。」

身后,来自除妖家的少年轻轻地笑:「其实她也正好想寻求咒术师的帮助呢」

弱小的人。

要来杀他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他想。

如果真有人来杀他……

同年夏天,蝉鸣不断,光影蹁然。

盛大的绿意遮天蔽日。

某一天,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出现了……

那人身上滚滚的诅咒告诉他,对方是个血染罪恶的人。

——想杀他的人。

那一刻,五条悟和服袖下的指尖微动。

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想问。

可是未出口的言语被一个拥抱打断。

那时,他张开的嘴角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她是来杀他的吗?

199X年,他虚虚望天,难得感到茫然。

……他要杀了她吗?

“啊啊,那个丫头下手也太狠了。”

十八岁的五条悟站在镜子前,扯下自己毛衣的领子。

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下边一片发黑的血迹。

在旁边,还有一道已然愈合的疤。

可是,以一条线为起点,在靠近动脉的地方,血液曾经像黏稠的奶油淌下,浸湿了底下的衬衫。

对此,五条悟脱下毛衣扔在一边,揉乱了自己的一头白发。

他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把水洗脸,顺带将指缝里的血丝都洗净。

水流哗啦啦的,洗漱间里的百叶窗透进割裂的月光。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黯淡而微弱的光,眼皮因某种不知名的困倦而在上下打架,他不得不又捧起一把水往自己脸上泼。

然后他剧烈地咳了几声。

有铁锈的气息从唇角溢出,他弯身撑在镜子前干呕几下,浸了雪的月色在他套着衬衫的背脊上起伏,少年的身躯有一瞬呈现出了佝偻的病态感。

就此,洗漱间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咒骂:“讨厌的毒|药……”

待将血腥气都散尽后,五条悟抬起头,镜中倒映出了一个人影。

五条悟冷冷地看着自己现在的脸。

从容,张扬,嚣张,通通不再……反倒布满淡漠,冰冷和空白,一张属于普通人类的苍白面容。

某一刻,他咧嘴,对着镜子笑。

镜中的人同样在笑:“你是要来杀我的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立在镜后的影子:“娑由骗了我。”

那人藏在洗漱间的角落里,被巨大的影子覆盖:“她没有杀了你。”

“是啊,她可会骗人了。”五条悟凑近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沾湿的额发。

“为什么?”

那个狭长而逼仄的人影有些茫然。

“娑由为什么会骗我?”

“当然是因为喜欢我呀。”

五条悟用一种平平淡淡的语气,近乎冷漠:“你没听她说的吗?她喜欢我。”

可是,那个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娑由软软的声线从洗漱间外轻轻传来:“五条悟,你还好吗?”

“快好了。”五条悟随口道,用指尖面无表情地拭去鼻血,随即打开水龙头将手边所有的血迹冲掉。

外边,娑由嘴里含着糖果。

她提着一袋换洗的衣物倚着墙站,低着头说:“五条悟,你不应该来的,你是笨蛋吗?”

她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东西。

伊尔迷让她动手杀了他的时候,她就是不想让他来她家才动的手,为什么还要来呢?

还为此毁了「试炼之门」。

那笔钱,或许能与富士山相比了。

根本不可能还得上。

对此,娑由说:“明天就离开吧,奇犽说了,等拿尼加醒来后会送你回去的,所以,债务也不用管了。”

“明明最先提出让我还债的人是你吧。”

从里边出来的五条悟居高临下地问她:“这才是你的目的吗?”

娑由抬头去看他,见某种血色踏着月光从里边蜿蜒出来。

她嗅着五条悟身上的血腥气,感觉嘴中的甜腻充斥口腔。

她轻轻点了点头,近乎呜咽:“嗯……因为,不想和你平摊债务。”

她以为五条悟会被债务吓到落荒而逃,但没想到他答应下来了。

“还有,你不该喝那杯茶和果汁。”

她说:“里边有毒。”

可是,五条悟只是说:“想吃糖,娑由。”

闻言,娑由有一瞬的茫然。

她嘴里含着的已经是身上最后一颗了,听闻他的话后,她便慢吞吞地掏啊掏,将身上可能藏糖果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以此告诉他自己没有了。

可是,五条悟低下头来。

他道:“我听说,你们家的大门又叫「黄泉之门」是吗?”

“嗯。”娑由点了点头。

迎着他的目光,她听到五条悟说:“在我们日本的传说中,也有黄泉之门。”

娑由一愣。

她知道的……

“传说中,伊歧那美死后去了黄泉,她的丈夫伊岐那邪因思念她而追到了黄泉之门前。”

“可是,打开黄泉之门的伊岐那邪却在看到里边丑陋的妻子以及怪物后害怕得逃走了,从此遭到了来自地狱的追杀……”

五条悟用嘲笑般的口吻说:“真是逊毙了。”

“但是……”

某一刻,他放轻了声音:“我不一样。”

怪物也好,死亡也罢……

他愿意为她而来。

就此,「茈」发动。

此时,他的五指抚上她的后颈,让她无处可逃。

他对着她的嘴角轻轻映了上去。

术式反转治疗傍晚时留下的伤以及抵御毒|素其实不怎么耗体力的,毕竟,他已经能用它来提供脑力补给了。

可是,他还是习惯用补充糖分的方式去弥补。

糖果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不幸的是,他现在糖瘾犯了,迫切地需要糖果。

不需要多精美的包装,也不需要多好玩。

他只需要这一颗。

他轻轻闭上了眼。

可是骤暗的黑暗中,六眼的视网膜上好似还残留着初见时的记忆。

那一天,眼帘中有远山的蝶翼掠过,少女奔袭而来拥抱他的面容在他眼前清晰。

就此,他嗅到了一种不属于夏日的别样的香甜。

二十世纪末,阳光渐大,她充满期待又欢喜的眼泪和笑容都在那场盛夏的光年中闪烁。

也是这一刻,娑由的洋裙在静谧璀璨的月光中飘扬,与少年红白相映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怎么办?爸爸妈妈……

恍惚间,娑由目光朦胧,感觉自己在和五条悟跳一场近乎神圣的舞蹈。

她喜欢的男孩子,竟然比神明还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娑由:“抢我糖。”【nushi】

DK悟:“亲亲要闭上眼睛哦。”【bush

我发现五条悟真的很喜欢吃啊!!

新官图里,他嘴上咬着一个玉米棒,右手上拿土豆黄油,左手上又拿哈蜜瓜冰淇淋,手臂上还挂着好几个食物的袋子,关键是眼罩下的眼睛还要看着摊上的食物!!!!原来五条老师您这么能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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