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从京都到这里的路程不算远,沿途大约一个多时辰,但一路的颠簸依旧让她有些疲惫。

马车徐徐驶入院内,阮荣安下车之后先去了汤池痛痛快快的沐浴了一番,水是从山间的活水,一路经过溪流被引入这方白玉池中,水温不凉不热,正是适合夏日消暑。

一月和二月带着丫鬟守在阮荣安身边,三月和四月则去收拾屋子。

虽然因为主子要来,早就收拾过,但等到人来了,还是要整理一番,换上阮荣安用的顺手的那些摆件布置才行。

“夫人,旁边递了信来,约在今日傍晚,花墙处。”

一月从外面进来,覆在阮荣安耳边低语。

阮荣安阖着眼,泡的正舒服,闻言一时也没急着动,半晌才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半眯着眼笑的懒洋洋戏谑了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有趣,有趣。”

“夫人~”一月无奈嗔了句,却也知道阮荣安这是十分放松才会如此。

“越是明显越是不惹人生疑。”阮荣安就戏谑了句,随之就恢复了正经,道,“准备好我新做的衣服,咱们是来别庄散心游玩的。”

“是。”

洗漱过后,用罢午膳,阮荣安躺在溪边的的水榭中小憩。

远处水车吱呀呀的转着,山风裹着水汽萦绕在侧,枝叶窸窣声中带来阵阵凉意,荷香弥漫,让她这一觉睡得极为舒适。

一觉醒来,日头已经落向了西边。

若是在城中,这会儿日头仍然灿烂,晒人耀眼的很,只是在这山林之中,有树木遮挡,倒是没那么晃眼,林荫蔽日,绿意幽幽,给人一种通体清凉之感。

离了宋家,阮荣安只觉处处舒坦。

她去了鞋袜,坐在水榭边戏水,掀起阵阵水花,不由笑开了眉眼。

“夫人,长公主那边递了帖子来。”见她醒了,一月才将一散发着幽香的洒金帖子递上。

“午时长公主别院就来人问过了,知道您来了之后便回去复命,不多时这帖子就送了来。”一月边解释。

阮荣安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写的正是长公主邀她明日前去赴宴。

“没写什么宴,这是没想好由头吗?”她看了就忍不住笑。

几个时候的丫鬟听了也笑。

说来人的缘分实在难测的紧,长公主和阮荣安明明相差一个辈分,但却投趣的紧,两人常常能玩到一起去。

这也是宋遂辰不满阮荣安的地方之一,两人不止一次为之争吵。盖因永乐长公主名声不太好听,她早年守寡,而后没有再嫁,并且开始蓄养面首,纵情享乐,奢侈无度,还频频插手前朝之事。

朝臣们不止一次的参奏,但因为永乐长公主是当今一母所出的嫡亲姐姐,陛下偏爱非常,所以也只能不了了之。

“备笔墨,殿下相邀,我自然要去的。”

阮荣安笑道,准备回帖。

一月早就命人准备好了。

阮荣安脚下戏着水,倚在朱红廊柱上,信手写下回帖。

“二月你亲自去,免得公主说我怠慢。”她叮嘱。

二月领命,立即动身。

阮荣安转身看向眼前的山涧溪流,甫自出神。

永乐长公主的来信让她不由的再次想起那个昏迷中看到过的话本子。

每一出脍炙人口的话本子,除了男女主角以及配角外,还有为他们制造重重困难的坏人,和那些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无关紧要之人。

阮荣安是后者,而永乐长公主毫无疑问是前者。

那个话本子走到后面时,王朝倾颓,各地接连有造反称王的势力出现,宗室惶惶,眼看着王氏江山将要落幕。这时,永乐长公主伸手扶了一把。

她聪明狠辣,险些将宋家人留在京都,只可惜棋差一招,后来更是依仗那些她提拔的人才拦住了宋遂辰的大军势力。

阮荣安至今也无法忘记当时看到此处时的心潮澎湃。

女子立世,当如此。

但这样的一个人,最后竟失败在她的亲人手中。

宗室们慑于宋遂辰的威势,再加上他许诺的荣华地位,背叛了永乐长公主,为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添上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把柴火。

【永乐长公主横刀吻颈,自刎于含元殿,年四十八岁。】

阮荣安不知道写下这个话本子的存在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但她知道,永乐长公主名瑞君,王瑞君。

若真要有个人做皇帝,她宁愿是她。

从回忆中抽神,阮荣安失笑。

群雄逐鹿,谁能笑到最后岂是她能做主的。乱世将至,能保全自身已经很不易了。

晚膳早就备好,厨子是阮荣安带来的,做出了一桌吃食都是她喜欢的。

用罢之后,夕阳已经渐渐沉下,阮荣安换好衣服,打理了一下妆发,慢悠悠不急不缓的往外走去,转了一圈后,直奔那火红的花墙。

这样一墙开的热闹又繁盛的火红色蔷薇,远看时就已经足够惹眼,等到靠近,更是夺目。

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阮荣安不由的轻摇团扇,试图驱散一些。

沿着花墙走出几步,悠悠的琴声便萦绕在了耳畔。

阮荣安一抬眼,就从花墙的间隙中看到了那道坐在凉亭中的白衣身影,她不由驻足。

近身的护卫看来一眼,低声几句后公冶皓随之抬眼。

“见过丞相。”

“夫人不必多礼。”

公冶皓起身往这边走过来,阮荣安微微颔首见礼。

之后短暂的安静了一段时间。

阮荣安是在想该怎么说,之前她因缘巧合救下过病发晕厥的公冶皓,得了他一个允诺,可以请他为她做一件事。

当时的她并没有太过在意,她不管是母家,还是未来的夫家都不需要她为大多数的事情操心,彼时还天真的她自觉没有什么地方会需要公冶皓帮忙。但恍然几载,如今她主动请见公冶皓,为的正是对付她曾经视为依靠的夫君。

至于公冶皓——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情怯二字说来简单,可谁也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包括曾经的他自己。

“相爷近来身体可还好?”阮荣安没察觉到对方隐藏在云淡风轻外表下的迟疑,随意找了句话说。

一句话就将两人见略有些生疏的氛围拉回了从前。

公冶皓无奈轻笑,“又打趣我。”

“我有那么老?”明知不必计较,但他还是不由的说。

丞相的确常常被人称作相爷,但那是因为当上丞相的人往往都已经五十多岁,上了年纪,便称一句相爷。

但公冶皓还年轻,也不过二十余岁,这个称呼按理来说是在是落不到他头上。阮荣安如此,一开始是同他闹别扭,存了打趣的心思,后来就是蓄意闹他了。

“不老不老,”阮荣安看一眼他清瘦却依旧俊美的脸,实在是不能违心说出他老的话,只是团扇半遮面,笑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气势吗?”

公冶皓无奈。

“好了好了,不要计较这个,你总在意年龄做甚。”阮荣安嬉笑一句,转而放下团扇,认真又问,“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寻来的药你用着如何?”

阮荣安的商队走遍大江南北,南下江南,北出边塞,甚至前些年她还组织了商队出海,很是寻了些罕见的药,因着和公冶皓的交情,都送来些去。

“还好。”公冶皓温声道,话音刚落,就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阮荣安不由一笑,抬眼看着公冶皓,笑道,“相爷还是这样逞强。”

隔着一堵火红的蔷薇花墙,两人言笑晏晏。

十四岁那年,阮荣安正是情绪起伏最大的年岁,总是对各种事情充斥着不满,还和宋遂辰闹了别扭,她不喜欢那种失控的状态,就到了个偏僻的庄子里躲清静。

也是那个时候,她在爬山的时候看到倒在地上的公冶皓,当时他发了病,身边一片乱糟糟的,她就搭了把手,将人带回庄子,又出了药。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公冶皓一直养到病好才走。

不得不说,这人实在是一个再好相处不过的人,从容自若,雅致却又不失风趣,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便是当时整日跟炮仗一样的阮荣安在和他相处的时候,都会安静下来。

阮荣安很喜欢这个朋友。

只是后来一个安于后宅,及笄后就嫁做人妇,一个在前朝搅弄风云,挥斥方遒,那份往来的情意就渐渐被掩埋在了记忆里。

其间也偶有几次遇见,便包括阮荣安拿下这座别院之时,事后她想来,应是公冶皓暗中相助才这样顺利。

“习惯了而已。”公冶皓并不在意,始终淡定。

阮荣安眼中倏地柔软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实在没必要怜惜这样一个手握大权,可以随意决定自己生死的存在,但人类的感情就是这样奇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偏偏就是忍不住。

“相爷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为好。”阮荣安的声音不觉的柔和平静下来,说,“世道越来越乱,仰仗相爷,才有如今的局面,若是你有个什么万一,这个天下,怕是彻底要乱了。”

闻言,公冶皓的目光不觉的凝了片刻,看了眼阮荣安。

但入目之处女子行止自然,正低头侧首看着身边一枝开的正好的蔷薇,仿佛只是随意一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中都蕴含着什么样的深意。

“夫人过誉了,天下之事,哪里是我一个人就能左右的。”公冶皓一时间拿不准阮荣安的意思,笑着推辞了句。

阮荣安勾了勾嘴角。

若是从前,她也不信一个人竟然能左右天下局势,可那本话本子里写的清楚明白,天下乱势,自公冶皓病亡而起。

但她听出了公冶皓话中的推拒之一,便没有再说,转而突兀的提起了自己此次的目的。

“我今日请见相爷,是有事相求,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问一句,六年前您的允诺可还作数?”阮荣安抬头,看向公冶皓,肃了音容。

蔷薇有很多中颜色,红的粉的黄的,但公冶皓最爱这热烈秾艳的红。

阮荣安抬起头,这片秾艳就绽放在了她的脸颊上。他的目光微动,有些出神,却又小心而悄然的藏在眼底深处,不为人所知。

世人盛赞阮荣安容资华美明艳,雍容若牡丹,这一点公冶皓十分赞成,可若要说起她的性格,他却觉得更似蔷薇。开的明艳张扬,肆无忌惮,带着勃勃的生机。

牡丹难免要更端方些,难免有些拘束,少了些恣意洒脱的味道。

“自然作数。”他声音微沉,郑重且诚恳。

阮荣安心底微松,面上随之笑开。

她持着团扇拨开挡在面前的繁花,看向公冶皓,道,“我欲与宋遂辰和离,但他执意不肯。我不想与他继续纠缠,所以想请相爷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