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夏天。
五条悟买了一台照相机。
摊开五指才一个巴掌大的玩意——老贵老贵的,还是粉色的,表面刷着Holle kitty的漆,压根看不出什么奢侈的点。
那是他走在冲绳的街上时心血来潮买下的小东西。
就性价比而言,夏油杰说他被卖家坑了。
对此,钱多人怪的五条家大少爷不以为然。
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台相机。
像「第一次」、「第一个」诸如此类的词汇,好似都具备某种神奇的魅力。
很不幸的,五条悟也中招了。
特别是在冲绳这种旅游圣地——昨晚九点的时候,绑匪打电话来,果不其然,他们说要用黑井美里换「星浆体」,并把交易地点定在了冲绳。
于是,大清早的,他们一行人就坐长达三个小时的飞机飞到了冲绳来,并且毫不废劲就救出了黑井美里。
现下,一群正值青春期的家伙决定在冲绳泡个两小时的海水浴再回东京。
而冲绳不愧是负有「日本夏威夷」之称的夏季景点——热情似火的夏天,天高云白,海也晃悠悠的蓝,晒得黝黑的少年吆喝几句,就叫刚下飞机的五条悟一言不发掏裤腰子买下了那台粉嫩嫩的小玩意。
嗯?你说看上去廉价?幼稚?
嘛,谁在乎这个啊!都无所谓啦!
白发的少年这么回答夏油杰时,其撇着嘴的模样好像被扰了兴致似的,顺带一种遮遮掩掩的不悦。
但很快,他就将那些都抛之脑后,呲牙笑了起来,整个人兴冲冲的,还决定立即试试照相机的性能。
于是,他摘下了自己的墨镜,一边举起相机怼到了自己的眼睛前。
第一次接触这玩意的萌新先生先是转了一圈,其又长又直的腿像圆规似的,定在原地,猛按快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猛拍一通,也不管对没对好焦拍糊了或浪费胶卷这种事情。
完毕,他低头一看。
哇,果然,里边大多都是模糊的浮影,只能隐约辨别出周围的景色。
而走在他身边的夏油杰也没能幸免。
黑发少年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已经被扭曲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叫五条悟尽数拍了去。
对此,罪魁祸首笑得合不拢嘴,就差捧腹大笑设成屏保大肆嘲笑了。
他还说之后要洗刷出来给学校的后辈看看,结果被火气上来的夏油杰追着跑了整条街,差点砸了那台相机。
那个场面很熟悉。
撑着小洋伞走在他们后头,娑由想起以前她也因为照片追着五条悟跑过一段时间。
作为曾经被五条悟祸害过的人,娑由对夏油杰产生了一丁点感同身受的怜悯。
不过很显然,夏油杰对这种事情的在意程度远远没她深,顶多揍上五条悟两拳就随他去了。
看,很快,那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年就一起跑回来了。
时间是刚过十二点的时候。
靠海的城市总是具备某种浪漫辽阔的风情。
太阳晃白的午后,清爽的海风穿街而过,吹扬了街上悬挂的帆旗。
靠海吃海的半岛向来不缺乏海洋的制品——海鲜、饰品、泳具……等等商品已构成了这个地方独特的商业模式。
而走在这般琳琅满目的街道上,两旁种植的椰子树在高高的上方晃荡,成了艳色中的一点绿。
其中,各占黑白两色的少年像两道飓风穿梭在人海里。
他们大笑,制服勾勒出凸起的肩胛骨。
这个年龄的男孩,就像尚未定形的液态玻璃——柔软尚存,棱角渐深,在阳光下笑起来如同随风晃荡的纱雾,没有实感。
这般闲散欢快的状态叫娑由蹙了蹙眉。
她怀疑他们已经将任务忘个七七八八了。
可是转头一看,当事人的天内理子正拉着黑井美里在一旁的铺子边开开心心地挑泳装呢。
娑由不禁转了两下伞,以表自己的郁闷。
老实说,昨晚他们说要来冲绳的时候,她是不同意的。
天内理子的同化仪式就在明天的日落之时,这个时候还要去远的地方救人无疑是往敌人的陷阱里跳,未知的风险大大增加。
而且,更让她在意的是,诅咒师暗网上对天内理子的悬赏时间只挂到了明天十一点。
为什么呢,剩下的一下午不挂的原因是什么?
要么是对方有自信在这期间干掉天内理子,要么是对方有更深的目的——比方说削弱他们的警惕心什么的,这可是杀手经常用的心理伎俩。
总归不会是脑子抽了不想杀了。
对此,保险起见,娑由想的是拿人质换人质。
于是,昨天晚上,她打开手机,将邮箱里那张伏黑惠的照片拿给他们看。
娑由想,如果那个姓「伏黑」的男人真的是这次绑架了黑井美里的敌人,那么就拿他的孩子「伏黑惠」交涉,压根没有去冲绳的必要。
反正「星浆体」在他们这边,对于被掌握了弱点的敌人来说,娑由觉得他们占据主导优势。
结果,她这个想法说出来时当场就叫天内理子炸了毛。
“黑、黑井……之于我是朋友,也是家人……我想看着她好好地回来……”
黑发少女垂着眼,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裙角:“还有,如果到时她回来了,我、我却没能来得及与她道别……”
临近同化仪式,天内理子这几天的精神都高度紧绷,结果一大早就遇袭,自己最重要的人还被绑架了,确实会很难受没错。
而娑由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可是娑由并没有想要迁就她的想法,甚至略带赞赏地笑了出来:“你这个想法是对的,所以对敌人来说也同样适用,如果我们拿他们的家人威胁的话,那么交涉大概率是可以成立的。”
她这般话叫天内理子当即狠狠吸了一口冷气。
系着麻花瓣的少女嚅了嚅嘴角,某种悲怜的色彩爬上了她的脸。
可不等她说些什么,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猝不及防地夺走了娑由的手机。
会这样做的人在场仅此一个。
娑由抬眼,就见五条悟站在昏黄的暖光下,表情明灭不定:“小鬼头?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已经把绑匪的家人都调查清楚了?”
娑由点了点头。
她弯着嘴角,像是要夸奖似的,踮起了脚尖:“是哦!是哦!我遇上那个姓伏黑的男人了!不会错的!这是他的孩子!所以我们不用去冲绳那么远的地方呀。”
她看见五条悟的目光在屏幕上逡巡了一圈,随即一顿。
而娑由眼睛亮晶晶的,她想起自己以前好像有和五条悟提起自己那个未来的丈夫,便继续说:“呐,五条悟!我今天超高兴的哦!我遇到那个我找了好久的男人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他都没找到,但今天就给遇上了!”
说着这话的人笑得开怀。
她近乎手舞足蹈,乌黑的眼睛迸发出一种如同曙光一般明亮的光彩来:“我想见他,那可是可能成为我丈夫的人哦!我好想再见到他!”
这个诡异的话题叫夏油杰和天内理子不明所以,而唯一可能懂的人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曾经提过的话。
至少,娑由无法从他当时冷淡又索然的表情中判断出来。
可是,五条悟像是烦厌一样,攥住了她乱挥的手。
霎时,她的无名指堪堪卡在他的虎口处。
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的拇指直接按在了她掌心的伤口上。
刺痛的感觉瞬间涌来,娑由一顿,下意识挣了挣,可是五条悟却按得更重了。
她不禁望进他的眼睛里,软声说:“你弄疼我了,五条悟。”
明明早些时候还带她去看医生的人,甚至叫来了会治愈术的人想要医治她的人,自己却使劲按她的伤口,扯着笑说:“原来你还知道痛啊?”
手机屏幕的光冷蓝冷蓝的,五条悟的脸上是一种冷淡得没有生气的白。
娑由见他俯瞰她的眼睛偏向一种无机质的蓝:“你说的那个人不就是把你搞成下午那个鬼样的家伙吗?”
娑由“唔”了声,没有反驳。
五条悟好像也不想再关心这般没营养的事,漫不经心地说:“黑井小姐这事不需要搞得这么复杂,直接过去冲绳就好,来回一次也不过六小时。”
娑由一愣:“可是……”
“没有可是。”他说。
少年的语气上有种如冰椎刺进冰床的冷硬感。
他将手机扔还给她,娑由一看,界面还停留在伏黑惠的那张照片上。
他说:“冲绳那边没那么多诅咒师,比起你这个绕来绕去还要拿几岁的小鬼头威胁人的想法来得风险小吧。”
从这个方面考虑也是可以的。
但是……
娑由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五条悟已经揉着头发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说要去洗澡了。
下了最后通牒的家伙显然不想再理她了,也不想再听她多说什么。
他总是这么任性。
但这个结果对天内理子来说正合心意,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娑由。
本来娑由觉得夏油杰会比较认同她,但显然在她和五条悟之间,他站在另一边。
一时间,只有她安静地留在原地,任由灯光打在她的脑袋上。
方才所有的情绪冷却掉,她安静地退出了邮箱。
所以,她和五条悟这算是意见分岐吗?
娑由花了几秒钟思考这个问题,顺带想了一下自己要怎么反驳五条悟。
但她在得出那样更费劲的结论后就放弃了。
之后,她和五条悟几乎都没有再说话,和另外两人也没有。
她同天内理子本就不亲昵,夏油杰更别说了,所以一安静下来的话,她就成了一个人。
娑由也不觉寂寞,就自己一个人跑到了阳台上去坐。
她关上酒店房的落地窗,拉上窗帘,好像要就此与他们几人隔绝似的,将自己关在了阳台那寸小地方里。
夜色幽深,星河在上方铺就。
娑由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直盯着桌上那盆已经支棱起来的绿萝瞧。
早些时候,名为家入硝子的少女无法为她进行治愈,所以她很快就离开了。
离开前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五条悟说了些什么不要再擅自行动离开他的视线添麻烦之类的话。
她当时也不觉得气恼,甚至笑着递上了手,任由自己被他从阳台的边缘拉了回来。
然后,她是这么回答他的:“你如果一直一直看着我的话,我当然就不会离开你的视线呀。”
可是,「一直」这个词汇是谁都不可能彻底诠释或实现的诅咒。
五条悟也不行。
她只要躲起来,关上一扇窗,拉上一扇帘,五条悟就看不见她了。
所以五条悟也没那么了不起。
这个想法叫她须臾间被逗笑了。
她像赢得了胜利一样,独自在阳台上得意地笑出来。
结果,娑由一整夜都没有睡,就呆在阳台上吹风。
期间,屋里没什么动静,估计所有人都睡了吧。
她想,真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同时,娑由回了趟屋里拿自己的编织箱。
乍一开门,阳台外的风就涌了进去。
夏夜的风吹动窗帘,静悄悄的酒店房没有点灯,连装饰的花朵都显暗沉。
可是,当她踮着猫步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时,却在纱帘飘动的缝隙中看到了里边一双晶亮的眼睛。
那是五条悟。
他咬着糖,抱着个枕头,像没有骨头似的,整个人窝在只有一米五宽的沙发上。
在他前方,酒店提供的电视机放映着一部说不出名字的电影。
晃白晃白的光在他的眼中交替掠过,交织成一部苍白的哑剧。
相对的,他也很安静。
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灵魂好像不具备人的特性,安静到娑由差点感知不到他。
静寥的夏夜,蝉鸣早已歇息。
而那个少年坐在那,面无表情。
就像一座雕像,五官精雕细琢,却因为打了蜡而显得毫无温度。
若是将名为「五条悟」的艺术品放在公园,想必会有很多雪白的飞鸟愿意在他身上栖息吧。
电视剧在播,五条悟也没有睡。
某一瞬,电视里的那些光形成了光圈,堪堪与他的瞳仁重叠。
为什么不开声音?
娑由想。
但她没问,甚至当没看见他,径直越过他,去提自己的编织箱。
她刻意用「绝」隐去了气息,可是那双六眼还是捕捉到了她。
他望了过来。
扑凌——
羽翼扇动,一只飞鸟飞走了。
因为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扑凌。
两只飞鸟飞走了。
因为他翕合的嘴角有了温热的吐息。
扑凌,扑凌——须臾间,无数的浮光掀起,只因他眼中的冰河破裂,碎块,然后融化。
但是提起了编织箱的娑由又越过他回到了阳台去。
而他就像台会咔嚓咔嚓转的照相机,眼睛是镜头,焦距正随着她的走远拉长,最后定在了不再飘动的纱帘后。
哗啦——
窗帘拉实,窗门关紧。
一切恢复原样。
回到阳台的娑由将整副身躯蜷起来,缩进了阳台上的藤椅中。
她打开编织箱,从里边摸出了糖来,坐在桌子前一颗一颗地吃。
糖分能使她心情变好,能使她不再焦燥,堪比尼|古|丁。
她一次能吃好几颗,把嘴含得鼓鼓的,待到嘴里的糖浆都尽数融化时,她便觉得这个讨厌的世界也融化掉了。
而她泡在它的残骸血肉里,站起来,像个干掉了敌人的胜利者一样,得以继续前进。
所以说,在这世上——富士山、钱、和糖,是她心中并列的好东西。
可是再一摸,编织箱里没糖了。
她看了看,心想自己这次明明备了很多的。
在确定真的没有后,她也不闹,只是坐在那,很安静很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地窗突然被拉开,她一看,是五条悟。
午夜时分,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在沉睡,一片寂静。
桌上的糖果纸在偌大的夜风中乱飘,像蝴蝶一样穿梭在她的发间。
娑由近乎颓丧地窝在藤椅上,仰头呆呆地看他。
半晌后,她朝他伸出了手,问:“有糖吗?”
“身上没有。”五条悟咬着糖,用平淡的声音说:“屋里就有,要就自己进来拿。”
闻言,娑由安静了好一会,半晌后,才慢吞吞地动了起来。
她一边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五条悟看都没看她一眼,其目光掠过她,落在桌上,一边晃了晃脑袋,含着嘴里的糖说:“来搬我的绿萝回去。”
啊,一定是他偷吃了她的糖。
那一刻,娑由想。
一定还偷吃了很多很多。
否则,为什么他的声音甜腻又柔软……
……
而这会,那个被娑由私自定义成偷糖贼的家伙在她的眼帘中举着手,像挥旌旗一样,在冲绳的大街上挥着一件色彩斑斓的短袖衬衫。
他不顾街上人异样的眼光,朝她满怀张扬地跑来。
日光蹁跹,雪白的发随着他的奔跑飘起来,好像要融化消逝了一样。
其挂在胸前荡来荡去的相机滑稽得叫人发笑。
可是,五条悟笑得很尽兴,又明朗,其下垂的眉梢弯成了个没有任何重量的弧度。
他和夏油杰来回跑那么一趟就买回了东西来。
很快,五条悟就套上了向日葵的花衬衫和沙滩裤,连脸上的墨镜都换成了一副向日葵边框的墨镜,搞怪得很。
但许是戴不惯,他很快又将墨镜换了回来,没地放的向日葵墨镜就被他一把戴到了娑由的眼睛上。
对此,他嘲笑似的笑弯了腰。
娑由懒得理他,只是将墨镜往额发上推,一边撑着伞走远了。
他也不恼,又举起相机来折腾。
很快,他们一行人到了海边。
除了娑由外,他们都换成了泳装。
娑由的手受伤了,不能下水,所以没有游泳的兴致。
可是当她含着五条悟给的糖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时,她近乎惊喜。
冲绳的海——辽阔,澈蓝,漂亮得令她颤粟。
以致于她开心地笑了出来。
而五条悟还举着相机在那折腾呢。
他好像上瘾了一样,踩着细沙,将那双足以看穿森罗万象的眼睛贴在镜后,随兴地拍海,拍广告招牌,拍那些他感兴趣的东西,致力于以他自己的风格拍出扭曲或新异的照片。
可是某一瞬,他晃动的镜头捕捉到了一个人影,就不再动了。
镜头前,白裙黑发的少女合下伞提着凉鞋走在沙滩上。
蓝天,白云,粼粼的海面上飞过了海鸥。
一点多钟的午后,光晕在偏倚,老旧的船停歇在港湾。
有爬上港墙的牵牛花绕着信箱,阴翳中生锈的自行车被来此的异邦人骑动。
镜头前的人眼睛晶亮,裙角撩拨,正将发丝撩到耳后。
远处鼓起的船帆与漆黑的礁石形成色差。
浪花与细沙在她雪白的脚背上流动。
他瞳孔一缩,指尖一动,咔嚓一声——
伴随着她望来的目光。
阳光中,她近乎明媚,笑着说:“五条悟,你给的糖好甜呀!”
作者有话要说:Dk悟:“偷糖贼不请自来。”【bushi
娑由:“不开心的糖和开心的糖!”【bushi
所以dk悟偷糖了吗?当然是亻……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也不高兴所以恶劣报复哈哈哈哈哈哈【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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