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怎么,侯爷现在还会强迫别人了?”阮荣安抬头怒视宋遂辰,晶亮的眼里仿佛燃着火。

宋遂辰只是沉默。

“这是最后一次。”阮荣安冷冷警告,转身离开。

几个月默默跟上,神情认真,始终防备着宋遂辰。

有些事,情浓时做,是你情我愿,会让彼此都觉得快乐。那个时候,阮荣安偷偷与宋遂辰牵个手,都觉得甜蜜。

但情淡时,便只剩下多余二字,让人厌恶。

屋里只剩下宋遂辰一人,他手动了动,缓缓握住。

阮荣安从小就不喜欢与旁人有过多的碰触,男女都不喜欢,只宋遂辰是例外。除他之外,谁不小心碰到她她都要不高兴的。

但现在不是了。

宋遂辰再一次感觉到,他的如意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可为什么这么突然,这么快。

他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

阮荣安去到别的屋子,等等下人禀报宋遂辰已经走了才回来。

屋内静悄悄的,窗敞开着小小的缝隙,夏日中午格外耀眼的阳光裹挟着热气从哪里传进来,墙角的冰鉴萦绕着淡淡的白色凉气不停发散着,抵消了这股热意。

那套头面首饰敞开着盖子,静静放在美人榻上。

回忆这种东西总是格外磨人,偏偏这几十年的时光,她和宋遂辰相处的可以说是最多的,她们有着太多太多只属于彼此的过往,总是在阮荣安不经意的时间偷偷溜出来,让她防不胜防。

幼时的事她记不清了,唯独八岁那年,她娘忌日,恰逢她继母诞下弟弟,府上满是欢庆,她的伤心似乎都显得不合时宜,那时候她躲在安静的地方伤心,看着蝴蝶走神,宋遂辰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她,抓住了那只蝴蝶讨她开心。

阮荣安其实更爱自由飞着的蝴蝶。

但他的笑那样温柔,安慰她的时候也那样的小意体贴,满是笨拙的讨好。她不由的就开心起来。

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的光景,阮荣安都还记得当时的快活。

但现在已经不是当初。

一切都已经变了。

“收起来。”阮荣安一抬眼,目光停在上面几息时间,而后挪开,淡淡的说。

丫鬟立即上前把那盒子拿走。

屋里有些热,阮荣安拿着团扇扇了扇。

现在还在调养身体,大夫说了,不能用太多的冰,所以她只好忍着,可她怕热,一热起来,整个人都心浮气躁。

“庄子收拾的怎么样了?”她问。

一月早就得了吩咐,闻言立即道,“收拾的差不多了,夫人您随时都可以去。”

阮荣安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叮嘱你的事有眉目了吗?”让屋里的人都下去,她轻声问道。

一月的神情郑重起来。

“已经找出了几个可疑的人选,劳烦夫人再给我些时间。”

阮荣安手底下有一小支她祖父给她的人手,一开始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但这年头做生意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她就控制着那支人手又为她训练了不少人,好为商队保驾护航。

这么一来二去,不知不觉的,她手上这股势力竟然不算小了。

但人一多,意味着心思也就跟着多了。

这样大的一份产业,在那个话本子中竟然悄无声息的失去了存在。若阮荣安的猜测为真,落进了宋遂辰的手中,那她的人里定有已经悄悄背叛的人。

或许在那些人眼中这不算什么,跟主人的夫君联系上,算什么背叛。

阮荣安甚至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比起跟随她一个后宅女流,自然是投奔广平候宋遂辰更有前程。

“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阮荣安又说,“务必要一网打尽,不能留下隐患。”

“是。”一月笑道,“姑娘您放心,我们都知道。”

“宋遂辰手下的势力都给我盯紧了。”

团扇轻轻抵住额头,阮荣安闭目,不停在脑中思考。

若宋遂辰执意不肯和离,她只好送给他一份大礼。

纵使鱼死网破,她也不愿再做宋家妇!

倏忽间又是几日。

这些天宋遂辰安静了些,阮荣安的厌恶表现的那样明显,他总算从那种迫切想要与她和好恢复从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徐徐图之。

珍宝,首饰,布料。

那些阮荣安喜欢的东西,每日如水的流入凝辉院,一一被送到她的面前,想要求美人一笑。

但阮荣安只感觉到厌烦。

是她的厌恶表现的还不够吗?宋遂辰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刘氏终于找好了人。

为了将这出戏唱下去,阮荣安没再躲懒呆在院里,选了身榴红的衣衫。

“新作的衣衫送去改了,只能先穿原先的衣服,委屈夫人了。”二月细致的为阮荣安整理好衣服,带着些许心疼,“您瘦了不少,这衣服都宽松了。”

“挺好看的。”阮荣安看了眼镜中人,眉目如画,细长的眉和略挑起的眼尾自带一股骄矜,瞧着脸的确好像小了些。

不愧是她,真好看。

见她笑的满意,二月也不由笑起。

“那是,夫人您容色倾城,穿什么都好看。”

一番妆扮,阮荣安命人给她面上覆上薄薄一层粉妆点出几分憔悴的模样,而后往刘氏院中而去。

广平侯府有大房和二房,每日请安往往是各自的晚辈去寻主母,然后往太夫人院中去。

虽然宋家的子嗣不算旺盛,但这一大家子凑在一起时,那叫一个热闹。

见着她来了,刘氏笑着关切了几句她的身体。

阮荣安见过礼,又看了眼几个弟妹,这便动身了。

侯府长房有四子三女,宋遂辰居长,与行五的宋遂清同为嫡出,还有行七的宋淑雨,都是刘氏亲生的儿女。其中,行二的宋遂光已经成亲,娶妻胡氏,再往下就是行八的宋遂辉,今年才十二。因为太夫人不爱见妾室,所以身边只跟着嬷嬷和丫鬟。

侯府没有分家,两房子嗣的排行是一起来的。

夏日越来越热,晨起那点凉意走出几步后就散的差不多了。

阮荣安打着扇,强忍住不耐,走到一半就遇见了从前面书房来的宋遂辰。

瞧见她也在请安的人里,宋遂辰有些惊讶,面上随之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上前唤道,“如意,身体好些了?”

“还好。”阮荣安淡淡道,见着人走到自己身边,便走了两步,到旁边庶妹身边避开。

两个妹妹下意识看了眼宋遂辰,见他神情淡淡,意识到兄嫂两人在闹别扭,顿时都有些忐忑。

刘氏在前面看着,心里略有些不满于阮荣安不给自家重光面子,但再一想这样也好。

这样骄纵,重光早晚会受不了她,也好接受新人。

一路行去,众人心思纷纷,等到见了吴氏,全都见礼。

不多时,二房的邱氏也都带着人来了。作为侯府的二房夫人,她很有分寸,在这种场合,她从来不抢刘氏的风头,都是在她之后才来的。

众人热热闹闹的请了个安,然后一同用过早膳。

膳后刘氏让胡氏带着一众女孩儿离去,二房的邱氏见机也走了,顿时只留下刘氏和阮荣安婆媳,已经宋遂辰。

今儿个是宋遂辰难得的休沐的日子,不然早膳的时候都是看不见他的。

这段时间他忙着朝上的事情,还惦记着阮荣安,虽然知道刘氏在忙活些什么,但也没有太过注意,直到现在,见着自家娘亲笑盈盈的样子,才发觉了端倪。

宋遂辰下意识看了眼阮荣安。

那边刘氏已经开了口,先说了之前大夫的诊断,而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意,莫怪为娘着急,实在是重光这个岁数,不好再耽搁了。”她好声好气的对阮荣安说,带着安抚。

吴氏抬眼看向宋遂辰,就见他正死死的看着阮荣安,眼中尤带着不可置信。

心道一声果然,她又看一眼刘氏。

“我不在意,娘你随意安排就好。”阮荣安道。

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刘氏的预料,她不由惊愕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得一声闷响,下意识看去,就见自家儿子直直站起,死死看着阮荣安。

“如意!”宋遂辰素来冷峻的脸变了色,低喝道,“你我非要如此吗?”

阮荣安半倚在圈椅的背上,一抬眼闲闲的扫过宋遂辰,相比宋遂辰的失态,她可谓是冷静从容的过了头。

“侯爷此话何意?我听不懂。”

“我三年无所出,按理合该为你安排妾室。虽不求侯爷欢喜,但侯爷也不必如此恼怒吧?”

“实在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停下手中的团扇,抵住下颌,一双水眸中不见笑意,平静的看着宋遂辰。

宋遂辰胸腔起伏,死死的看着阮荣安,似乎是怒到了极致,几乎立时就要把脾气发出来。

刘氏这才回神,微微皱起眉,看着阮荣安暗道祸害。

“重光。”她轻轻喊了声,不想看到儿子这样失态。

“母亲,我早就说过,不要妾室。”宋遂辰直直看向她,冷胜道,而后一挥袖走向阮荣安,说,“跟我走。”

阮荣安睨了他一眼。

“侯爷有事自去便可,我还有些话要与母亲和祖母说。”

宋遂辰袖中的手攥紧,仿佛切齿般道,“那我等你。”

说罢,他去一旁坐下。

阮荣安不理会他,直直看向祖母吴氏,道,“不知祖母和母亲都安排了些什么人,我想先看看,若是合适,便直接带回去了。”

“我不要!”宋遂辰直言道。

“纳妾的事由我做主即可,若侯爷觉得我安排的不妥当,可与我和离,另择一位佳人即可。”阮荣安微微笑了笑道。

“如意,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宋遂辰僵硬的说,“从前我有过失,我也已经了解,我会改的。”

“你不要这样。”

阮荣安并不在意。

“好了,你们小夫妻的事情,要吵回去再吵,不要打扰我这个老人家。”吴氏开口撵人。

“母亲。”刘氏匆匆唤了声。

她人都安排好了,就这么算了?

吴氏看了她一眼,刘氏拧着眉,但还是乖乖收声。

吴氏如此说,超出了阮荣安的预料,按理说长辈都是重视子嗣的——

安排妾室的事情在吴氏的插手下不了了之,阮荣安只好告退离去,宋遂辰跟上。

夫妻二人曾无数次穿行过这座府邸,有时说笑,有时阮荣安在发脾气,有时她缠着宋遂辰说话。

但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阮荣安自顾自的走着,毫不在意,看都没看宋遂辰一眼。

“如意,我们好好聊聊。”一路回了凝辉院,宋遂辰叫住阮荣安道。

“聊什么?”阮荣安驻足,回头看他,漫不经心的说。

阮荣安的样貌华美明艳,眼尾微勾,看人时总有些骄矜傲慢之感。

宋遂辰曾经无数次看到她对别人露出这种表情,但每次那双眼看见他的时候,都会流露出笑意来,眉眼也随之柔和。

他是唯一,是例外,是她放在心间上的人。

阮荣安的所有表现,都在告诉别人这个事实。

从前宋遂辰有多为此愉悦,现在就有多痛苦。

宋遂辰想和阮荣安回到从前,想回到那个阮荣安总是看着他,对他笑,和他说话的时候。

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他时,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我真的知道错了,如意。”宋遂辰微微倾身,注视着阮荣安的眼——

这是阮荣安最喜欢的姿势。

宋遂辰无比诚恳的说。

“这么久是我不对,我不该忽视你,不理解你。我真的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如意。”

宋遂辰一条一条的说着自己这些天想到的过失,一一说给阮荣安听,想要求得阮荣安的谅解。

他自觉已经说的足够周全,可入目之处,阮荣安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宋遂辰。”

“你知道的,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阮荣安缓缓摇着团扇,毫不留情的戳穿宋遂辰的自我感动和自欺欺人。

“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吗?不,你一直都知道,那些忽视,责备,争执,你一直都知道,过错在你。但那个时候你都心安理得的将过错推给了我。”

“因为你知道,我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