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世清面色几变,迟迟未能说出话。
现在想起,阮荣安之前病重之时,宋婵娟是去了好些次宋家,但他当时没多想。
阮荣安就那样笑盈盈的看着他,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不可能?
当真?
还是说——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阮世清最后艰难的开口。
瞧。
她多了解自己这位父亲。
阮荣安轻嘲的想,但又知道,阮世清如此,并不是说他偏心阮荣容,而是他从心底不想面对自己的女儿姐妹相争的局面。
所以,他只会将这件事含糊过去。
从小就是这样。
阮世清在面对阮荣安和其它儿女的时候,在明面上都做到了一视同仁,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如果阮荣安没见过阮世清对待阮荣容姐弟几人,或是疼爱,或是训斥的神情的话。
相比之下,阮世清在面对她时那总是带着两分小心的温和,便就显得有些太过客气了。
阮荣安曾经想过不在意的,但她做不到。
她不甘,怨恨,却又因为阮世清的公平什么都不能做,做了就显得她不懂事,胡闹。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愤怒。
年少时渴望父亲疼爱的女孩儿,在日复一日的内心折磨中,遇见了一个温和聪慧的人,终于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如意,人生在世,本就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便是人人都离不开的金银,都要有人唾弃一声铜臭。更何况人?】
【与其去希冀别人爱自己,不如,将自己所有的爱都给自己。】
【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阮荣安如今已经无法回想起自己当时听到这席话时的心情。
但她现在已经能做到了。
阮世清便看到阮荣安的眉眼微动,流露出些许倦怠来,仿佛在说,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无奈的笑了笑。
“谁知道呢,”阮荣安淡淡的说。
“好了,劳烦父亲来看我,我累了,您也早些回去吧,府中那么多事都等着您呢。”她直接下了逐客令。
“如意…”阮世清唤了声,看着阮荣安冷淡的眉眼,隐约有些无措,最后什么都没说,走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出好一段路,他才慢慢叹了口气,抬手撑住额头。
本来这次来是想问问如意,为什么遇到事不找家里,没想到竟然知道了这件事……
蓉蓉和宋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世清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从本心里不想相信自己的妻女会打如意夫君的主意,比起这个,他更怀疑是宋家得陇望蜀,动了心思。
实在可恶!!!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阮荣安的别院顿时又热闹起来。
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她一律称病不见,对外只说受了惊吓,再加上之前病重还未好全,需要静心修养。
外人听了,心中不免怜惜,甚至不由想的更多了些。
昨日别院种种在众人的推动下,悄无声息的就散了出去,很快有心的无心的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宋家有意另娶,也不知是看中了谁家姑娘。
阮荣安接连遭遇这些事,说不得就是因为挡了别人的位置才会如此。
是个可怜人。
京中,宋遂辰几乎彻夜未眠,晨起还要上朝,半个月没搭理他的天子终于召见了他,但开口问的却是阮荣安的事情。
面对着天子眼中的好奇和直言不讳的问他是否真的与侯府有关,他强压住所有情绪,为自己辩解。
天子显然不信,但也没有兴致追问。只是在忙着和美人作乐之前抽空警告了他一番,让他不要添乱。
说罢随意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边转头去问丽妃到哪儿了。
宋遂辰默默告退,还未出宫殿的大门,就见一清丽婀娜的女子在宫人的带领下迎面而来。
正是天子近来的新宠,丽妃。
她还有个身份,是刘氏的外甥女,也算是他的表妹了。
宋遂辰微微颔首,丽妃回以一笑,两人错身而过。
他到了殿外,便有内侍前来带路,路上低声说,“侯爷,娘娘最近进言了几次,只是陛下心系长公主,根本听不进去,娘娘也不敢多说。眼下的事,怕是无能为力。”
“无碍。娘娘保全自身要紧。”他道。
丽妃是去岁进的宫,当今陛下偏爱柔弱清丽的美人,所以她进宫没多久就得了圣宠,再加上宋遂辰相助,越发得宠,而宋遂辰也因为她的缘故,越发得陛下看重。
但是,终究比不过永乐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得想些办法才行。
宋遂辰一路沉思,等到了外面,对上那些同僚藏在暗处的隐晦目光,他的眉心不由的微紧。
这也就罢了,等到出宫回府,他竟在街头听到有几人说起此事。
竟传得这样快!
无须细想,宋遂辰很清楚是为什么。
他伤心于阮荣安的决绝,亦不由恼怒。
流言传出去后,纵使这件事不是宋家做的,纵使之后查清了真相,也依旧会有人怀疑。
宋家的名声,经过这件事,算是毁了。
回府后,他喝了杯浓茶,可困倦依旧翻滚,宋遂辰闭目想休息片刻,但根本睡不着。
他一闭上眼,昨日阮荣安那冷淡的眼神就不停在他眼前浮现,她看着他,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阮荣安连恨他都不肯。
绝情如斯。
可愤怒过后,宋遂辰想起了昨日永乐长公主所说的话,想起了那日他和母亲的对话,想起了当时阮荣安昏迷不醒,但却清楚的听到了她们所说的话。
她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如意……”只有自己的书房里,宋遂辰放任自己展露出懊悔。他低头支起手肘撑住额头,宽阔的肩塌下,满是颓丧。
走到这一步,他清楚,自己跟如意彻底完了。
如意不会再原谅他了。
宋遂辰还是不想放手。
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和离书所在的地方。
另一边,阮世清回府之后没急着去见宋婉婵,而是叫来了心腹,让他去查。
他要知道,蓉蓉和宋遂辰,可有其它往来。
调查的结果让他松了口气,但想起之前问到的,在如意昏迷那段时间,自己的夫人几次带着二女儿出入广平侯府,阮世清的心头不由梗住了些什么。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早年曾说过的话。
“你只看到宋婉婵待你情深,便是不嫁也要等你,却不曾看到在你的夫人病重时,她几次三番与你碰面意味着什么!”
“如斯品行,让人不齿,你怎么就被这么个女人给迷昏了头?!”
阮世清踉跄了一下。
时隔多年,他忽然明白了当时母亲说起这句话时的心情。
将颤抖的手藏入袖中,阮世清闭了闭眼。
是他错了吗?
悄无声息的,宋婉婵发现阮世清似乎待她疏远了些,但她绞尽脑汁,不论如何想,都想不到原因。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阮荣安说什么了?她有些不安。
广平侯夫人中毒一事,于京兆尹而言可以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整个衙门为此事忙活的团团转,府尹为此连觉都睡不踏实。这件事上方有永乐长公主施压,又涉及了两座勋贵府邸,偏偏关系又复杂,涉案的人几乎都是亲眷。
剪不断理还乱。
难啊。
但再难,事情也要如实查下去。
随着衙役们的忙碌,案子内中的细节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秦嬷嬷身上的毒是安定伯府一个粗使的丫鬟被人收买后,借机将药粉撒在了衣服上面,信纸的毒则是看守库房的人悄悄做的。
收买两人的事情是同一个人做的,而这个人已经死了。
衙门们再三追查,线索被指向了广平侯府老夫人刘氏身边的老仆。
“重光,不是我!”
刘氏前两天还在看热闹,却没想到一转眼这件事竟然和自己扯上了关系,下意识的惊慌过后,她强行冷静下来对宋遂辰说。
京兆尹刚查到这件事,宋遂辰就收到了消息,立即动身前往刘氏所在的院落,边命人去捉拿那老仆,却得知,那老仆前两日道身染小恙,出府回家去了,眼下并不在府邸。没有耽搁,他立即命人去寻。
听着母亲仓促间的辩解,他只觉疲惫,还有止不住的恼怒。
“是不是你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所有人都觉得是你!”宋遂辰豁然起身,他这些天一直在担心的就是这个,可等到最后,竟然真的和侯府扯上了关系。
他想起了阮荣安冷漠的眼。
“母亲,我说过,这些天谁也不许离开侯府!”宋遂辰转身看向刘氏,冷冷道,“您为什么不听我的?”
刘氏哑然。
“她,张嬷嬷侍候我多年,我……”她试图解释,可根本说不下去。
积年老仆,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刘氏从未多想,眼见着她难受的紧,说想回去看看晚辈,迟疑过后就同意了。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宋遂辰只觉得疲倦。
面对儿子的怒气,刘氏不免有些委屈,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努力冷静下来,说,“没事。就两天的时间,她跑不了多远,好好找,一定能找到。”
“希望吧。”
宋遂辰并不报多大希望。
很快,京兆尹的人登门,而此时侯府去找张嬷嬷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他们非但没有带回刘氏想要的好消息,并且还是最糟糕的那一个,张嬷嬷死了,今天早上自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