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由,你要回家了吗?」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转身,寻声望去。
过去的她提着编织箱,站在盛开白兰花的院子下,回头,看见一个孩子站在西式城堡二楼的窗户边。
隔得不算远,但具备一定的高度。
那声音像乘着风,隔着花海,被吹得支离破碎。
——「请你,带我逃走吧。」
她一愣,仰头任由意大利的阳光坠入眼中,其裙角和黑发都在飘。
——「会被发现的。」
她说:「我不知道如何带走你。」
——「那就把我装进你的箱子里带走!」
那人说:「怎么样都好,请把我一起带走吧,娑由!」
……为什么?
她想问。
仿佛看透她的困惑,下一秒,回答她的,是那个孩子这样的声音:
——「不然的话,我会被杀掉的……」
……
娑由猛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柔软的坐椅上,还靠着一个人的肩睡着了。
她有些愣忡,眼珠子好像疲于转动抬起,以致于低垂了几秒,只顾盯着自己放置在膝上的左手发呆。
耳边,温和的风正徐徐地灌进来,她橘红的裙角因此轻轻摇曳,摩挲着另一个人的衣物。
她这才动了动,抬起眼,看见自己正坐在一辆豪华舒适的汽车中,驾驶座上,一个黑西装的男人正沉默着开着车,即便通过后视镜注意到她醒了,也只是继续安静地驶过一个弯角。
车外,天边的夕阳像晕开的染料漫来,而汽车的影子绕着山路一圈一圈地拉长。
她听见风声呼呼地响,不远处巍峨的山脉连绵一片。
恰逢一缕长长的黑发飘入视野,带着她记忆中熟悉的气息,她终于动了动脑袋,抬眼去看身边的人。
只见眼帘中,黑发黑眼的青年弯曲手肘撑着车窗,正仰头去看天空,由此,他的下颔被拉成纤细而紧绷的线条。
“伊尔迷大哥……”
娑由忍不住唤他,喃喃出声:“……我睡着了吗?”
闻声而来的青年收回远望的视线,侧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几秒钟后,他回以这样的音节:“嗯。”
对此,娑由道:“……对不起。”
她说:“下次不会了。”
作为杀手怎么能在外面睡着呢?
她想。
还睡得那么香。
虽然有大哥在身边,但也不能松懈才是。
言毕,她眨了眨眼睫,抬手揉了揉眼睛,却被嵌在无名指上的小东西暂停了动作。
……戒指?
她一愣。
……什么时候戴上的?
娑由开始翻自己的记忆。
……嗯,回到这个世界后,她遇到了白兰,然后见到了大哥……
但是,在友克鑫的时候,她扔下大哥自己跑走了。
然后,是在机场,她又见到了白……
“那枚戒指,扔掉它吧,娑由。”
这时,耳边传来伊尔迷低低的声音。
这一瞬,娑由浑身一顿。
她感觉脑袋空白,无法思考,与此同时,某种似电流蹿动的刺痛感在脑内炸开,瞬间支配了她的四肢百骸。
偏巧身边的人还在继续说:“那是没用的东西不是吗?执行任务的时候可能还会影响你。”
说着这话的人,一袭蛛丝似的墨发在山间的晚风中飘扬开来,夕阳的暖色在柔软的发间缓缓流动。
而娑由像台执行指令的机器似的,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覆上去,正想要将其拿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绑住了。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就像提线木偶一样……
她微微松动的神经末梢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词形容这种自己此时的状态。
同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这致使她动作一顿,眸中一片死寂。
片刻后,她抬起头,去问伊尔迷:“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回家哦。”
伊尔迷用淡淡的声音说。
这一刻,娑由整个人宛若静止。
夕阳在眼帘中蹁跹,不远处那座漂亮的死火山被余辉蒙上淡淡的绯色。
伊尔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的反应,道:“怎么了?不高兴吗?”
这个时候,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那枚戒指上了,娑由更是直接放下手来,一种奇怪的茫然感布满了她的脸:“大哥不生气吗?上次我自己跑掉了。”
可是伊尔迷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不会哦,因为我知道娑由会回来的。”
闻言,娑由安静了一会儿。
她的表情稍缓,然后又慢慢说:“……上次大哥好像不愿意直接带我回家……大哥还愿意把我当家人吗?”
“当然,别怀疑。”
回答她的是青年微微倾下来的脸。
伊尔迷凑近她,还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
仿佛某种暗示的咒语一般,他黑压压的眼睛里掀不起任何涟漪:“一直看着你的是我,娑由……”
伴随着这话,娑由觉得自己的思绪好似被卷入了一场浑混的旋涡中,只能呆呆地点头:“……嗯。”
见此,伊尔迷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乖孩子……”
不多时,他们所乘坐的汽车停了。
娑由被伊尔迷牵着下了车,站在一座耸入云天的大门前。
周围树影婆娑,娑由在窸窸窣窣的风声中抬眼想将那扇灰黑的大门尽收眼底。
可是,「试炼之门」的尽头在有限的焦距内凝成扭曲的一点,巨大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叫人一眼就心生畏惧。
她望不尽,只能瞅到上边被风雨年岁留下的痕迹。
“进去吧,娑由。”
伊尔迷在身边轻声说。
娑由却没有动作。
他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闻言,她好像才回过神来:“……不。”
言毕,她上去一步,伸出双手准备推这扇叫无数人望而却步的门。
这时,离正门好几十米处的地方走出来一个人影:“伊尔迷少爷,欢迎回来,这位是?”
娑由转头一看,那人是位年过半旬的老者了,身矮体胖,一身蓝调的制服,正从正门旁边设置的小亭子里走出来。
他恭敬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看见娑由时脸上有淡淡的困惑。
娑由依稀记得这是她家的佣人。
具体叫什么名字她已经忘了,但这并不妨碍她轻轻提起裙角,行淑女礼朝对方打招呼:“你好,好久不见,我是娑由·揍敌客。”
闻言,对方似是错愕,待反应过来时也赶忙行了个礼:“原、原来是娑由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吗?”
这么说的人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一丝对她的陌生和打量,但下一秒,对方便由衷地笑了起来:“奇犽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对此,娑由也弯着眼睛点了点头。
看,奇犽就是这么好,单单提到他都能叫人由衷地露出笑容来。
可是伊尔迷却没有任何表情,而是微微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说:“推门进去吧,妈妈在里面等着你呢。”
这话叫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片刻后,娑由在伊尔迷的目光中伸手覆上了「试炼之门」。
不知为何,她感觉指尖有些颤动。
某种令她想逃跑的惊惶从心底升腾而起。
她就要回家了……
可是,这种感觉在眼睛触及到无名指上的戒指时烟消云散。
她一时间感到些许恍惚。
……好熟悉,好熟悉。
……这到底是谁送给她的呢?
伴随着这个疑问,某种熟悉的违和感袭上心头,娑由在巨大的阴翳中陷入沉默。
直至她听到天边传来属于候鸟的鸣叫,才仿佛惊醒一般,眼底恢复清明。
而她的指尖终于不再颤,她的面色恢复成往日的平静,甚至笑了起来。
逢魔时分的天色璀璨又热烈,与此同时,娑由手上向前用劲,霎时,重物摩擦土地的声音轰隆隆地响起。
大门动了。
第一道的门在她的力道下缓缓开启,尘土飘扬,门后的鸟雀似被惊飞。
紧接着,是第二道。
残阳蔓进门隙,天地好似也因此发出与心跳同频的震动。
然后是第三道。
第四道……
娑由在渐大的罅隙间抬眼望向门内的世界,一袭纷纷扰扰的绿意和火红的夕阳映入眼帘,远处的死火山被撕裂的云絮萦绕,恍惚间,似乎还听见某种巨兽熟悉的吼声在嘶鸣。
然后,她看见了前方某个人一袭及地的洋裙。
这一刻,娑由像是夕阳灼伤了眼睛似的,微微紧缩了瞳孔。
第五道门……
——「我不喜欢玩过家家。」
娑由曾经对某个人如此说过。
记忆里,听到她说这话的人露出了受伤的表情,难过地向她发问:「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妈妈可以改的,真的,你想要什么妈妈都可以给你,只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们!」
春日的风和煦地拂过纱帘,从巨大的落地窗前望出去,能见到无垠的蓝天。
她提着编织箱离去的身影在某一刻伫立在落地窗前,任由那人拖着长长的纱裙,在耀目的光亮中拥住她轻轻啜泣:「我爱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们,不要离开我,我亲爱的孩子……」
可是,娑由却只是在她怀中平静地说:「我并不是您的女儿,泽尔达夫人。」
这句话她其实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娑由口中的夫人,是一位漂亮的女性。
与其名字相符的夫人,对方那张传统的西方面孔上有一双被忧思盈满的绿眼睛。
如柔云般的金发软软地盖着她的棱角,让她看上去不具备任何凌厉的攻击性。
娑由会结识她,缘于自己一次伦敦之行。
乍看之下忧郁的女性在她某一天路过伦敦大学的时候,将她错认成了自己早些年死去的女儿,因此,才能朝一面之缘的她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据泽尔达夫人的丈夫所说,她自女儿去世后就患上了心病,一直认为女儿还在伦敦留学,并终日郁郁寡欢。
但娑由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情况。
泽尔达夫人的眼里自爱女去世后第一次出现了纯粹的光亮,因为娑由,她的情绪逐渐好转,每天都满心欢喜,为此,她那位富得流油的丈夫花了大价钱,雇佣娑由陪陪那位夫人。
那一定是娑由这一生中收到的最奇怪的雇佣金。
但因为那笔佣金实在可观,所以她答应了。
在那期间,她以保镖的身份陪那位夫人去逛街,陪她去喝下午茶,陪她去游乐园玩……泽尔达夫人也同娑由讲起了很多事,清晨的时候会亲自来叫她起床,会为她做早餐,还会帮她编漂亮的辫子……充斥在她们之间的,竟是平和到甚至称得上温馨的日常。
泽尔达夫人好像真的将她当成了家人,几乎将金钱和所有的爱都捧到了她面前。
某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泽尔达夫人钻进了她的被窝,抱着她,说:「他们都说你死了,但妈妈不信,明明你是去了伦敦留学……你去的那天,还是我陪你去的……虽然妈妈知道学业很重要,但是,能偶尔回来看看我吗?半年一次就好……一年一次也行……写写信给我和你爸爸,打打电话告诉我们你过得好不好……我爱你……娑由……」
——「夫人您这样我很困扰。」
可是娑由是如此说的。
伴随着那句话,她又不禁想,她若是不见了,她的妈妈也会这样吗?
那是个能叫她感到茫然的问题。
但在她得出答案前,她就主动结束了那段如过家家的雇佣关系。
她的雇主同意了,但泽尔达夫人却不同意,所以在她离去那天如此绝望地问她:「为什么又要离开我们?」
拥着她的那位夫人像一朵被摧残过的花,脆弱又摇曳。
可是……
——「您对我的爱真沉重,泽尔达夫人……」
娑由说: 「但那并不属于我。」
她轻轻推开了那位夫人,另一只手上的编织箱一直都没有放下:「您爱的是您的女儿,而我的母亲自始至终只有一位,她叫基裘·揍敌客,显然不是您。」
闻言,那位夫人有一时的恍惚,不多时便开始掩面哭泣。
娑由却依旧很平静:「您的女儿已经死了,但对我的母亲来说,我还没有死,我至今也一直在找回家的路,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浪费时间在您这里,我要回家去见我的母亲,为了不让她也像您这样哭泣。」
言毕,她轻轻为泽尔达夫人拭去了眼泪,在美国的阳光中弯着眼睛笑:「请您千万不要混淆,请您不要将对她的爱错付给任何人,拜托您,请您继续爱着您的女儿……一直等着她也好,接受她死掉了也好,请您别让任何人替代她,不然她多可怜呀……」
伴随着那些低低的啜泣,某一刻,她微笑的嘴角边似是也滑下泪来:
——「请您也让我相信,我的母亲还一直爱着我……」
滴答。
记忆中的眼泪滴在了脚下的毛毯上,渗进了时间的缝隙,又在2000年的夕阳中垂落。
“娑由。”
她听到了前方传来这样的声音。
身穿洋裙的女性在盛大的暖色中,发出的声线含着些许嘶哑与尖锐,仿佛被水浸透过:“妈妈可爱的娑由,欢迎回家。”
这一刻,娑由嘴角颤动,眼睑垂泪。
她发现自己此前的平静全部被搅翻,并不如设想的那般淡然。
尽管一度遗忘过……
即便曾经觉得可以不在乎……
可是,此时此刻,她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火急火燎地跑了起来,迎着落日的余烬,哭着扑过去撞进了那位女性的怀里:“妈妈!”
与此同时,身后闭合不久的大门又传来巨大的响动。
她听到伊尔迷低低的声音含着某种意味的笑意,似是夸奖地响起:“你看,娑由,你回来的话,奇犽也会回来……”
闻言,她在呜咽中下意识转身,只见泪眼朦胧中,眼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道,两道,三道……就像振翅的白鸽,沉重的束缚与枷锁重重脱落,「试炼之门」灰暗的色彩被稀释,夕阳中浮动的尘埃在蹁跹——她看见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发丝飘扬,迎着光出现在第五道门的缝隙里。
下一秒,他抬眼望来的澈蓝瞳孔在雪般的睫羽下微微上挑,像从黄昏的藻水中捞出来的宝石一样,凛冽又透亮,泛着沸腾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娑由:“开心~”【bushi
5t5:“问就是在准备爆破了。”【bushi
哈哈哈哈哈没错娑由和五条悟上章之后被伊尔迷棒打鸳鸯了【bushi】哈哈哈哈哈
至于过程就下章连着和娘家的修罗场再说啦哈哈哈哈【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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