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荣安静静的听着,心中怒气悄然滋生。
虽然这些话她在话本子里已经看过一遍,但没想到,真正听到的第一句,是刘氏所说。
阮荣安一直都有感觉,觉得刘氏似乎没那么喜爱她,但不论如何,在面上,她都对她很是照顾疼爱。
所以那些感觉都被她压了回去,只当自己多心。
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真心喜爱,便是金银,也还有人嫌弃铜臭呢,只要大家相处之时做到和睦就好。
可真正等到这一日,阮荣安还是有些难过。
她自幼丧母,父亲再娶,与继母恩爱有加,接连为她添了几个弟妹。她养在祖母膝下,仿佛与她们成了两家人,相处起来总有些疏淡。
除了疼她护她的祖母外,只有宋遂辰,给了她独一份的偏爱。
但现在似乎也已经没有了。
宋遂辰没说话。
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面无表情,还是若有所思,亦或者微微皱眉呢?
阮荣安忽然有些出神。她与宋遂辰自幼青梅竹马,自以为十分了解对方,可看过那话本之后,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有多久,没看到宋遂辰放松眉眼轻笑了?
好像很久了。
久到她都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母亲,荣安还在。”
她听到宋遂辰用带着提醒的声音淡淡道,似乎有些不悦。
阮荣安自嘲的想,她似乎应该感动的,起码现在宋遂辰还在意她。
可那些话本子里的内容已经充斥了她的意识,她现在只有满心的冷漠。
“我知道。”刘氏叹息般道,“可你年岁已经不小了,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眼下荣安又已经这样,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
“有些事,也该打算起来了。”
刘氏看着自家儿子沉静的眉眼,未见不悦,便又接着说了下去,道,“若你愿意,我也好和阮家先定下来,荣容已经及笄,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多生变故。”
她是真的喜欢阮荣容,又懂事,又温顺,不像阮荣安,骄纵张扬,倔强不驯,整日只知道缠着重光,一点儿不知道体贴照顾人。
“这般大事,总要郑重一些才好。”宋遂辰看向床上的人,又想起刚才见过的人,静默片刻后说,“太急了未免委屈了人家。”
刘氏一喜,知道他这样说就是答应了。
答应了就好!
“不急,不急。”刘氏笑了起来,说,“娘知道怎么做。”
两人又说了几句,刘氏离开。
宋遂辰没走。
他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动静,阮荣安不由猜测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看她?又会是什么目光,什么心情。
片刻之后她又想,做什么要去想他?他都想好要娶谁做继室了。
过了会儿,衣衫摩挲,脚步声起。
宋遂辰出去了。
屋内安静下来,刚刚醒来时满脑子的话本子内容渐渐淡下,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之中的种种。
就好像她只是做了一场梦,可阮荣安知道,那不是梦,她依然能清晰的回想起话本子里的种种内容。
无法发泄出去的恼怒在心中冲撞,阮荣安又气又怒。
这就是她的婆母,她的夫君。
最后,渐渐的全数化作了悲凉。
她这一生,短短的二十载,与母亲无缘,与生父疏离,唯一疼爱她的祖母前两年也已经去世,她所在意之人,唯有宋遂辰。
但宋遂辰似乎并不在意她。
可那又如何——
阮荣安从不是自轻自贱,自暴自弃的人,纵使世人不爱她,她也会爱自己,最爱自己。
不在意便不在意。
君既无心我便休,她阮荣安在世间走这一遭,不是只为了一个男人的。
阮荣安暗自咬牙,开始挣扎。
她不要死,她不能死!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锦被之下,阮荣安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今年夏天似乎格外多雨,才晴没几日,又下了起来。
昨日还是艳阳天,可今晨起天就阴了下来,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等到朝会开罢,雨势越发的大了。
近年来天灾人祸频发,干旱,虫灾,疫病,不时还有叛乱发生。
今年这样多的雨,恐生水灾。
为此公冶皓下朝之后耽搁了许多时间,同人部署,好应对之后的种种。
天子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只要所谓的灾患不会影响他的享乐,他便不会在意,在小朝会刚开始没多久,他就打了个呵欠,将这些事情全数托付给公冶皓,自己走了。
公冶皓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临近午膳才出宫。
马车又一次徐徐穿过漫长的宫道,雨水带来的潮湿水汽让他咳嗽越发厉害,他低着头用帕子捂住口鼻,支着肩,白玉似的肌肤因为闷咳泛起红晕。
如此虚弱,但他的眼神却始终平静深幽,让人丝毫不敢小觑。
出了宫门,外面候着的下人匆匆上了车。
“家主,夫人醒了!”他匆匆开口说出这个足矣让自家主人高兴的消息。
公冶皓一抬眼,便已经溢满了惊喜。
阮荣安是在一声惊雷中睁开了眼的。
帐幔垂落,可以听到外面的风雷声,不多时,雨水滴答,屋内昏暗只能看到一盏烛火,风动门窗,不住的轻响声中,她的感官渐渐回归。
她下意识就想叫人,但又顿住——
宋家人会不会更想让她死?
若是在昏睡之前,阮荣安是绝对不会这样想的,她在这座府邸中呆了三年,虽然上面的祖母和婆母都不是多么好相处的人,但对她还算和善,平日里并没有过多为难苛刻,她平日里除了和宋遂辰生气闹脾气外,并没有多少烦心事。
但事实证明,这一切都只是表象而已。
她的婆母并不满意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继室的人选。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帐幔已经被人掀开,是一月。
阮荣安勾唇笑起。
她就知道,一月一定会守着她的。
一月惊喜的喊了声夫人,阮荣安才重新睁大倦怠的眼,微微笑起。
“一月,找大夫,小心宋家。”趁着别的丫鬟还没进来,她伸手示意一月靠近,压低声音说。
一月愣住。
“是!”她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
一月是阮荣安的外祖,坐镇边关的经略安抚使廖振安亲自培养,然后送到外孙女身边的心腹丫鬟。
她精通武艺,谨慎心细,只要她还活着,就没人能越过她伤害阮荣安。
这会儿天还没亮,外面甚至还下着雨,但主子醒了这个消息迅速让整个凝辉院都热闹起来。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面带哀色,没人觉得阮荣安这是病愈,大家下意识以为,这是她们的侯夫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凝辉院的嘈杂很快传了出去,刘氏匆匆前往凝辉院。
阮荣安不敢闭眼,她担心自己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好在,大抵是睡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醒来,她也并不觉得困。
这份清醒一直维持到宋遂辰大步进来,屋内灯火通明,明亮的火光中,她可以看到宋遂辰的行色匆匆,以及看见她时眼中的惊喜。
“如意,你醒了。”那份惊喜一闪而逝,宋遂辰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随之有些担忧,上前温声说。
这份温和阮荣安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在宋遂辰身上感受到了。
若是昏睡前,她肯定会很感动,很开心。但现在,她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平静到近乎打量。
“如意?”对上她的目光,宋遂辰微顿,莫名有些不安。
阮荣安眨了一下眼,倦怠的半阖上,不想说话。
“侯爷,夫人虽然已经醒了,但神智还有些混沌,怕是不怎么认得人。”一月在一旁悄然看着,温声解释。
“她可有说什么?”
宋遂辰没有多想,开口问道。
“未曾。”
一月回答。
这段时间,一月一直在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家小姐说要小心宋家。
明明小姐生病前毫无征兆,而在自家小姐病重这些时日,她大多都守在一侧,唯一离开的那几次,都是因为刘氏还有宋遂辰来看自家小姐。
一定是那些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宋遂辰担忧不已,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阮荣安。
阮荣安哪怕闭着眼,也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不想在意,却依然忍不住不去在意。
片刻后,她睁开眼,安静的回看过去。
宋遂辰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高大,冷峻,总是面无表情。
其实他小时候也不是多么活泼爱笑的性子,只是对她格外体贴照顾,也是这份不同,让她执着了这么多年。
而现在也都没有了。
所以她这些年,一直都在执着什么呢?阮荣安忽然想。
“如意。”宋遂辰再次感觉到了那些许微妙的不安,他忍不住轻声唤道,轻轻握住她的手。
阮荣安指尖动了动,想要抽开,却又有些眷恋这份温暖和难得的柔情时刻。
“大夫很快就来了,你会好起来的。”宋遂辰低声,带着些许期待。
阮荣安抽回了手,再次阖上眼。
她还是忘不掉宋遂辰和她的好婆母在她床前所说的,关于续娶的事。
掌心一空,宋遂辰微怔。
不多时,刘氏匆匆赶到,见到床上阮荣安睁着眼,脸上不见喜色,上前几声问候,阮荣安没有回答,她便越发觉得这是回光返照。
心中微喜,脸上却是做足了担忧。
阮荣安冷眼看着这一切。
一月照旧跟刘氏解释了两句,刘氏没有太在意,只是坐在一旁候着。
屋内出了丫鬟们悄然往来的窸窣声,安静的只能听到几个人的呼吸。宋遂辰紧紧看着阮荣安,刘氏坐在一旁,感受着屋内的安静,忍不住也看向阮荣安。
她很少看到阮荣安这样安静。
昏迷时不算。
如今瞧着她睁开眼躺床上,却不言不语,连个表情都没有,一时间竟然有些不习惯。
阮荣安性子张扬,骄纵,好奢靡,爱享乐,她在的地方,总是充斥着热闹。同时,她也粘人,做什么总爱拉着宋遂辰一起,总会生气他整日忙碌没时间陪她,只要宋遂辰在,她的大半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两人为此不止一次的争执,吵闹。
可现在,她连看宋遂辰一眼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