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的是,娑由真的没能去到五条家。
因为傍晚之际,五条悟就将她抛下了。
他说他讨厌墨守成规或无病呻吟的人。
虽然娑由没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五条家的小鬼那番话四舍五入下来就是——
他讨厌她。
娑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讨厌她的五条悟会抛下她,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并不为此伤心或委屈。
只不过,五条悟是消失得悄无声息的。
当她认真地踩着对方的脚印前行时,眼帘中苍茫的雪地倏然就没了属于他的痕迹——脚印,声音,身影,以及恬淡的香气……通通都没有了。
对此,娑由眨了眨眼,恍惚地抬起头去,就见飘着雪的街道只有陌生的行人来来往往。
远处的雾霭被逼近的晚风吹散,冬天的暮色落得快,冷沉的天空笼罩下来,周围的商铺早早点起了明亮的暖灯,在外边长街的雪地上投出深浅不一的暖色。
东京是座繁华的大都市。
华灯初上之际,苍茫的雪色也挡不住霓虹灯的绚烂的热情。
世界随着这个流光溢彩的冬夜喧闹了起来。
在这之中,娑由撑着自己的小洋伞望了望前方,又看了看后边被雪掩去的痕迹,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直至口袋里的翻盖手机传来一阵震动,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娑由拿出手机打开看。
原来是织田作之助发来的短信。
短信中寥寥的两句话非常简单,说今晚他会回家亲自下厨做咖啡,问娑由晚上能赶回去吃吗?
作之助前阵子接了一个委托去了意大利,娑由已经好几天没有他的消息了。
这会收到短信的娑由心情莫名转好,明明自己压根不爱吃咖喱。
但这不妨碍她开心地哼起了小调,随即打字告诉织田作之助她不吃咖喱,想吃奶油沙拉。
但她的回复还没发出去,手机屏幕闪了两下后就骤然黑下去了。
啊,没电关机了。
娑由晃了晃那只手机。
在确定它真的不会像迪士尼里的城堡突然亮起来以后,她将其放进口袋里,终于在原地迈出了脚步。
街灯之下,一座涂着红漆的电话亭孤零零地伫立在暖光中,娑由走进去时,外界的声音在顷刻之间被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窗隔绝消弥,耳边只有她自己的呼吸。
这般密闭又安静的空间叫娑由舒适地眯了眯眼睛,她埋在红色围巾下的小脸露出来,翘着嘴角,投入硬币拨响了同居人的电话。
嘟嘟嘟——
娑由弯着嘴角晃着脑袋期待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如愿。
因为——叩叩叩。
有人敲响了电话亭的玻璃门。
娑由转头看去,视网膜还未清晰地呈现出所见的景象时,只听得嘭的一声——电话亭外,一个银发白衣的少年用双手猛地拍上了玻璃门。
他的力道之大,叫整座电话亭都是一震,连带她手中的电话筒都掉了下去。
嘟嘟嘟——
电筒里的忙音夹杂着失真的磁流,在密闭的空间里轻轻地响。
那人一张隽秀迭丽的脸贴在玻璃门上。
星轨,螺旋,永恒的万花筒。
少年紧紧盯着她的罗兰色瞳孔能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突然出现的人,一身雪色的白衣,上边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手里还攥着一把血淋淋的小刀。
他一个劲地盯着娑由笑,还在用力地拍玻璃门。
娑由清晰地看见了对方贴在玻璃门上的眼睫根数,也看见少年翕合着失了血色的嘴角在说话。
因为隔音效果太好的缘故,娑由没怎么听清。
反倒是他咧开的嘴角在笑,却充满了没有任何温度的诡谲与疯狂。
很显然,这是个怪异又危险的家伙。
对此,街上的人纷纷露出了惊悚害怕的表情。
这个突然从漆黑的街巷闯出来的白发少年,红白相间,疯疯癫癫,一看就不正常。
娑由却十分平静。
偷跑出来的神经病?杀手?还是杀人犯?
她隔着玻璃门端详对方那张好看的脸。
——或是终于学疯了的医学生?
霎时,她就被自己的这个猜想惹笑了,在电话亭里弯着眼睛笑了出来。
自她嘴里呼出的雾气爬上透明的玻璃门,朦胧了少年的那张脸。
远处的霓虹灯掠过了冰凉的电话亭,外边的飘雪依旧,苍茫的大地中有一座朱红的囚笼。
恰逢这时,电话被接通了。
[喂。]
垂下的话筒微晃,暖色的空间里传来了织田作之助波澜不惊的声音:
[是娑由吗?]
哐当。
可是,回答他的是玻璃被猛地敲裂的清脆声响。
然后,喀啦一声——
玻璃自少年掌心落下的地方像蜘蛛网一样龟裂开来。
哐当哐当,整座电话亭好像都在晃。
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在那个少年的掌心下是如此脆弱,以致于连外界的声音都能传递进来了:“红色!漂亮的红色!”
“我最喜欢的红色!”
那个人像见到了心仪玩具的孩子,兴奋地喊着这样疯疯癫癫的话。
下一秒,电话亭的玻璃门被他敲碎了一个口子。
稀里哗啦的声音倏然而至。
玻璃化作了好同星屑一般的碎片,纷纷扰扰地落下来。
在那歑隙中,少年血淋淋的手猛地穿过了那个口子伸进电话亭里来抓住了娑由颈上的红围巾,将她连人带物狠狠一扯。
须臾间,娑由险些撞上了玻璃门。
这一刻,娑由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与此同时,尖锐刺耳的尖叫从外边尽数灌了进来,那是行人惊慌失色的叫喊。
“报警!!快报警!!!”
“他打算伤害那个孩子!!”
如同残忍的猎人即将杀害囚笼里的鸟儿一样,少年现在正对电话亭里的少女做出了令人揪心的举动,可是却没人敢上前去解救。
“啊啊啊啊啊!!不要!!!”
“啊啊啊!!!谁快来救救那个女孩?!”
可是尖叫声中的当事人却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那种惊恐到近乎目眦尽裂的眼神看着她。
——是担心我吗?
娑由茫然地想。
从以前到现在,娑由从很多人身上看过这样的目光。
不管是迷路时被陌生人抱进了车里,还是在地下拍卖场被人争先竞价,甚至于战场中徘徊时,周围总会有一些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可是……
既然担心她的话,为什么都不来帮帮她呢?
娑由近乎迷茫。
但也仅仅是一瞬。
此时此刻,贴着破碎的玻璃边缘,她的围巾被尖锐的晶体割破,露出了底下白皙又纤细的颈项。
拨给织田作之助的电话还未挂断,娑由听到了属于他的平淡的声音:[喂,娑由,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哦。”
这么轻声答的娑由将话筒捡起,挂断。
城市远处无数的灯光连成一片点缀在她身后,或朦胧或清晰,密密麻麻的,像忽然绽开的刺目烟花。
其中,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人们的惊呼与叫嚷依旧在这个冬夜里此起彼伏。
好吵。
娑由神色寂寂地想。
而犯下了罪行的少年也对即将制裁他的警笛置若罔闻,他紧紧拽着娑由的围巾,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娑由眨了眨眼,对方以相同的频率眨了眨,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她被少年这与外表不相符的反差逗笑了,伸手攥住了对方扯着她围巾的手腕,弯着眼睛问他:“有什么事吗?像棉花糖一样的大哥哥。”
也许是她的语调过于温软,对方疯狂的气焰被浇灭了些许。
寻着她的声音,恍惚爬上了他的脸。
少年带笑的嘴角吐出了轻轻的话语:“喜欢……”
“喜欢红色……”
可是与他的音量不相符的是他猛然一扯的力道。
玻璃门终于在一秒钟内尽数稀碎,几乎是被少年从电话亭中硬生生拉扯出来的娑由,脸上顶着细碎的伤口,与他的距离倏然拉近。
世界又开始喧闹了。
贴着娑由的耳朵,几乎是以拥抱的姿态与她相贴的少年,夹杂着腥气与温热的吐息亲抚着她的眼睛:“好漂亮……你好漂亮……”
他用孩童般欢悦的口吻说:“我喜欢你的颜色……”
闻言,娑由整张脸都充盈着笑意:“我也喜欢你的颜色哦。”
雪白的颜色。
下一秒,就着少年的手,她飞快地将自己的红围巾扯下来,然后连带对方沾了血的殷红发尾将其圈上了对方的脖颈。
这般举动饶是怪异的少年也愣住了。
可是娑由没有停。
她在他低下头来的恍惚目光中为他脖颈上的红围巾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像是完成了一件骄傲的作品,或是为自己最心爱的洋娃娃穿上了衣服一样,娑由眸光发亮,期待地问自己的‘玩具’:“喜欢吗?”
伴随着这句话,少年拿着小刀的手颤抖地搭上了那条围巾。
娑由的伞尖轻叩地面。
越过少年纤细的肩,她看见警车一排一排地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他们正在紧急疏散人群拉警戒线,一边用枪口对准他们两人的方向,拿着喇叭要少年束手就擒。
“请不要伤害人质!”
他们说:“冷静一点!”
可是少年置若罔闻。
娑由也没有理会。
她只是对眼前那个白衣少年笑道:“你喜欢红色是吗?我也喜欢哦。”
少年恍惚地望来。
落在少年耳边的,只有娑由柔软的声音:“那么请用力割破那条围巾吧,要用力一点哦,这样的话,很快,你也会被染红,红色的奶油会从你的围巾下流出来,你刚好穿着白衣服,就像奶油上又浇了焦糖一样。”
“听起来好甜……”
少年嘟囔说,闭环一般的瞳孔在颤动。
“当然甜,就像浸了血的棉花糖一样。”
娑由用孩童一般的口吻笑着说:“如果你用力的话,会流得更多,看到地上的雪了吗?我和你说哦,雪到时也会被染红哦,就像沙冰一样。”
颤栗的神经被这般撩拨,喜欢血色的少年整个人猛然一顿。
染着蜜色的唇轻轻张合,陷入了恍神状态的少年好似被那夹杂着香甜气息的话语蛊惑,其呼吸慢慢变得紊乱起来。
他微微缩了缩瞳孔,茫然地向地上看去。
偏巧娑由还在说:“而雪化了就会变成水,水又会扩散,到时,所有的雪都会是红色的,整个冬天都会是红色的,所以需要更多人的血才行哦。”
一瞬间,茫然与不知所措充斥了少年的整张脸,他像在判断娑由口中的可行性,又想是在想象那副光景。
但是,眼帘中的娑由在笑,笑得非常开心雀跃。
黑发,黑眼,白皮肤,还有雪白的衬衫和红袄裙……
色彩如此清晰分明的少女,即将被红色浸染。
霎时,宛若被感染似的,多余的表情全都褪去,少年也欢快地笑了起来:“那我们一起把血变甜吧!”
他一边挥着小刀,一边像抓狂了一样,用自己的手扼住了那条缠在自己脖颈上的红围巾,像在扼自己的喉咙一样:“红色……红色!”
陷入了奇怪状态的少年叫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可是猛然回过头来的犯人,将目光死死地落在了警车上闪闪烁烁的红色警笛上。
“红色……红色!”
随着他这般叫喊而来的是飞速掷来的刀影。
有一个行人的殃及,鲜红的色彩染红了冬夜的雪色。
刹时,周围尖叫声更大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后时间太短,人群还未得及疏散彻底,这番场面叫现场瞬间一片混乱,本来有序离开的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逃跑。
混乱之中,警官的枪口对准了那个已经可以被列为枪杀对象的少年。
可是他们看到的是少年用刀倏然挥向少女喉咙的场面。
在那生死的缝隙,娑由听到了来自久远记忆中的声音:
「不喜欢……不喜欢娑由受伤……」
「阿路加和拿尼加,不喜欢娑由受伤……」
「可是,娑由总是,很容易受伤……」
「所以,我们和奇犽,要好好保护娑由才行……」
可是,为什么娑由受伤的时候……
奇犽都不来呢?
黑发的少女面上一片死寂。
与此同时,她迎着不知名的少年轻轻迈出了脚步:“「暗步」……”
——她不是在埋怨奇犽哦,只是单纯困惑罢了。
为什么奇犽这次也不来呢?
杀人犯的刀尖袭来。
她伸出了手,对准对方的心脏。
为什么呢……
但是,不等她自己动手,有清冽的雪色在下一秒堪堪地掠过她的眼帘。
顷刻之间,天旋地转。
有人将她抱起,从杀人犯的刀尖下救走。
娑由眼帘中的飘雪,与飞溅的血液都在逆转。
唯有一头蓬软晶亮的银发在视野中飘扬,叫她不禁放缓了呼吸。
——来了……
她抓紧了来人的衣襟。
骤然腾空的感觉叫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的肩膀和膝弯都被人拥住。
将她抱在怀里的小少年,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顶着零落的雪,携着夜晚的风,有一双宛若隔绝了彼世的蓝色眼睛。
——清冽,凛然,不似凡人。
“五条……”娑由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悟……”
娑由的……
「奇犽」终于来了……
寻着少年望来的目光,雪白的发梢染上光亮,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五条悟的身后闪烁。
呼呼的风声中,仿佛全然信任,又饱含了所有柔软又温热的情思,娑由的目光灼热又明媚,好像连满目的雪都能烫软:“五条悟,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须臾间,少年的呼吸一窒。
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一种连冬夜都驱不散的燥意升腾而起,五条悟微微缩了缩瞳孔,直接将怀中的娑由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0 19:08:51~2020-11-12 18:3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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