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的拥抱叫娑由有些不知所措。
并非是因为这个举动受了惊,而是她深知这个拥抱的意义。
求婚,意味着结婚。
所谓结婚,意味着两个人结合,成为家人。
在他们揍敌客家里,家人是最重要的存在,她的爸爸妈妈也是因此成为了家人,从而有了他们。
从这个角度来看,娑由并不讨厌「婚姻」之类的字眼。
但是,若是放在她身上的话……
……真糟糕。
要是这个时候拒绝他,五条悟会不会杀了她?
这么想的时候,娑由感觉抱着她的五条悟就像获得了一个权利的孩子,开始有意无意地蹭她的脸。
老实说,有点痒。
对此,她的手轻轻抬起,虚虚地攀着少年的背脊而上。
然后,她听到五条悟轻轻落在耳畔的呢喃:“喜欢你……”
就此,她的手一顿,最终迟疑地停在了他凸起的肩胛骨上。
这一刻,她轻轻闭上了眼,像株糜烂的花枝,放任自己攀倚着冬天残末的黑篱。
站外,电车没停,穿淌而过。
日光再次倾泻而来。
世界安静得不可思议。
可是,在彼此的发丝被烫温之前,她便软声道:“放开我,五条悟。”
这句话她好像经常对他说,以致于生来傲倨的少年人常常叛逆性地违背她的意愿。
可是这次,许是她的语气中带着哄的意味,他很听话地放开了。
末了,五条悟还笑着张着双手,将其动作放慢给她看,似乎想以此方式让她充分体会自己此时此刻欢快至极的情绪。
可是娑由没有看他,而是弯身去捡起了自己的洋伞——
合起,收拢,将这两个动作做完后,她才再次抬起头去看五条悟。
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人正低头从外套的口袋里摸东西。
与此同时,他似乎对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感到苦手,以致于整个人从神态、动作,甚至是站姿都显得别扭又踌躇。
可是——游离的日光,飘浮的尘埃,天边飞过的白鸟,就连目光中纷扬的黑发……六眼所及之处的事物仿佛都在舞蹈。
恍惚间,他自己好似听到了一种从海的彼端传来的歌声——轻快,又可爱。
“那个……”
五条悟这么开口时便吃痛地“嘶”了一声,他很丢脸地被自己的虎牙咬到了。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他偷偷舔了舔唇,将溢出的血都吞掉,然后轻轻吸了口气:“我……”
可是,仿佛有所预感,眼前的人伸手,轻轻按住了他正欲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手。
五条悟一愣,终于抬眼去看她。
下一秒,他在触及到她的眼神时,一瞬间,所有的跃动都停止了。
心跳停止,血液凝固,方才拥抱的余温都已散尽。
不用刻意去描述她的表情,也不用去再多看,单单一眼,聪明的五条大少爷就已经知道接下来她会说些什么了。
对此,少年脸上洋溢的笑意全部褪去,就像一张刚被泼了颜料的白纸,还没将其晕开,就被泡进水里,湿淋淋地拎起来时,已经是灰蒙蒙的,一坨稀烂了。
而自始至终,她也只有这么一句话:“我要回家了,五条悟。”
仿佛已经确认他不会再拿出来了,娑由这才将手收了回来。
她看着他,看他神情上有毫不掩饰的不悦。
这是意料之中的,五条悟在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好看懂,因为他很懒得伪装,不管是尴尬、困窘或是失落……虽然这些很难发生在他身上,但至少,他绝对不是个会掩盖怒火的人。
倒不如说,他很乐意让人知道他的沸点在哪。
所以,这会,所有可以称得上负面的情绪在他那张脸上杂糅,最终结成了一片冷凝的浮冰。
可是,没有夸张地放大那种情绪,也没有大喊大叫,他只是用六眼冷冷看着她。
那种眼神,好像真的下一秒就会杀了她一样。
但是,最终他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骗子。”
闻言,娑由很平静。
她很想提醒五条悟,说他误会了。
可是,她不愿多说,因为她觉得那没有意义,当然了,她也没有安慰的想法,而是在他的目光中举步转身,走向了奇犽所在的方向。
眼帘中,银发蓝眼的小少年站在站内的阴翳中。
他雪蓝色的眸子遥遥望来,阴影在他脸上交错。
午后的阳光温软,可是照不到他所在的地方,这致使他的轮廓灰郁,连带眼角和平抿的嘴角都显得凌厉。
很显然,他看到了这一幕,娑由甚至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看到她走来的时候,眸中的冷色瞬间像雪一样化开。
仿佛紧绷的弦被抚平放软,奇犽似是轻松地朝她露出了一个浅笑,然后朝她伸出了手来。
“过来,娑由。”
这么说的人以一种近乎提醒的意味摇了摇头,露出了一种有些怪异的眼神:“等拿尼加醒来后,我会送他回去的。”
可是,话音刚落,娑由便见奇犽缓缓瞪大了眼,其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方向。
伴随着这样惊讶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娑由在这样的言语中转身,须臾间,就感受到了五条悟迎面而来的气息。
五条悟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下一秒,光影交错间,她只觉气温骤降,风猛然大了起来,迷乱了眼。
再一睁眼,她几乎呆愣。
因为她所在的地方是没有落点的高空,五条悟拎着她,将她从地面上带到了好似能触碰蓝天的地方。
她下意识动了动脚,没踩到任何踏实的东西。
娑由瞳孔微动,直直盯着鞋尖之下空晃的地表。
就此,眼帘中好像漫开了缭绕的雾气,世界在她眼中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色块。
其中,大海的蓝占据多数,墨青的群山失了轮廓,被缩成平扁的黛色。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直观地往下看,以致于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些许,连带呼吸都急促起来。
然而,下一秒,耳边还传来了属于五条悟的声音:“敢放开我的手的话,你就去死吧。”
冰冷的声音,被上空的气流吹散,好像连一丝浅薄的情绪都没有:“现在的你应该开始怕死了吧。”
闻言,娑由竟觉得没有一丝害怕,而是平静地抬起头去看他:“你在威胁我?”
五条悟不可置否。
银白的发丝掠过他的眉眼,没有墨镜的遮掩,他的模样自动滤去了所有轻浮的表象。
他道:“冷静点了吗?”
她一愣:“什么?”
这么说的人牵着她的手,其五指托着她的掌心,好像即将与她跳起欢快的舞蹈。
五条大少爷的术式将她纳入庇护的范围,叫她没有感受到一点失重感,也在瞬间隔绝了高空中猎猎的风。
恍惚间,连外界的声音都开始远去。
娑由觉得自己好像被五条悟关进了一座狭窄的电话亭,他的声音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清晰可闻:“我知道那家伙对你很重要,在你心中,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他更重要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受他影响,好好回应我。”
娑由却是困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五条悟,我已经说得很……”
“我喜欢你,娑由·揍敌客。”
可是,打断她的,依旧是这样的一句话。
“……”
娑由一直觉得五条悟的国文成绩很糟糕,因为他连告白的言语都是这般的贫瘠又直白。
但此时此刻,他像个倾尽所有的人,将自己仅有的一切都呈奉了出来:“很喜欢很喜欢。”
“我想请你嫁给我。”
可是,娑由却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
阳光稀薄,这一刻,她的眼里像好似有天边凿下的光在燃烧:“明明……明明是你先拒绝了我不是吗?”
她如此道,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嘟囔出的言语在顷刻间染上了属于她的呜咽:“你都不愿意属于我!”
就此,娑由难得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明明……
明明之前都那样拒绝她了!为什么现在还要说这种话?!
知道那种轻飘飘的期待与欢喜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感觉吗?
她曾经,一度将其舍弃了,连同盛大的悲欢一起,掩埋在1988年那场大雪之下。
可是,彼过经年,当她再次忆起那种感觉的时候,却依旧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她讨厌这样。
讨厌这样由五条悟带来的不确定性和荒唐性。
所以,现如今……
还要对她说什么……
可是,听了她的话后,五条悟却是一愣。
霎时,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在他脸上呈现,他近乎失语,半晌后只能这么道:“你是笨蛋吗?”
闻言,娑由一噎,她瞬间更委屈了。
可是,眼帘中,五条悟面上有淡淡的呆滞感。
恰逢波风温柔,浮云掠过身际,白发的少年在须臾间颤了颤眼睫。
就此,像星轨转动,世界与万物森罗其中,在他不藏秘密的瞳孔中扩散又紧缩。
娑由透过他的眼睛,好像看见绚烂的极光碰撞,流动的云絮携着将烬的星光,从地球的边缘倾倒而来。
然后,他动了动眼珠子,倾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将满目的羞赧都掩在了风的罅隙间:“我不是早就属于你了吗?”
这个回答叫她不可抑制地瞪大了眼睛。
伴随着这句话,少年在苍穹之下,直直望进了她漆黑的眼睛里。
少女的眼珠子如同上等又易碎的玻璃珠,总是泛着冰冷又无机质的光。
就像木偶一样。
看过由人饰演的木偶吗?
他就见过。
——故作扭曲的肢体,刻意踩点的节奏,却又自然而然混成了不可理喻的僵硬与死寂。
五条悟曾经就去俄罗斯看过。
那个时候,正值国中毕业。
五条悟心血来潮,决定来场毕业旅行。
他本想做个详细的攻略的,但提起笔又觉麻烦,索性眼一翻,脚一蹬,就一个人拖着行李,拿着当时最先进的手机,在机场坐上了最早的航班。
书包,制服,课本,还有几颗分不清是谁的制服扭扣,通通被他遗忘在了春日的早樱里。
他也没管飞机是飞去哪,上舱后就一觉睡到乘务人员来叫他醒才下的飞机。
结果刚下乘梯,就被外头的空气冻得脸颊通红。
他这才抬眼一看,六眼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候机室里的提示牌。
……啊,原来自己来到了俄罗斯。
日本毕业的时间向来是三、四月的早春。
受经纬度的影响,那个时候,他去往的国家还是属于天寒地冻的天气。
而五条悟搭上飞机那会,身上只有一件衬衫加短裤的搭配,哦,外面还罩了件外套——可惜完全抵挡不住魔法攻击呢。
好在五条家的少爷有无下限术式,顶多耗点脑力就能和寒冷say goodbay了——当然了,这意味着他得在途中摄取糖分,真是甜蜜的代价。
但后来,五条悟还是决定在当地买几件厚衣服了。
因为天下着白雪,大地和天空一片苍茫,俄罗斯街道上的建筑结上黯淡的冷色。
某一刻,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厚厚的积雪中时,看见行人的羽绒服上有大大的帽子,风吹来的时候,帽沿边上翻飞的绒羽亲吻着他们的脸。
他觉得很暖和。
至少看上去,没他在大雪天里晃着两条白花花的腿那般怪异。
虽然对于五条悟来说,这是一个可以称得上牵强的理由。
但他不在意。
在如愿买了当地特色的大衣后,五条悟将自己的衣服塞进了行李箱里。
他的行李箱不大不小,控制在中等的范围,外壳上还贴着许多卡通贴纸——有哆啦A梦,有数码宝贝,还有精灵宝可梦。
老实说,内容很杂,完全突不出重点,看久了或许还会觉得生硬——就像是被主人毫无波动乱贴一通的产物。
但这不怪他。
那个时候的五条悟,正值身高蹭蹭蹭往上长的时期。
骨骼经胳像蓬勃的树梢,不断地扩展延伸,少年的轮廓逐渐长开,连带残留的童稚也开始向未知的青涩进发。
就像一场由白昼迈向夜晚的雪,他苍茫纯洁的世界,即将染上黄昏的璀璨和华灯初上的浪漫。
就此,迎来了冷清褪去的过渡期。
曾经像神明一样的小少年,开始对很多事情感到好奇。
通常,「好奇」这个词伴随着「懵懂」。
第一步,就是随心而动的模仿。
于是,他生硬地将同龄人中幼稚的小把戏付诸行动,以致于行李箱上全是当时流行的卡通,看不出一点他自己喜欢的特色。
以此为由,十五岁的五条悟也能在俄罗斯的大雪中,身套羽绒服,踩着毛靴,整个人被包裹得圆滚滚的,呆呆地随人流一起踏进了一家表演芭蕾舞的剧院。
他就是在那里看了一场木偶主题的芭蕾舞的。
老实说,表演很精彩,值票价。
就是身边有个小鬼头吵吵闹闹,很烦。
那个小鬼头不好好看表演也就算了,还在途中越过座位来想扒他脸上的墨镜。
是的,墨镜。
就算是在灯光黯淡的剧院里看表演,他也戴着墨镜。
距离他得到人生的第一幅墨镜已经过去几年了,长开了的少年也终于能戴上那个尺寸的墨镜了。
许是对此感到稀奇,那个小鬼头才会有此举动。
但五条悟脾气实在说不上好。
对小孩子亦然。
虽然有无下限术式在,对方也碰不上他,但他就是感觉不开心。
第二个国家,五条悟去的是法国。
一说到法国,理所当然会想到埃菲尔铁塔,但他所在的国家已经有一座了,就算别人说法国的比日本的更宏伟更漂亮,他也没兴趣去比较。
相反,他到达法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坐当地极具特点的巴士。
他特地挑选了一辆杂志上常看到的红色的——双层露天的巴士,像呼吸一样融于法国的街道。
他理所当然地爬上了露天的那一层,当时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外边飘着小雨,压根没有哪个傻缺想去上边淋雨。
但五条悟不觉得自己是傻缺,他甚至想学电影里的人一样,坐在露天的巴士上,高举双手,迎风欢呼。
可惜他没有,因为他那个时候脸皮还不够厚。
或许潜意识里也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傻,某种还未完全褪去的矜持在他的灵魂中挣扎,疯狂阻止他抛弃过去习惯性端着的某种傲倨去犯傻。
然后,他险些吐了。
是的,五条家的大少爷险些被法国的露天巴士晃吐了。
这致使他面色苍白,某种难以忍受的暴躁与不快袭来,他一瞬间将所有的端庄都抛到十万八千里了,摇摇晃晃地跳下车去,想打爆那辆巴士的轮胎。
第三个国家,他去了希腊看爱琴海。
其实五条悟已经看过多太次海了,日本本就是个岛国,占地面积又不大,他一年到头来随便去哪个地方都能看见一望无限的大海。
所以当他站在圣托里尼岛的沙滩上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希腊。
十五岁的五条悟踩着细沙,看着那些倚着群山而起的雪白建筑,细碎的银发飘扬。
蓝天之下,那些宛若来自深海的穹顶静谧又柔美,被温和的海风拂过。
他在傍晚时分,去光顾了圣托里尼岛的图书馆。
那座储藏知识的殿堂有一扇巨大的格子窗,黄昏的晚霞遍布天空时,窗外,夕阳像辉煌的薄纱,远处的风车悠悠地转,图书馆的桌椅都是暖橘的色调。
而置身其中的五条悟什么书都没拿来看,只是疲懒地趴在桌子上发呆。
耳边,有书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直至入夜后暴风雨突如其来,他才离开。
之后,他先后去了很多国家,最后才决定去意大利。
到达意大利的五条悟第一感受便是,意大利人的英语真是弱爆了,简直是另一种语言了。
没有语言天赋的外乡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
当然了,这是夸张的说法。
但当时的五条悟对此评价毫不愧疚。
起因是他的手机没电了,他想打电话联系一个人。
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手机都还是翻盖的,即便要充电,也只能将电池□□夹在充电板上再接入插座里蓄能。
这意味着在那期间,他将无法使用自己的手机。
那个时候,他是在西西里岛。
恰巧所在的附近也没有电话亭,他只能去向商铺借电话。
可是任凭他费劲交流,对方都没能懂得他的意思。
当然,他觉得自己的英文很标准,可是对方在说什么鸟语就超出碳基生物的范畴了。
最后,五条家的大少爷忍着怒火,索性将口袋里的钱都拍在了铺上,蛮横地得到了电话的使用权。
可是,他没能立即联系那个人。
因为在那之前,他所在的地方发生了枪战。
西西里岛盛产Mafia早就不是吓唬人的传闻了。
那个时候,黑色的车和黑衣的人在那片区域里随处可见,街上尖叫不断,随着枪响混乱不堪。
许多人忙于奔命,就连商铺的老板都抱头躲进了逼仄的狭口里。
只有五条悟一脸索然地站在商铺前。
他拿着话筒,拿食指拨动数字轮轴。
头顶上是条纹的大篷伞,阳光在少年脸上留下细碎的光影,五条悟置身于在一片枪林弹雨中,转完号码后,其拿着话筒等待接听的姿态安静得不可思议。
但是,不久后,他颓然地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在西西里岛海港边,脑袋放空,发呆似的看着河水晃荡。
在他身后的商铺上,是一台明显被枪击坏的电话。
而地上,躺着好些昏迷的Mafia。
很遗憾的,他的那通电话没能拨出去。
因为他忘了将其纳入无下限的范围内,导致它被一颗子弹轻松爆头了。
虽然事后教训了那些罪魁祸首,但五条悟的不开心并没有得到缓解。
他的情绪向来来得直白又纯粹,以致于晃荡的河水映出他当时的那张脸都觉阴郁。
也许他应该顺走地上躺着的那些社会毒瘤的手机,又或许可以走远点去找电话亭。
可是,那一刻的五条悟并不想动。
他觉得自己应该率先解决情绪才对。
但就连这样的想法都觉多余,以致于他放任自己沉陷,像落下的莲浮于春水,一日浮生。
可是,某一刻,他听到了来自小孩子的声音。
他耷拉着眼角,转头望去时,便见一群褴褛瘦削的小鬼头小心翼翼地出来捡那些被人抛下的东西。
很显然,那是一群穷人,甚至可能是从贫民窟来的。
但五条悟并没有什么想法,当然,也没有对他们的行为评价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街上的物资是财富,对此,他们冒险的这份勇气或许还值得嘉奖。
而且,他们怎样也与他无关。
抱着这般漠然的想法,他的目光与其中一个小鬼对上了。
对方似乎被他吓到,以致在顷刻间就向着阴黑的小巷跑去。
可是,某一刻,那个小鬼头停下脚步,对着早些时候被人抛在街边的汽球露出了近乎惊艳的目光。
就此,五条悟一愣,继而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咧嘴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用咒力击断了那些系汽球的绳子,刹时,那些汽球如花瓣一般散开。
在汽球飘浮的罅隙间,五条悟随手拽住了一个汽球,与此同时,他在一群小鬼头的面前让自己飘了起来,制造出了一个足以令那群孩子惊奇的「童话」。
也是那一刻,顶着那些亮晶晶的眼睛,五条悟好似将前一秒的不愉快尽数遗忘,在蓝天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捧着肚子,眸光晃荡。
那一瞬,开怀大笑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踏上了一个新的起点。
他也终于发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他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结论不仅仅是出于与生俱来的力量,也不单单是指他与众不同的血统。
它们只是初始条件,在十几年间共同造就了一个在十五岁才被他真正意识到的问题——名为「五条悟」的存在,其世界是颠倒的。
百年难遇的六眼之子,可以说是上天的宠儿。
他生来什么都有,物质、金钱、权利,就连赞美或忌惮都是随手拈来的东西。
可以说,除了能被称之为「异类」的强大外,他不用刻意追求什么,无欲无求,亦无多大的悲喜。
然而,当他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海港边将汽球递给那些小鬼头的时候,他蓦然发现,世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开始绚烂起来了——
雨后的彩虹,亮晶晶的糖果纸,时尚杂志,同龄人喜欢谈论的游戏与电影……那些有关青春与生活的话题像夏日的汽水泡泡不断地冒出来,少年的喜怒哀乐较以前丰富了起来。
以此为由,他能在吵闹的剧院中安静地看完表演后给予了热烈的掌声,也能在雨后的彩虹中收回自己对准巴士轮胎的手。
某一刻,少年走在圣托里尼岛的沙滩上,于暴风雨中看雪白的海鸥在大海上乱蹿,海港的船只在泛黑的浪潮中漂泊。
泡沫涌来,略过他的鞋尖,他放眼,望去,看见远方没有尽头的大海,转头,是隔绝天边的群山。
然后,他弯身,将那些被暴风雨和海浪带到沙滩上的贝壳一颗颗扔进海里。
少年的旅行,走过法国的卢浮宫看过有关于所罗门的画,越过瑞典挪威的博物馆观赏过沉船瓦萨,还去过中国被摆着八卦阵的道士骗了一百块人民币……
最后,他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海港边,抱着那个破碎的电话,决定再次拨通那个早就熟记在心中的电话号码。
「喂,我说你。」
当拨完号码后,少年一开口的语气就如此不客气:「几年了,你怎么还不来见我?」
可是,等了好久,最终他只能对着一个早就打不通的电话道出这么几个字:
——「大骗子……」
恍惚间,西西里岛的河畔边似乎飘来了属于独属于意大利的浪漫情歌:
“La donna e mobile……”
(女人啊,爱变卦)
“Qual piuma al vento ……”
(像羽毛风中飘)
“Muta d'accento ……”
(不断变主意)
“E di pensiero……
(不断变腔调)
Sempre un amabile
(看上去很可爱)
“Leggiadro viso……”
(功夫有一套)
“In pianto o in riso……”
(一会用眼泪)
“E menzognero……”
(一会用微笑)
“La donna e mobile……”
(女人爱变卦)
“Muta d'accento……”
(性情难琢磨)
“E di pensiero……”
(拿她没办法)
“E di pensiero……”
(拿她没办法)
“E di pensiero……”
(哎,拿她没办法)
“E sempre misero……”
(你若是相信她)
“Chi a lei S'affida……”
(你就是傻瓜……)
……从那一天起,五条悟好似抛下了过去无用的东西,正式踏上了名为「青春」的旅途。
后来,五条悟回国了。
他凭着咒术界的血统理想当然地进入咒术高专学校就读,且在开学那天拖着自己从国外带回去的战利品大大咧咧地踹开了高专教室的大门。
一年后的夏天,他突然想去吃冰凉的红豆沙。
一同的还有同级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
他自认为他们是他名为「青春」的旅途上遇到的两个同行的旅客。
于是,当站在拥挤的电车上,头顶着上边垂下来的扶手时,白发的少年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响。
他戴上耳机,长长的线从他的鬓边淌下,流到了他的口袋里。
他突然间又有了即将去旅行的感觉,只不过身边多了两个人,而目的只是为了一个关于「诅咒」的任务。
某一刻,咔嚓一声,电车驶动。
他在那样的晃动中不经意抬眼。
须臾间,他的六眼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就像蚂蚁啃噬。
他眼睫翩然,瞳孔颤动,看到了遥遥的站台上,人群流动,有谁的黑发和白裙飘扬,而日光,正值倾城时——
于是,令人神魂颠倒的盛夏来临了。
而耳机里正巧传来这样的歌声:“Pur mai non sentesi……”
(可是这爱情)
“Felice appieno……”
(又那么醉人)
“Chi su quel seno……”
(若不爱她)
“Non liba amore……”
(空辜负了青春……)
……
而此时此刻,逾越了两个时空而来,曾经连电话都拨不通的五条悟已经能这么对眼前的女孩说了:“第一次尝到的眼泪是你的……”
“第一次进警局,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去上学,第一次去富士山,第一次在东京铁塔上吹夜风,第一次淋雨……”
“都是因为你……”
少年以极慢极慢的语速说着,一边紧紧盯着娑由,好像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丝表情:“我翘过半个月的课逛遍了横滨,我第一次那么期待去海边,还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相机……”
可是伴随着这些话,他自己的嘴角和眼睫都在颤抖:“死亡是你……”
这一刻,与她置身高空之上的五条悟像一朵摇摇曳曳的花,脆弱得好像她出口一句否定的话语就会被尽数摧毁掉似的:“生也是你……”
就此,娑由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场由五条悟产生的风暴中,无尽而盛大的惊惶与欢喜在须臾间将她袭卷殆尽。
她眸光晶亮,转瞬又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5t5:“骗男人的女人!”【bushi
无端联想一下幼悟向DK悟过渡的时期哈哈哈哈哈
文中的歌是意大利的情歌《女人善变》
下一章正式见家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