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点钱呗。”
这是娑由洗完澡后从洗漱间出来时,五条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仰头一看,对方已经穿戴得体——风衣外套加高领毛衣和长裤,一看就价格不菲。
明明是漆黑的大衣,长到几乎及膝,但套在五条悟身上却没有一丝燥热厚重的感觉,反倒有种棱角尽数支起来的美感。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个一米九的高个子踩着旅馆提供的小一号的拖鞋,裸露的踝跟触地,显得滑稽又可怜。
偏巧这个人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所以此时此刻,他能扯着嗓子,理不直气也壮,直白道:“订了衣服和鞋子,没钱还。”
对此,娑由眨了眨眼,抖去了眼睫上的水珠。
不久前,五条悟洗完澡后她并没有急着进去,反倒是坐在地上,趴在床边看阿路加的睡脸。
趴着趴着,她就感觉又有些困了。
冰凉的地板透过她腿部触地的肌肤,将冬末的温度传进了她的血液里。
阳光漫来,她的黑发铺了一地,片刻后,五条悟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我说你,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洗。”
她下意识向后仰头去看他。
可是,不等天花板或他的脸映入眼帘,一滴冰凉的水珠就从上方落下来,滴进了她眼里。
就此,虚晃的视野里所有的光影都变得扭曲,她几乎一个激灵,颤了颤眼睫,叫眼帘中的一切立马清晰。
于是,下一秒,娑由看见五条悟站在她身后,正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她笼入他的影子里。
阳光停滞在他的脚边,好似不会再漫上前来。
少年低头看她,任由垂下来的发丝湿嗒嗒地滴水。
某一瞬,有水珠砸在了她仰头去看他的脸上,刚好在嘴角边。
娑由一愣,虚了虚瞳孔,伸出舌尖,将其卷入唇齿间,随即微微眯起眼笑了起来:“你比起以前甜了呀,五条悟。”
伴随着这话,耳边,奇犽还在阳台外打电话,听语气通话的对象似乎让他不太愉快。
而在五条悟身后,敞开的窗飞过白鸟,其翅膀的剪影从他们两人重叠的虚影重叠又掠过,最终消失在天边。
以此为信号,一身高领黑衣的少年突然弯下背脊,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五指修长的手绕过她的耳边,其宽大的掌心扫过了她的脖颈,然后在须臾间拿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她的双颊,伴随着紧紧卡住她下巴的虎口,将她的颈项折成一个几近死亡的角度。
与此同时,五条悟俯下身,又朝她低下头来。
这一刻,娑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几乎与她的交融。
须臾间,她上移瞳孔,直直看着他,在独属于他的气息中翕合嘴角,以一种近乎直白又天真的神情问他:“你现在是要和我亲亲吗?五条悟。”
闻言,少年的动作一顿,如同一台被突然关闭了行动机能的机器,僵硬地滞在原地,莫名的死寂。
他也没有表示肯定或否认,就连被误解或被揭穿时恼羞成怒的表情都没有,理所当然的,也没有羞赧或尴尬,甚至连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张扬和傲倨都不复。
没什么表情的少年人,以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贴着她的嘴角说:“这次我可是来救你的,所以,你不夸夸我吗?娑由。”
就此,她瞳孔颤动。
说起来,五条悟其实很少这么叫她的名字。
所以不管是什么语调或什么口吻,每次听到她都会觉着些许别扭,有时候甚至都不觉得他是在叫她。
可是,当下,她好像偷走了他所有的目光,以致于他那双象征苍天之瞳的眼睛望进了她的眼里——逼仄又无垠,叫她无处可逃。
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端的惊徨。
因此,她只能率先吐出这样一句话:“我要去洗澡了。”
“水是冷的。”
可是,他却又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有些冷漠。
以此为由,得不到答案的五条家大少爷看上去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娑由能感觉到他那只卡住她下巴和脸颊的手稍稍一动,正拿无名指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她喉咙上的肌肤。
这叫她呼吸都变浅了,属于杀手的本能在一瞬间被他以这种挑衅性的行为唤醒。
她下意识抬手,可是鬼使神差的,却只是掠过了他银白的发梢,同一时间,她平静地说:“没关系。”
顿了一下,她神色寂寂,又道:“还有,我并没有让你来救我。”
闻言,五条悟安静了会,眼中掠过明暗交杂的光影,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因此,娑由不确定他现在是什么情绪。
他只是在沉默中放开了她。
可是,放开并不代表放过——因为,几乎没有停顿,五条悟就改为攥住她温度冷凉的手腕,将她拉起来,不算温柔地扔进了洗漱间里。
娑由也不恼,乖乖地走上前去,直接将花洒开到冷水的一端。
本来她泡澡的欲望就因此减少了几分,所以只打算用冷水淋个浴,可是,五条悟没有立马退出去,而是走上前来,将水龙头转到了热水的一端。
霎时,哗啦啦的,晕开雾气的水流下来,在雪白的浴缸里盛开。
娑由一愣,下意识伸出手,去探那些浴缸的水。
下一秒,她抬头,朝身边的五条悟道:“热的……”
她眼眸晶亮,近乎惊喜:“五条悟,是热水!”
“哇哦——”少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可是,却是冷漠又充斥着敷衍的而棒读:“好气哦,排到你洗的时候就有热水了。”
言毕,这般说的人根本不给娑由反应的时间,随即就以索然的表情退出了洗漱间,顺便为她带上了门。
而娑由则是望着被关上的门扉安静了一会,等到浴缸的水放得差不多了,才褪去衣物开始洗漱。
很快,升腾起的雾气就朦胧了不大的空间。
娑由坐在柔软的热水中,仰头靠着浴缸的边缘,感受着水波在周身摇曳晃荡。
她现在觉得好幸福哦,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见到了奇犽,一直以为死掉了的阿路加也没有死……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曾经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可是,在那般满足的欢喜中,娑由却察觉到了一丝混杂其中的违和与不安。
就像阴阳两极的占比,她越感到开心,那种诡异的感觉就越被放大,以致于像黑洞似似的,要将她吞没掉了,叫她又产生了熟悉的情绪。
然而,她连缘由都尚且不知。
这致使她在这一刻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放任自己下潜,任由自己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等等的一切被温热的水流浸没。
恍惚间,气泡声都已消亡,水拨过了她的发顶,流动出呼吸的轨迹。
可是,有不算轻柔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就像静谧的午夜中突然敲响的钟声,她听到五条悟隔着门的声音透过水面虚虚传来:“别在里面睡过去了。”
似提醒,又似训戒,很符合他说话的风格——那个声音,隔着黑暗与水而来,落在她耳里已然不太真切,却在这一刻,叫她一惊。
娑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赶忙从水里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在活着与窒息交杂的快感中,睁眼,抬头,差点被头顶上灯光晃花了眼,可是,有深色的色彩烙印在眼帘中,磨砂材质的门上有五条悟模糊的影子。
它隐隐约约,像一条翕然的游鱼,晃一下就消失了。
也是这一瞬,透过眼帘中氤氲的雾气,娑由好像终于抓住了掩埋在盛大欢喜下的,那个叫她害怕的小怪兽。
它有个名字,不是「卡内达拉斯」,也不是「哥斯拉」,而是名为「她曾经看到的那个未来」。
现在,或许可以加多几个概括的字眼——
更确切的说,是「她曾经看到的那个与五条悟的未来」。
如今,她已能这般笃定了,虽然没有切实的依据。
但她觉得就是他了。
娑由也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会是他。
她只是想,她会和五条悟结婚吗?会回到那个世界吗?又会见不到奇犽吗?
就此,她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害怕。
为什么未来的自己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呢?
她不明白。
五条悟有那样的价值吗?
即便离开奇犽,也要在一起的价值……
伴随着这样的认知,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然后,咕噜噜——
娑由将鼻子以下的脸潜入水中,抱着双膝,像金鱼一样吐泡泡。
她看着晃荡的水面下,由她产生的泡泡升起,又破裂,消弥在她身处的世界中。
由此,她想,真是讨厌的未来……
不多时,娑由带着缭绕的雾气出来。
而五条悟像被抽离了骨头似的,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
桌上,是茶杯,和旅馆抽供的香烟,还有一盆蓝色的郁金香,
阳光投射出地毯上细小的褶皱,勾勒出他外套上的折痕。
早些时候,他那袭湿淋淋的银发已经干了大半,许是被粗暴对待过的缘故,那每一丝发梢都透出一种不羁又叛逆的蓬乱感。
可是,五条悟显然不在乎这些。
清晨之际,白发的少年正托着脸颊看窗外的方向。
那双眼睛因此倒映出天空辽阔的弧度,以及远处细小得成了一条简洁曲线的山岚。
他的手边,是盛着白开水的水杯和一罐白砂糖。
白砂糖的罐口没有盖好,里边的勺子一半裸露在外,而使用它的家伙什么情绪都没有,一派的百无聊赖。
见此,娑由往那踏出一步。
须臾间,五条悟望了过来。
桌上的蓝色郁金香,花瓣半拢,细腻的折纹好似翻出了贝壳之上海水滞停的波浪——神秘,又忧郁,堪堪掠过他安静的脸。
这一刻,娑由觉得五条悟好像真的长大了。
不是身形或体格上的成长,也不是声音变了头发长了,而是更加纯粹的、不可见其形的变化。
而他看着她,没说什么,只是又动起勺子往杯里加了好几勺白砂糖。
娑由有一瞬怀疑他会被那杯糖水腻死。
可是他没有立马喝,而是慢吞吞地转动勺子,将杯子与勺子碰撞得咯咯响,好像在以此打破沉默。
然后,他才说:“借我点钱呗,订了衣服和鞋子,没钱还。”
“还有……”
这般说着的少年空出手来,像个孩子,将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慢吞吞地翻出来给她看,坦率得近乎空白又无措:“我没有糖果了。”
这是个能叫娑由感同身受的理由,以致于她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我可以借你哦。”
但是想了一下,她又说:“要收利息的哦。”
闻言,五条悟好像终于上了发条,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毫不留情地遣责她:“哇!你也太黑心了吧!”
这一刻,他烦人夸张地大叫,同时,还撇着嘴瞪她,又恢复成平日里不太正经的模样。
见此,娑由却哈哈大笑。
为什么呢?
因为你看呀,五条家不可一世的大少爷来到这里后身无分文,连一颗糖都买不起。
不是很好笑吗?
可是,娑由并没有同情他,反倒眨着眼睛说:“不行的话就算了。”
反正她也不亏。
娑由觉得自己还是很好心的,至少还告诉了他一些事:“如果想快速得到这个世界的钱的话,有很多种途径的哦,例如去天空竞技场打比赛。”
她在他的目光中说:“那里有二百五十一层,听说打上二百层就能得到至少四亿了。”
这话叫五条悟抽了抽眉,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片刻后,他才吐出一句话来:“还要利息,你都回来了,还要那么努力攒钱干嘛?”
娑由一愣,就听他说:“反正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了,不怕没钱,你找到了那小子,也不再需要金钱的支持满世界找他……”
闻言,娑由张了张嘴。
偏巧他还在说:“而且,这里又没富士山,你那梦想都不叫梦想了,叫白日梦,和你隔着十万八千里,你根本就不用再辛苦攒钱了。”
说到这来,眼帘中的人竟然在笑:“真可惜,富士山可漂亮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富士山,但你再也见不到啦。”
冬末的清晨,斑驳的光晕沉寂在他的指尖上。
曾经不以为然地嘲笑她,说富士山只是一座矿物质的少年,却在此刻用尽词藻,将她的梦想夸得天花乱坠。
但娑由听出他依旧有嘲笑的意味在。
就像在嘲笑一个抛弃梦想一事无成的人,使劲地戳人痛脚,少年澈蓝的眼瞳里充斥着属于他的凌厉与凛冽,无端叫人火大。
可是,娑由却一点都不恼。
相反,她抬脚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想,安东尼奥向夏洛克借钱也是要利息的,甚至还差点割了一磅肉,她又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而且,现在的五条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身份,没有人脉,也没有落脚之地,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能算得上熟悉的人。
而让他落得这般境地的,是她。
就此,娑由近乎快意地笑了起来。
并非幸灾乐祸,她只是觉得莫名地高兴。
以此为发散点,她突然觉得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辽阔非常。
他是为了她来的。
娑由想。
伴随着这个认知,她笑着说:“这样吧,五条悟,我可以把我现在所有的钱都给你,不需要利息,也不需要还我了。”
嗯?你问为什么?
嘛,这有何不可呢?
娑由弯着眼睛笑。
毕竟……
——「没人会不喜欢富士山,就像没人会不喜欢五条悟一样……」
她好像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
那个冬夜的白雪逐渐复苏,夏季的馨风在海边的罅隙间流动。
而娑由歪了歪头,轻笑道:“你不是说要成为我梦想的一部分吗?”
帮她攒钱,陪她去玩,与她一起跨冬迎春——
他曾经诉说过这样的言语,以致于她在那个夏天,极其短暂的,「看到」了与他的未来。
但她确实抛弃了那个梦想,连同那个想要成为她梦想的一部分的五条悟,也被她抛弃了。
这是个还没被戳破的事实,如同泡泡一般脆弱。
五条悟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一刻,他的眼里晦暗不明,光华都不再流转。
娑由不知道方才他嘲笑她时是否有生气或报复的成分在,但她有种错觉——
他好似正在晦涩地提醒她,近乎难过:“你抛弃了富士山,抛弃了梦想,也抛弃了我。”
可是,娑由暂时不去想那些曾经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光景了。
耳边,奇犽隐约的声音不知何时就停止了。
她没有注意到,只是在想,一片雪也好,一粒冻沙也罢,就算是一瓣飘樱,一朵掠过山顶的云,哪怕是一具埋葬在千千层层的雪原冻土之下的骸骨也好——
五条悟现在就是,也已经是富士山的一部分。
就此,娑由张开了双手,以一个索取拥抱的姿态面向眼帘中凝视着她的少年:“所以——”
——「所以……」
记忆中的自己也在对他说。
与此同时,娑由自心中也发出了恍惚的感叹。
这突然变得沉甸甸的重量和价值——
“我能将你占为己有吗?五条悟。”
她近乎明媚与期待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娑由:“你以为真的不用利息吗?我的利息是你整个人。”【bushi
5t5:“还有这等好事?”【bushi
奇犽:“暗中观察.jpg”【bushi
只能说双方都开始使劲忽悠了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发现这篇文的五条悟太不容易了哈哈哈哈哈
这些天实习了所以更得慢了哈哈哈请多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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