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娑由觉得五条悟是笨蛋。

她不想和笨蛋结婚。

她这么说的时候,正同他一起站在一条街道上的观光旅游地图板前看地理坐标。

不久前,五条悟带着她回到地面。

可是,一看,周围尽是人山人海的商业街道,哪里还是之前所在的电车站呢?

早些时候,他们忘乎所以,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以致于大下午的还沦落在外找回去的方向。

这一点被她作为嫌弃五条悟的理由,念叨了好久。

对此,五条悟难得没有呛她。

许是自知理亏,他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作对,就抖着两条筷子腿,双手插兜弯着腰站在她身后,还将下巴搁她头上,好似将她当成了支撑的架子。

少年面上懒洋洋地看板上的地图,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好不轻浮散漫的模样。

直到娑由以这个理由再次提及自己不想和他结婚的时候,他终于又按耐不住,开始跳脚了:“你的方向感比我差多了好不好?我都没有嫌弃你!”

这么说的时候,五条悟将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咯咯响,那是不久前他说自己开了术式费脑力而缠着她买来补充糖分的产物。

闻言,娑由也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和他吵,站在地面上的人比不久前冷静了许多,所以这会,她能很平静地总结道:“看,我们不适合,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吵架,说不定哪天我觉得你烦了就把你杀掉了。”

虽然揍敌客是不杀家人。

但是五条悟有时候真的好烦哦,难道奇犽经常和二哥吵架就是因为这样吗?

娑由如此想,五条悟终于将重量从她头上移开了。

意外的,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悦,他只是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发,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苦恼」与「纠结」杂糅的表情。

见此,娑由沉吟了一会,赶在他开口前便率先道:“既然你不信的话,那我们先来摸拟一下吧。”

五条悟一愣:“什么?”

而娑由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夫妻了。”

“啊?”这话叫五条悟发出了这般空白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口中的棒棒糖差点掉出来。

但娑由的神色中并无玩笑的意味。

早些时候,她的洋帽和洋伞就不知道落哪去了,现在,日光斑驳,在她的脸上掠过,险些晃花了五条悟的眼睛。

他只能扯着笑,用一种兴味又怀疑的口吻问她:“喂喂,真的假的?”

娑由淡淡道:“都说是模拟了,就一天好了。”

可是,少年在日光下翻了个白眼,撅着嘴,用一种像孩子般任性的语气厌厌道:“过家家?才不要啦——好幼稚哦你。”

闻言,娑由也没有失望,这本身就只是个提议罢了。

但当她去看他时,却见那家伙嘴角都咧开了。

偏巧这人性子里的傲慢和恶劣又开始作祟,在注意到娑由的目光后,还要摆出一副无语咂舌的嘴脸,以体现他大方的迁就:“真拿你没办法啊,是你说要我才陪你的。”

言毕,顿了一下,他将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后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与此同时,五条悟的手动了动,在晃了一会后,像初生的婴儿那般,轻轻攥住了她的拇指 :“那现在,我们……就是夫妻了。”

“嗯。”娑由迟疑地点了点头,驱动自己剩下的四根手指,覆上了少年的手背。

然后,她朝他轻轻晃开了一个笑。

她想,自己或许应该给五条悟换个符合身份的称呼了,可是,一时间,她实在不知道叫他什么,便想了想记忆中自己的爸爸妈妈。

下一秒,娑由便朝五条悟笑道:“嗯,亲爱的。”

这个称呼就像颗失了灵的哑弹,五条悟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甚至连应和一声都没有。

因此,他们之间弥漫开来的只有沉默。

可是,沉默的五条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这次娑由没有阻止,应该说她来不及阻止,她甚至连挣扎和拒绝都无法做到——

因为,少年紧紧牵着她的手,将口袋里摸出来的一个蓝丝绒材质的小盒子打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枚戒指套进了她左手的无名指。

对此,娑由几乎呆在原地。

她低头,安静地看着那截指根处多出的东西。

那是很简单的款式,在阳光下闪着亮白的银色,不会影响她的行动。

可是,没有婚纱,没有红毯,也没有钟声,甚至连个感受的过程都没有。

她人生中第一次戴上戒指,竟是以这样平静又荒谬的形式。

对此,娑由是如此评价五条悟的:“入戏真快。”

简单的几个音节带着难掩的无措,以慢吞吞的语调,被她嘟囔出来。

闻言,五条悟也不甘示弱。

他将另一枚戒指扔在了她的手心上,摆着自己葱白的五指在她面前晃呀晃,示意她务必将这场幼稚的「过家家」进行到底:“你也不遑多让嘛~”

“唔……”娑由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安静了一会后,她才低头,慢吞吞地将那枚戒指套上了五条悟的无名指。

期间,看着看着,她还觉得有些熟悉。

但是,她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了。

而五条悟则是安静了下来,也低头来看,就像在窥探一个会被掠扰的小秘密。

但好似怕她反悔似的,又或许是单纯嫌弃娑由的缓慢,他自己将手往前一伸,一下子就让娑由将戒指套到底了。

这个结果让他近乎雀跃,欢快地哼起了歌。

少年抬起手掌,对着蓝天上的太阳,仰头看那张开的指缝处有阳光坠来。

就此,戒指的形状映入眼帘,他无限延展的瞳孔深处,叠上了一层犹如日轨的光圈。

而娑由也不禁用拇指偷偷去摩擦那枚戒指。

……反正只是戴一天。

她这么提醒自己,举步就走了起来。

对此,身后的家伙终于舍得收回欣赏戒指的目光了,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一边用故作扭捏的声音攻击她:“诶?等等我嘛~亲爱的!”

“……”

片刻后,娑由发现自己和五条悟所在的地方处于一个有些尴尬的位置——

往前走,搭上这个地方特有的观光旅游巴士,大概两个小时他们就能到她家门口了。

而电车站却在后头,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和奇犽会合,她还得往后走,然后再坐更久的车程才到家。

而且……

真糟糕,她忘了要奇犽的电话号码了,这几天实在太放松了……

娑由暗自反省,决定往回走,去电车站找奇犽。

可是,在那之前,她又临时做了个决定——她要带五条悟去买副墨镜。

不知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五条悟不再像以前一样戴着墨镜了。

她不知道他什么感受,但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受不了这家伙走在路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回头率了。

时至今日,娑由依然不习惯被人行注目礼,而五条悟就比她好太多了。

他生来耀眼,对自己也有令人火大又傲倨的认知。

所以,他可以来了兴致的时候毫不吝啬地耍几个帅,没了兴致就一脸索然,套拉着空白的眉眼,将整个世界都屏蔽在外。

少年的一举一动都随心而动,捉摸不透。

午后的阳光中,浮动的尘埃泛白了他几分黑白分明的棱角,惹得街上的人似窥探地遥遥望来,近乎惊艳。

娑由带他走进一家售卖奢侈品的店时,白领打扮的女性店员礼貌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娑由直奔主题,直接站在售卖墨镜的柜台专区,让五条悟自己挑一副。

对此,五条悟也不拒绝。

他甚至一点都不客气,一来就拿了一副最贵的。

他将那副墨镜往鼻梁上一架,老实说,一点都不适合他,都顺溜到鼻尖上了。

见此,店员赶忙推出另一款,将他的那一款打入了五条悟不会买的行列。

可是五条悟这人向来古怪,他看上去很新奇的样子,还能对着镜子抬一抬镜腿,像万圣节即将去搞怪的坏蛋,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感觉这个很好玩诶。”

见他喜欢,娑由也没有说什么,就要去结账。

可是,五条悟却瞪大眼,这么大呼小叫起来:“哇哦!你竟然真舍得给我花钱了!”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调侃,他此时此刻惊讶的表情或许更新奇好笑也说不定。

可娑由只有安静地看着他,道:“毕竟,我们现在是夫妻不是吗?”

言毕,顿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喜欢就好,比起你这样,你不戴的时候更让我困扰。”

闻言,方才所有的跳脱在一瞬清零,五条悟安静了下来,也不去折腾那副墨镜了,只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我想再挑挑。”

“嗯。”

娑由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折了回去。

五条悟便将那副墨镜扒拉下来还给店员,转而低下头,开始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逡迴柜台里的商品。

一米九的少年弯身下来,拿手肘撑在柜台上,以支撑自己的重心。

为了节省时间,娑由就站在他身边,同他肩挨肩,头靠头,一起挑墨镜。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

内店暖橘色的灯光朦胧,那些陈列的商品漂亮又精贵,被特殊的光线镀上了一层能经受时光打磨的、隽永的痕迹。

某一刻,娑由微微侧头去,想为五条悟戴上自己挑选的墨镜的时候,却见他低垂的睫羽颤动,修长的五指像弹钢琴一样,轻轻敲着柜台的透明玻璃,神色意外的认真。

恍惚间,他身上好似也染上了淡淡的暖香。

这一瞬,娑由觉得五条悟就像曾经那颗放置在橱窗里的蓝宝石,十几载后,终于被她得到并捧在了手心上。

区别在于这颗宝石和那些死物不一样——他会动,会笑,会说话,会在此时此刻注意到她的动作后,在须臾间微微颔首,像等待加冕的国王或授予荣耀的骑士,安静地任由她将其架上了他的鼻梁。

这致使她指尖颤动,某种奇异的满足感从心底里冒着泡咕噜咕噜地沸腾,破裂出近乎灼热的温度。

与此同时,他垂下的额发掠过了她的指尖,有些痒,她不禁道:“头发该剪短一点了,五条悟。”

闻言,五条悟以那个颔首的角度抬眼瞅她。

然后,他又徐徐地笑开了。

这次,带着宛若胜利的得意,他以近乎笃定的口吻问她:“这次,因为是「五条悟」,才叫我剪头发的,对吧?”

就此,娑由一愣。

不再是因为奇犽,而仅仅是「五条悟」。

这一次她不再将他看作任何人,只因为他是五条悟才说出的提议。

此时,他笑着的模样在充分向她表达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这一点。

言毕,他已经直起身来,将脸上那副圆框的墨镜戴好,推去了其它的款式,表示自己要那一副了。

而娑由,直至站在了前往枯枯戮山的巴士前还有些恍惚。

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在24小时内,用尽手段让五条悟知道明白他们是不合适的才对。

不然这场过家家就没有意义了。

她如此想。

可是,她现在并不想和五条悟吵架。

这致使她感到茫然。

而五条悟好像没这方面的烦恼,他可比她自在多了。

不久前,他们从店里出来后,五条悟直接就拉着她去搭巴士。

撇去性子里荒诞的成分,他实打实是个利益主义者。

更何况对方是他不甚在意的人,所以他能拽着她,像个走进超市里的小孩子一样,用尽力气拽着她往喜欢的方向走。

可是,娑由固执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怎么拽都拽不动。

她想,他要坐观光巴士就让他去坐吧,她自己要去找奇犽。

可是,她没能那么做,因为五条悟死死拽着她。

可惜的是,略过「诅咒」这个娑由一窍不通的领域,五条家的大少爷在纯粹的力量面前,其实并不比娑由强。

娑由没有告诉过他,她可不是普通的杀手。

她家揍敌客,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杀手家族。

她家所占的领地,被一望无际的树海包围。

在海拔3772公尺的死火山的某个地方,世代为杀手的家族,其看门的狗狗比站起来的熊还高,下边的管家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精英。

他们从三岁起就接受杀手训练,每天的餐点都是加了毒药的制品,就连出门在外也是来无影去无踪,因此连一张照片都有一亿的悬赏金额。

他们与普通人就是如此不同。

而伫立在世人与揍敌客杀手之间的界限,是一道由七扇门叠合而成的大门。

没有钥匙只能用推的门,第一道门左右就各为两吨,第二道门左右各为四吨……第一道门都是前一道的两倍,以此往上类推,要想完全打开七道门,必须拥有总计两百五十六吨的力气。

固而,世人喜欢叫它「试练之门」,以此作为踏入那片领地的关卡。

娑由在七岁离家前已经能推动第四道门了。

也就是单扇门的32吨,总计64吨。

所以,这会,理所当然的,五条悟压根拽不动娑由,甚至还被娑由反向拉走了。

就此,在他不得不认输地放开扒拉着巴士门车的手时,整辆巴士都被娑由拽得晃了一下。

然后,娑由神色平静地放开了他。

她刻意将力道控制在了不叫他脱臼的程度,可是还是见他手腕上红了一大圈。

对此,娑由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她甚至觉得他有些活该。

明明有无下限术式,为什么不开呢?

恰逢观光车即将发动,站在车门前的导游小姐还在扬着热情的笑容招揽游客:“此车将前往神秘的枯枯戮山观光,那里的某个角落,住着恶名昭彰的杀手家族揍敌客,揍敌客家族的曾曾祖父,曾祖父,祖父母,父母,以及下面的五个兄弟都是杀手……”

娑由不禁问五条悟:“你怕了吗?”

可是,回敬她的是五条悟轻飘飘的声音:“是你怕了才对吧。”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挑衅的意味,少年挑了挑眉,如此笑着说:“都已经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尝试一下自己前进呢?怎么?没有那家伙陪着回家,怕寂寞吗你?”

就此,娑由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不明白五条悟为什么要这样说。

下一秒,回答她的便是五条悟这般直白的言语:“因为很不爽啊。”

他说:“明明我都陪你走到这了,你自己等了那么久,也已经折腾这么久了。”

这一刻,娑由整个人宛若静止。

她没有走前一步。

眼帘中,阳光在蹁跹,远处那座漂亮的死火山被蒙上淡淡的绯色。

她想,五条悟或许说对了。

她始终有些怯意。

从一开始,回家这个念想的前提就是奇犽。

现在,奇犽不在她的身边,也不在家,要她自己去面对那些曾经被她选择性遗忘了的家人,她感觉到自己先前逃避的心态又一次侵袭了她。

可是,须臾间,当她抬眼望进五条悟那双眼睛里的时候,她觉得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因为,她在这一刻,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迷茫,这种不可思议的辽阔感致使另一个答案从心底涌上了喉头,被她近乎无助地说了出来:“我怕……怕奇犽一直在那里等我。”

……是的,她怕。

正因为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过那种感觉,所以才会在这一刻迫切而主动地想要奔向那个人。

她最爱的哥哥,那么温柔,要是一直在那里等她或找她怎么办?

……正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害怕那种让人无比寂寞的感受,所以不希望奇犽也体会到。

娑由的话一出,五条悟蓦地就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他似是不悦地咂舌,以致于浮躁的因子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他说:“你们两兄妹真是让人火大啊。”

可是,娑由却是一愣。

因为他接下来便是直接拉起了她的手,似乎终于认输了,开始往反方向走:“那就快走,别让他等久了。”

而娑由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

下一秒,她突然噗嗤一声,因为他这话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坏孩子,因五条悟如此憋屈又无奈的反应而雀跃。

可是,前方走来的人影挡住了他们的路:“不用去了哦,奇犽应该等会就过来了。”

刹时,她停下了脚步:“大哥……”

在他们前方,已然换了身衣物的青年一如既往,神情死寂:“明明说了不要离开我身边的,上次扔下大哥跑了,有点伤心呢。”

那是无波无澜到宛若死水的声音。

叫人很难相信其中的真实性。

他漆黑无光的眸子在掠过了娑由后,轻轻落在了五条悟身上:“嗯?这是谁?”

娑由下意识走前一步,站在了五条悟面前。

她正欲答,可是下一秒,回答她大哥的是五条悟倾下身来,拿臂弯搂住她的拥抱。

脸上的墨镜因此滑下些许,五条悟湛蓝的眸子暴露在外,直直看向伊尔迷。

随即,他将脑袋轻轻凑在娑由耳边,朝伊尔迷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吐了吐舌头,一副炫耀又骄傲的模样,朝黑发的青年咧开一个饱含甜腻的笑:“我是她的丈夫哦~”

就此,伊尔迷轻轻歪了歪头。

与此同时,被风吹扬的发丝掠过他的眼睛,那里边漆黑得不见一点光亮:“一厢情愿的过家家就到此为止了哦,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娑由:“对不起,大哥,是我开的头。”【bushi

五条悟:“既然要做那就要贯彻到底!”【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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