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的确是神智不清楚。
屋里的人想。
大夫很快就到了,他为阮荣安检查过后,心里略有些嘀咕,脸上却已经浮现出了喜色,说这是病症转好了。
说来也奇怪,其实之前他来为阮荣安诊脉的时候,她的病势并不严重,只是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如今人既然能醒过来,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可是个大好消息。
喜怒不形于色如宋遂辰,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由嘴角上扬,竟露出了些许笑。倒是一旁的刘氏,听到这个超出她预料的消息,神情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好了?
种种打算眼看着要落了空,刘氏难免有些失落,但她面上功夫是做足了的,丝毫不显,很是关切了一番阮荣安,又叮嘱人好好照顾她后才离开。
目睹她离开,阮荣安想着宋遂辰也该走了,但他没有,而是一直坐在床前,叫着老大夫问他阮荣安的身体状况。
本来微阖的眼不由睁开,阮荣安静静看着他。
装模作样,她略带轻嘲的想。
相识这么多年,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宋遂辰竟然还有这一面呢。
慢慢的,她有些困了。
虽然已经睡了这么久,但她的思维不曾停过,眼下终于得以醒来,长久的紧绷得到放松,她不可遏制的感受到了一股倦怠。
“一月,我要睡一会儿。”她看向一直牢牢守在床边的一月,轻声开口。
一月立即上前,俯身为她整了整枕被。
“夫人您睡吧,奴婢一直守着您。”她看向阮荣安的眼,满是坚定,一如当初廖振安将她带到阮荣安面前,告诉她,她会永远保护她。
心顿时安定下来,阮荣安闭上了眼。
她没看到,在她开口的时候,宋遂辰骤然看来的目光,也没注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声音。
阮荣安睡着了。
哗啦啦的雨声中,她睡得很香。
一月守在床边,余光看到宋遂辰一直看着自家夫人,目光晦暗。
心念稍动,她就知道为何如此——
想到这里,一月都忍不住怔了一下。
刚才宋遂辰就在这里,可自家夫人没有理他……
宋遂辰坐在床边,仔细思考着阮荣安醒来后的种种。
没什么问题。
但就是不对劲。
他注视着床上躺着的人,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希望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能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雨势渐急。
阮荣安苏醒且无事的消息只用了半日就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喜,有人忧,亦有人恼怒不安。
“娘,怎么办?”
安定伯府,阮荣容匆匆寻到自家娘亲,无措的问。
不似阮荣安那样明艳华美的容貌,阮荣容随了母亲,生的秀美清丽,一身气质温婉如水。
眼下柳眉轻蹙,无端使人愁。
宋婉婵让她坐下,不急着说话,先喝茶,等阮荣容恢复了冷静,才带着些许说教的意味温声道,“慌什么,不管什么事,一步一步来。”
阮荣容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着急,更多的是失落。
“娘,长姐没事。”她垂下眉眼。
儿女都是债,宋婉婵暗道一声冤孽。
“娘再为你看别的好人家。”她说。
阮荣容看着她,欲语泪先流,满眼倔强。
“可我就想嫁给宋大哥。”她哽咽道。
“你!”
宋婉婵顿时恼怒。
早在前两年,她就开始给阮荣容相看未来的夫婿人选,可林林总总选了好几个,阮荣容都不满意,一直耽搁到她及笄。
若非前段时间阮荣安重病,说起宋遂辰续娶一事,这丫头没忍住,宋婉婵都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份心思。
“若阮荣安无事,你这心思也无碍,可她现在好好的,你就是再想,也得给我压下去。”宋婉婵道。
阮荣容泪流满面,哀哀道,“娘!”
“我喜欢宋大哥,我想和他在一起,若是不能,我宁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不许胡说!”宋婉婵气急,可看着阮荣容现在的样子,却不由的回忆起曾经。
宋婉婵与阮世清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幼相识,只待她及笄就提亲订婚。可就在她及笄前夕,阮荣安的生母廖秋声跟随父亲进京,结果对安定伯世子阮世清一见钟情。
若只是如此,也没什么,阮世清好风仪,美姿容,多的是人喜爱倾心,可偏偏这件事被圣上得知,后一纸赐婚,成了两人的姻缘。
宋婉婵当时也是这样的不甘心,她再也找不到如心上人那样好的男人,便呆在家中,执意不嫁。
好在,上天垂怜,在她苦等的第三年,廖秋声病重去世。
阮世清登门求娶,她嫁入阮家,终于得以与心上人在一起。
宋婉婵吃过那种苦,知道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何等的煎熬。
思及此,宋婉婵也不由有些不甘。
若阮荣安没了该多好,那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宋遂辰乃侯爵之尊,本人更是极有出息,便是她找的那些青年才俊里,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
可偏偏,这人是阮荣安的夫婿。
只这一点,就是天大的难题。
“娘,你帮帮我,你想想办法。”阮荣容哀求。
若是从前没有过希望时还好,她也能忍住。可现在眼看着曙光在前,却又消散,她根本接受不了。
宋婉婵不语,神色却已经动摇。
阮荣安再次醒来是下午,外面哗啦啦的雨下个不停,门窗紧紧闭上,不时被风吹动,屋内黯淡的仿佛快要天黑了。
阮荣安问过才知,现在才申时。
“扶我起来坐会儿。”阮荣安声音很轻,长久的昏迷到底伤了她的身,她现在想要大声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只有满身的倦怠和疲惫。
但一月依旧听到了,她忙上前扶她起身,一旁的小丫鬟垫好软枕,好让她靠的更舒服。
一月细心的拢了拢被子,问,“夫人,可要梳洗?”
阮荣安爱干净整洁,最不喜欢烦乱,往常每次醒来,最先做的就是梳洗。
阮荣安嗯了一声,等一月叫人安排下去,才说,“撤了屏风,打开窗户,我想看看外面,”
“夫人,你大病刚醒,大夫叮嘱过,最好不要吹风。”一月忙说。
“打开。”阮荣安执意。
一月拗不过她,只好再细致的为她掖了掖被子,这才命人去打开。
八扇一面江南百景,一面是四季百花图的双面绣屏风被挪开,窗户打开,阮荣安一抬眼,就看到了外面的景致。
檐下雨珠如帘,打的那棵石榴老树枝叶晃动,再一眺目,远处的景致大半被雨幕遮蔽,一片朦胧中,只能看到些许影影绰绰的轮廓。但她知道,那是看不到头的亭台楼阁,勾檐斗角。
广平侯府。
过往的那么多年,阮荣安曾无数次看到过这座府邸,却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厌倦。
“一月,看到这一幕,我才确定,我真的活过来了。”她轻声。
而不是继续被关在那片黑暗的世界,不见天光,连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存在。
一月怔然,心中酸涩的厉害,忙说,“夫人受苦了。”
“好了,关上吧。”
阮荣安笑了笑,吩咐道。
丫鬟们一番忙碌,很快就将屏风挪了回去。
一月亲手为她梳洗,净面,梳发,正忙碌间,宋遂辰冒雨进屋。
这样大的雨,哪怕撑着伞依旧打湿了他的外裳,衣角还在滴水。
看见阮荣安醒来他眸光一柔,没有贸然靠近,便那样站在床前几步外说,“如意,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还好,你怎么回来了?不忙吗。”阮荣安看去一眼,随后收回。
宋遂辰下意识以为她是在讥讽。
往常他们因为他的忙碌发生过很多争执,阮荣安总想让他多陪陪她,可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碌。一开始,阮荣安还会气愤,但后来,她往往用这种平淡但带着讥讽的语气跟他说——
仿佛在说,你有什么好忙的?
之前宋遂辰每每听到她这样说总会生气,不满于她的不体贴。可这次阮荣安的语气太平静了,感受不到丝毫讥讽的意味。让他再次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不安。
“你的身体要紧。”他说,嘴角微微动了动,想要再说些哄她开怀的话,但却想不出来。
若是从前,阮荣安听到这席话大概会开心的,但现在,她脑中却倏地划过一个念头。
所以以前不在意,是因为她活的好好的吗?
笑话!
阮荣安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但她不想克制。
不在意就是不在意,何必找那么多的理由。
大梦一场,阮荣安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哦。”她淡淡的应了声,之后没再说话。
室内短暂的安静。
一直没有等到阮荣安开口,让宋遂辰有些不适应,往常同他在一起的时候,阮荣安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如意,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是他又哪里惹她不快了吗?
“什么?”阮荣安反问。
宋遂辰默了默,莫名的不悦让他没有问下去。
“你好好休息,我去更衣。”
丫鬟们对主子的情绪是最敏感的,早在宋遂辰还没发现的时候,伺候阮荣安的丫鬟们就发现了她反常的冷淡,随着男主人的离开,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屋内一时间格外寂静。
阮荣安并不在意,只是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想,该怎么和离。
若是贸然开口,宋遂辰定不会同意的。
不是阮荣安高看自己,而是她了解宋遂辰。于情而言,两人感情虽淡,却也没有太多的矛盾,不至于走到和离这个地步。于理而言,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所谓续娶也只是在她病榻前说说,外人不得而知,而她自嫁入宋家,也没什么被人诟病之处。
她的那点委屈,若是说出去,怕是还要被人念一声矫情,然后反过来劝她好好过日子。
大抵是女子要受的委屈太多了,所以这点委屈,便不算什么委屈了。
可阮荣安从小就一点委屈都不愿意受。
爱她的人她回以爱,冷落她的人她回以冷落。
这个婚,她是一定要和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