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细细看来,阮荣安面上的笑意渐渐平静下来,但却越发的浓郁。
老爷子在信中大骂了一通宋遂辰母子,又说了一通好话安抚荣安,说是给她准备了几大车礼物,让她等着。
这些字迹连绵不绝,写了两大张,显然很是担心她,等到最后一张,字迹才沉稳下来,说既然宋家如此欺人,他也不会客气,之后会好好为她出这一口气,并且在书信的末尾说又给她安排了一小队人保护她,让她放心用。
“随着书信来的人呢?”阮荣安忙抬头看向一月。
“在偏厅喝茶。”
“叫去正厅,我要见他们。”阮荣安道,说着就站起身。
外祖父说是安排了一小队,但一月刚才说来的只有两人,想必剩下的人还在别的地方,她总要先见一见。
“现在?夫人,天已经黑了,很晚了。”一月提醒。
那些人一身风尘仆仆,大约是一路舟车劳顿赶来的,看着粗糙的很。不过廖老将军安排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一月早已经习惯了。
阮荣安这才从欣喜中回神,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漫天繁星,时间的确不早了。
“无妨。”
外祖父安排来的人,阮荣安自然要给足了重视。
重新装扮上,只是发髻梳的简单了些,阮荣安行到前面正厅的时候,就见两个高大的汉子豁然站起身,略有些局促的看向她,等看见她,又愣住。
如此模样,阮荣安已经习惯,直接叫坐。
“外祖父来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之后就劳烦诸位了。”
阮荣安知道他们的来历,也知道这些在边关讨命的人大多不擅长京中那些弯弯绕绕,索性开门见山。
两人不由惊讶,之前想的满肚子话立即咽了回去,连连说好。
“剩下的人呢?”
“一气儿过来太过惹眼,我让他们在前面镇上等着,回头分批慢慢来。”站在前头那人率先开口,算是从阮荣安的直接中回了神,弯腰拱手,恭恭敬敬道,“主子,属下郑宁。”
“属下宋平。”
身后那人得了提醒,立即跟上。
“这样也不错,不过没有必要,这里地处行宫附近,多的是过来避暑的贵人,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不必遮遮掩掩,你去告诉那些人,只管大张旗鼓的来。”阮荣安吩咐道。
郑宁神情微动,立即应是。
“只有你们?”口中一转,阮荣安又问。
郑宁倏忽间就笑了,“主子聪慧,难怪将军一提起您就高兴的不得了。的确,除了我们暗中还有一队人手。只是对方的情况,属下不甚了解。”
“我知道了。”阮荣安莞尔,也不由笑了起来。
阮荣安看过信,在知道这些人是跟着信一道来的京心中就有数了。
她那位外祖父,外人眼中如何她不知道,只看给她安排的丫鬟,还有暗中安排的人手,就知道对方不是多么光明正大的路子,也就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直接的安排了。
“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一路辛劳想必也累了,先去歇息吧。三月,你去安排。”阮荣安道。
三月上前一步,福身称是。
“多谢主子体恤。”郑宁立即谢过。
说实话,阮荣安会来看他,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他还以为时间这么晚,会推到明早。不过主子愿意来,也说明了对他们的重视,这是好事。
时间的确已经很晚了。
阮荣安出了门,行至院中不由抬首,入目漫天星子璀璨,漂亮的紧,弦月若隐若现,已经到了半空。
“一会儿点一支安神香吧。”
阮荣安道。
一枝安神香慢慢的烧,燃了半宿,也让觉浅的阮荣安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
早上起来一阵忙活,赶在出门前,她看了眼在今早赶来的余下的人,吩咐郑宁等人不急着领值,先休息一天。
她今日要去永乐长公主别院赴宴。
永乐长公主的别院是别宫下最大的那片院子。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其富贵奢华,比之山上的行宫都不差。
阮荣安刚到门口,远远就听到了长公主身边贴身刘女官的声音,一边笑一边靠近。
“侯夫人安,长公主吩咐过了,这样大的日头,可不能把侯夫人晒着,马车不必停,直接驶进去。”
“那便先谢过长公主了。”阮荣安闻言就笑,随手用团扇拨开车帘,看向外面的女官笑道,“刘女官好久不见,可还安好?快请上来坐吧。”
“不必,我走着就好,正好散散。我自是再好不过了。倒是侯夫人,您可安好?”
“我,自然是安好的。”阮荣安微顿,没有掩饰稍淡下的笑意,但也只是一瞬间,又笑道,“您一会儿可要给我作证,我可是谢过长公主恩典的,别又让她老人家冤枉了我。”
刘女官但笑不语。
阮荣安就用一双眼静静的看着她。
刘女官别过了脸。
阮荣安不由团扇颜面,一下子就笑开了。
刘女官也算是看着阮荣安长大的,永乐长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里能总去侯府看阮荣安,从小到大,每次去的都是刘女官。
如此久而久之,关系可以说是十分之好。
一番说笑,等到阮荣安下了马车,随着刘女官穿过回廊,远远听着喧哗声又将其抛在身后,继续往后走去时,脸上的笑意都没停过。
“臣妇拜见长公主。”一进正厅,她抬眼一看,便就笑着福身。
堂上永乐长公主一身红衣倚在座椅一侧,纱罩大袖半落香肩,红色抹胸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张扬又明艳。
“如意来了,快起来,不是说了见我不必多礼。”她看见阮荣安就笑,坐起身招手道。
见状,倚在她身边作势要捻着葡萄喂她的俊秀少年乖巧让开,退到一侧。
阮荣安闻言听话起身,抬首就是一笑,抬步过去。
“看来是好多了。”王瑞君仔细看了眼,见她面色红润,微松了口气。
“但瞧着神采不如从前了,还是要好好养养。”她又说。
阮荣安笑意便柔和了许多,道,“是芝姨您想多了,我已经好了。”
永乐长公主王瑞君,小字仙芝。
阮荣安从懂事起,每次见她,都叫的是芝姨。
“瞎说,险死还生走一遭,哪里会好的这么快。还是要好好养养才是。”王瑞君不赞同。
阮荣安只是笑,被王瑞君拉着坐在了她身侧。
“你不在侯府待着,守着你那心肝,反倒跑到别庄这儿来,怎么,宋家欺负你了?”王瑞君直接问,修剪的格外精致的细眉一挑,便流露出了两分煞气,反倒显得面容越发艳丽逼人。
从昨天打听到阮荣安是一个人来的别庄,还说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王瑞君就觉得不对劲了。
自己看大的丫头,她再清楚不过,这丫头从小就满心满眼都是她那未婚夫,成婚后更是惦念,哪里舍得离开对方。更别说前段时间她还生了重病,好不容易好了,正该多相处,却跑了出来。
前因后果一揣摩,她就觉得肯定是阮荣安在宋家受了气了。
“是我不想待了。”阮荣安闲闲的晃了晃团扇,漫不经心的说出惊了王瑞君一跳的话。
“我要和宋遂辰和离,他不同意,还整日做出副深情的模样,看的我难受,索性就避了出来。”
此话一出,饶是聪慧敏锐如王瑞君,也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上次她见阮荣安时,她还一副满心满眼都是那宋遂辰的模样,怎么现在忽然就满口嫌弃了?
还要和离?
“到底怎么了?”王瑞君凝眉问,脸上的散漫消失不见。
阮荣安停了团扇,转头对她笑了笑。
“没什么,就是看清了一些事,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了而已。”她说。
“芝姨,往后我想过一过自己的日子。”
而不是再像从前一样,倾尽所有围着一个人转。
“看清了什么事?”
王瑞君继续问。
阮荣安捏着团扇的指尖发紧,顿了顿,才道,“我昏迷的时候虽然醒不过来,但偶尔还是能听到外面的动静的。”
关于那些,阮荣安其实并不想过多回忆。
难过和愤怒是其次,更多的是她感觉到被侮辱了。她的夫君,她的婆母,堂而皇之的在她的病榻前说她不如别人。而且还是那样可笑的理由。
嫌她骄纵张扬,嫌她不如阮荣容温顺懂事。
笑死了。
在她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想的是她作为广平侯夫人这个身份,但唯独没有想过,她是个人。
她是阮荣安。
而在刘氏口中,阮荣安这个存在好像变成了一个顶着广平侯夫人这个名头的物件,对她指指点点,不顺心就想换一个。
阮荣安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恶心。
所以她虽不悦,但并不嫉妒或者生阮荣容的气。
实在是也没什么好生意的。
阮荣安只觉得荒诞可笑。
用着平静至极的语气,阮荣安淡淡的说了宋家母子的对话。
王瑞君怒极甩袖,杏眼瞪大,道,“宋家欺人太甚。”
她气息变得急促,猛地站起身,火红的裙角因为她急促的动作跳跃飞舞。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了——”
“芝姨。”阮荣安打断。
王瑞君止步,转头看着她,阮荣安微微笑起,说,“我知道您心疼我,到时候肯定会训斥刘氏,为我做主,可然后呢?”
“这件事传开了,别人固然会谴责宋家,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做的不地道,情理有亏罢了。等到背过人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如何笑话我。”
这一点阮荣安还是心里很有数的,她做事只管自己痛快,别人难免就要不痛快了。
如此一来二去,这京城里看她不顺眼的多了去了。
王瑞君面上的表情顿住,但还是难掩怒气。
“届时我若说因为这个原因要和离,怕是很多人觉得我小题大做,实在是没有必要。而宋家经此一遭,坏了名声,我若再想和离,怕是要途生波折。”
“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阮荣安不急不缓的声音中,王瑞君彻底冷静下来。
“没错,是这样。”
王瑞君坐下,若有所思。
她不是冲动急躁的人,只是在意阮荣安,所以格外生气,眼下理智回归,她也能好好想想这件事。
“你想怎么做?”她问。
阮荣安微微笑了笑,说,“自然是逼宋遂辰和离。”
到时候,再把这些龌龊事捅出去,好让人知道,她不屑与那等人为伍。
王瑞君沉吟下来,而后一笑,道,“你可还记得永王家的陆阳?”
阮荣安眼神一动,这个人她自然知道,几乎一瞬间,她就明白了王瑞君的意思,莞尔一笑。
当今好享乐,不爱理会朝政。
朝中重臣勋贵还有宗室争权,其中宗室以康王为首,而这永王,乃是康王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永王子嗣众多,但却只得了一个女儿,便是这陆阳郡主。她还有一个身份,是宋遂辰的爱慕者。
从年少时她就总围着宋遂辰转,只是彼时宋遂辰与阮荣安有婚约,而阮荣安有廖家和永乐长公主护着,她也无计可施。
而巧的是,陆阳郡主夫君早逝,如今正在王府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