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脸上露出些许不满,嫌阮家来的晚了,有些怠慢。
但按照时间来算,其实并不晚,是她来得早。
丫鬟引了人进来,阮荣安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阮荣容。
粉色上衣,牙白的裙子,腰间粉色的缎带垂落,系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上面挂着一枚粉色绣海棠花的荷包,以及一枚玉环,随着她步伐轻移晃动。
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
阮荣容容色秀丽,正适合这样柔婉的装扮。
不算出挑,但若要仔细打量,自然能发现那几分含而不露的精致和动人。
阮荣安与继母和弟妹们的感情没有势成水火,也没有相处融洽,只能说是平平,她无意为难阮荣容,只是将人无视了个彻底。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她。
原来,在过往的那么多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阮荣容都是这样精心的装扮过的,她没有在意,宋遂辰呢?
不论宋遂辰怎么想,在刘氏说要娶阮荣容为继室,他没有反对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他并不是无心的。
再细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目光一扫而过,阮荣安平静的对她的继母打了个招呼。
阮荣容不足为虑,她这个继母才是厉害角色。看着笑盈盈温柔无害,却把后宅还有她那个亲爹牢牢拿捏在手里。远的不说,只说寻常人,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像她一样,坚持不嫁。
温柔的外表下,是一身执拗的骨。
宋婉婵见她醒着,脸上就已经笑开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她连连道,“等我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爹,他一定高兴。”
“劳烦母亲费心了。”阮荣安客气的道。
“姐姐,你醒了简直太好了。”阮荣容勾起一抹笑道——
来之前宋婉婵警告过阮荣容,不管她怎么想的,见到阮荣安之后都要笑的开开心心。
要是做不到,以后她都别想再来宋家了。
阮荣容不敢不当真。
“是啊,太好了。”阮荣安轻笑,让她坐下。
宋婉婵眸光微凝。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阮荣安这个浅笑,她总觉得别有意味。
几人说起了话,盛氏挤兑了两句,被宋婉婵笑着揭过,闲聊一会儿,见阮荣安露出些许困倦,就先后开口告辞了。
屋内安静下来,不多时,宋遂辰回来了。
阮荣安闭上眼装睡,不想过多理会,边想,这种因为她一场重病才开始的重视,又能维持几天呢?
见着阮荣安在休息,宋遂辰放轻动作看了眼,就离开了。
一月走到床边整了整床帐,边轻声说,“侯爷刚才回来的时候遇见二姑娘了。”
阮荣安平静的应了一声。
不奇怪。
除了廖家和阮家,余下一些亲戚朋友知道阮荣安苏醒之后,也都接二连三的来看望。
阮荣安一边应付,一边养病,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平静。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
阮荣安一直精心养着,总算能不用人扶自己走上几步了。
时间似乎一个不注意就进了夏,那场连绵了十余天的大雨停了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格外灿烂的阳光,照的大地一片白晃晃,让人险些睁不开眼。
晚膳时,一月按照阮荣安的喜好叫了一桌子菜,前段时间刚醒的时候,她只能吃素,这么些天,大夫才总算松口能吃些别的了。
外面很快摆上了膳,阮荣安慢吞吞往外走,就听到动静,宋遂辰回来了。
脚步一顿。
阮荣安阖了阖眼,有些不耐。
这段时间宋遂辰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之前叫都叫不回来,还不喜她太过粘人的人,这会儿天天往回跑。
明明她都不叫了。
“如意。”阮荣安刚走到内间门口处,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宋遂辰看见她便温声唤了一声,抬手准备扶她。
阮荣安稍稍避开,扶上一月探来的手臂。
见此,宋遂辰只好将手收了回去。
他忍不住看了眼阮荣安的神情,平静的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避开他的动作只是他想多了。
宋遂辰忽然有些无措。
往常阮荣安跟他闹别扭,跟他吵的时候,他还能跟她讲道理,生气了再哄一哄。可现在,她不吵不闹,悄无声息的就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鸿沟,什么都不说,反倒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侯爷若是忙就不必回来了,院里有丫鬟们伺候。”吃过晚膳,阮荣安放下帕子,这才道。
这是在……撵他?
宋遂辰不确定的想,他看向阮荣安,她依然那样平静。
“要忙的事我都加紧处理完了。”宋遂辰摩挲着杯壁,沉沉的看着阮荣安,说,“也好多陪陪你。”
若往常他这样说,如意一定很高兴。
可现在,在宋遂辰的目光中,阮荣安扶着丫鬟起身,好似没听到他那句话一样。
“加紧?”阮荣安站定,语气略微上扬,似乎是惊讶。
宋遂辰嗯了一声,眸光柔和的看着她。
“那倒也不必。这样忙,万一伤了身就不好了,侯爷的身体要紧。”阮荣安看着宋遂辰,“我有丫鬟们照顾就好,不必劳烦侯爷费心。”
宋遂辰眼中刚刚浮现的笑意转眼间消散。
放弃一个人,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只是过往那些年,她一直将自己囿于小时候的种种温情之中,迟迟无法做下决定罢了。如今阮荣安狠下心,才发现,原来她对宋遂辰有过那么多的不满。
轻纱拂去,便露出了其下的嶙峋。
阮荣安扶着一月,往内室走去。
宋遂辰抬眼看着她,这些日子的疏离不住在脑中回响,他捏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
惶恐倏然而至。
如意,似乎真的不准备与他和好了。
宋遂辰忽然有些茫然,他该怎么办?
夜色在不知不觉见悄然降临。
阮荣安卧在榻上,三月轻轻为她按揉筋骨,好让她早些恢复。
她撑着脸颊闭目养神,实则是不想看到一旁的宋遂辰——
他怎么还没走。
阮荣安心中有些不耐。
随着时间推移,眼看着宋遂辰像是不打算走了,阮荣安看去,直接开口撵人。
“我要休息了,侯爷还请自去。”她平静的说。
宋遂辰拿着书的手微的收紧,抬头看向阮荣安。
“今晚无事,我陪你。”
自阮荣安苏醒,已经半个多月了,她待他的疏离非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发明显。
初时宋遂辰在等待,然后是试探,直到现在,他按捺不住了。
“不用。有人在我睡不好。大夫说了,我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还请侯爷体恤。”阮荣安断然道,不留丝毫余地。
“如意!”宋遂辰忍不住沉声低喝。
阮荣安眉梢微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几分凌厉,静静的看着他要说什么。
“不要这样。”宋遂辰看着她说,带着些许不安和茫然。
茫然?
阮荣安看着,忽然失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美极了。
笑意从黑白分明的眼里流淌出去,很快布满远山似的细眉和芙蓉花面,莹润饱满的红唇勾起,如同娇艳欲滴的樱桃,勾人心魄,诱人品尝。
宋遂辰已经好些时日没看到她笑的这样绚烂了,不由瞩目失神。
“不要怎样?”阮荣安笑盈盈的问。
宋遂辰顿了顿。
那些话顿在嘴边,他迟疑着才终于说出了口。
“不要这样冷淡,如意,像从前一样。”
“从前,哪个从前?是我十岁时的从前,还是我们刚刚成婚时的从前?”
宋遂辰唇角微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阮荣安的话让他不由回忆起那些过往,宋遂辰眼中的期待渐渐黯淡。
他不是笨人,相反,还十分聪明透彻,有些事他不懂,只是不想在上面费心,不代表他不能懂。
“十岁时的从前,我也很怀念。但时光如流水,往事不可追,我们都回不去了。”阮荣安很是厌烦宋遂辰这装傻的模样,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起身坐好,直视到近乎逼视的看着宋遂辰。
“而若是刚刚成婚的从前——”
“你是指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处处想着你,念着你,而你忙,忙这个,忙那个,偏偏就是没时间来陪我的从前吗?”
“如意……”宋遂辰想要开口,想说他知道了,他会改的,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这半个月的冷落,阮荣安的一次都未寻找,已经足够让宋遂辰看清自己的心。
那些往常让他觉得烦恼不满的事情,等到现在失去了,他才知道珍贵。
事实总是让人羞愧,宋遂辰也是如此。
原来,在那些他烦恼不满的时候,他的心中也曾暗暗欢喜过的。他欢喜于有个人这样在意自己,并且有恃无恐,肆意挥霍。
可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在意也会被消磨,也会渐渐消散。
阮荣安不理会,她不想知道宋遂辰都想了些什么。
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她不要了的东西哪怕洗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镶了金嵌上玉,她也不稀罕了。
“我已经受够了。宋遂辰,你知道的,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宋遂辰坐在那里,僵硬的像一块石头。
“我们和离吧。”
毫不在意宋遂辰的反应,阮荣安径直道。
这句话她忍了半个月。
如今她身体养的差不多了,手中产业和宋家有牵扯的也差不多弄清楚了。这句话,阮荣安终于能说出来了。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似乎都随着这句话散去了一些。
“如意,不要说气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遂辰低声说。
“你知道的,我从不说气话。”
阮荣安脸上的笑敛起,平静道。
是的,宋遂辰知道。
阮荣安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愿意受一点委屈,活的肆意又张扬,爱恨分明,让她不痛快的,她都要加倍还回去。但这不代表她冲动。相反,她在做出每一个决定的时候,更像是给出结论——
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所以,该你接受结果了。
曾经宋遂辰对这一点很欣赏,他觉得这意味着阮荣安不会受委屈。
那时候的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面临这一幕。
“如意,我会改的。”
宋遂辰微微低着头,用一种类似示弱的姿态说,决口不提刚才的话。
阮荣安皱眉,很是厌烦宋遂辰着自欺欺人的模样,正要开口,但宋遂辰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直接起身,声音温和极了,道,“时间很晚了,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了,有事你直接让人去找我就好。”
“我一定来。”他的声音无比笃定。
阮荣安扯了扯嘴角,略带讥讽的笑了笑,神态中满不在乎。
宋遂辰垂眼,转身大步离去,不似往常般高昂,高大的背影隐约中竟然有些颓唐的意味。
阮荣安随手拿起团扇,忽闪忽闪的扇了几下。
果然跟她想的那样。
晦气!
她生死关头走一遭,这人竟然知道在意她了。
可她不稀罕什么在意,她更想对方痛快利索的跟她和离。
“什么东西!”
阮荣安冷笑着嗤了声,把团扇摔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