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谁会对伤害自己的地方产生忠诚。

琴酒不知道。

但西宫月昳明明在逃离组织之后又回来了,他把复仇的心思掩藏地很好,谁也不觉得这样一个柔弱的实验体小孩能做点什么,直到他展露自己的能力,从一个没有人权的实验体变成了看起来有点用的小家伙。

西宫月昳体弱、体质极差,但他足够聪明,甚至比大部分成年人还要冷静谨慎,又很会讨人喜欢,而且……

足够狠心。

琴酒依然记得,那时候的Boss对西宫月昳起了兴趣,让他成为了组织的正式成员。

然后派了几个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西宫月昳。

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算看笑话,毕竟西宫月昳那会儿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天生长得比别人慢,站直了也许才到大人的大腿,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倒的样子。

但他偏偏把那些任务完成了。不论是去暗杀,还是去偷取情报,这个孩子都能以他自己的方式完成。久而久之,组织内对他的声音小了很多,甚至出现了几个投机取巧前来巴结的——很明显西宫月昳展现出的才能足够他被重点培养,未来的地位说不定会更高。

琴酒那时候的地位当然没有现在高,他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吃了比别人更多的苦,才成为一个能拿到代号的成员。

在听到别人嘲笑西宫月昳的存在时,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如同自己无数次路过一样忽略那些杂鱼。

但心底却是在冷笑着的。

他比所有人都要早的见过西宫月昳的才能。

在冷白的实验室外,有着一片没有人愿意前去的禁区。那里安置了无数的“实验体”,有动物,有人。组织只会保证他们的基础生存,却不会给予任何过多的物资。而在那里的另一侧,却是还未拿到组织代号的底层成员的宿舍。

一线之隔,已经天差地别。

没有人好奇另一侧是怎样的地狱。

更没有人想要前去体验,热闹魔鬼训练的教官恐吓过无数次,一旦任务失败,很有可能就会直接被送进实验室——如果更菜一点,体质不达标,甚至连实验体都做不成。

琴酒那时候对这些威胁不屑一顾,因为他足够天才,训练的时候学习什么都很快。

然而也听见过几个同为底层人员的少年嘀咕过,若是任务失败真的要进实验室,不如就当场吞枪自杀,总比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好。

他其实也同意。

这种对实验的猜测持续到他有一回被指派去实验室附近拿一份文件。

拷贝的速度很慢,进度条比蜗牛爬的速度还要慢,若是别的人,恐怕早就忍不住分神去观察别的了。但琴酒只是很专注地看着进度条,对这个笼罩神秘面纱的实验室并不感兴趣。

直到他看见侧门被推开。

一开始他没有看见人,还以为是有人推了门没进来,然后一低头。

一个小得可怜的孩子站在那里,太矮了,被桌子挡住,所以他压根没见到对方进门。

瘦小苍白,眼睛看起来格外大,白色的头发软软地垂在脸颊边上,发尾带着点靛青色。琴酒到现在也没法忘记那双蓝色的眼睛。让人想起还未褪去蓝膜的幼猫眼睛,无辜,柔弱,不带一丝情绪。

——是偷跑出来的实验体。

他很快反应过来,皱眉,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向来是只完成自己的那份任务就收工,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但实验体的事情似乎很重要,不去管这个孩子,也许自己会被问责,捉住说不定还能那一份奖赏。

他犹豫了几秒,那个孩子就先开口了。

“你不是实验体?”

琴酒是有些震惊的,他没有和太小的孩子接触过,不知道什么样阶段的小孩会说话会走路,又能说什么样的话。但即便完全不了解,也能感觉到这个小孩有点成熟过头。

“真难得啊,见到另外的人。”那孩子继续说,“你好像是组织培养的底层人员,看你的眼神,是要把我捉起来吗?”

琴酒:……

他一时间沉浸在沉浸之中,如果这副表情被熟悉他的人看见,说不定会大为震惊——琴酒这个死人脸居然有表情了!

震惊之外,他也产生了一定的好奇。

难道组织研究的药物里面有催促智商发展的?批量生产高智商儿童占领世界什么的,好像不是不可能……

可能终究是少年人的叛逆期发作了,琴酒蹲下去,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其他人。

“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阿嚏!”小孩说了几句话就很吃力,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对于孩子而言,保暖有些不太够,“实验体不需要名字。你呢?”

琴酒,或者说还没获得代号的黑泽阵,想了想回答:“底层人员也不需要名字。”

“真不把人当人啊。”小朋友嘀咕了一句,“可我感觉你很快就会有名字。

“哦?”

他指了指黑泽阵的手:“茧,比很多大人的都要厚,你或许很擅长,比更多的人都要擅长用枪——而且你给人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说了几句黑泽阵暂时不能理解的话:“简直就像是漫画里主角和龙套、boss和路人之间的区别。”

听见“boss”,黑泽阵的表情变了一下。若是在组织里他有什么恐惧的事物,就是这个不能提的boss了。

“别提那位先生,你不要命了吗?”

“说得好像我的命是我的命一样。”小朋友看起来很想翻白眼,但是翻白眼很累,所以就瞟了黑泽阵一眼,“你的文件拷贝完成了。”

黑泽阵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去拿u盘,他现在确实对这个小孩感兴趣了。

“看我做什么。”可能是因为他的存在打乱了小孩的计划,这个孩子一脸不耐烦,“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被一个小不点下了逐客令。

黑泽阵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站起身取了u盘,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那个指派他来取文件的组织成员却进来了。

当然也看见了穿着白衣服的小朋友。

在黑泽阵的注视中,这个方才还一脸厌烦的小朋友用最快的速度摆出了阿巴阿巴的表情,眉头一皱,眼睛一瞪。

开始哭。

“哇——”

黑泽阵:……

可能是因为他常年面瘫,所以格外注意这种变脸变得快的人。

他听见那个组织成员的惊讶声音:“呀!怎么会跑出来……你在看什么?还不快把文件送过去?”

没人权的底层成员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悦,听话地离开了。

但黑泽阵记住了有那么一个小孩。

在不久之后,他的地位有所提升,至少不用想其他的少年一样被统一归类成没什么用的废物了。即便是正是的组织成员,见了他,也会有所忌惮——又年轻又残暴的人总是能最快提升自己的存在感。

要不了多久,他大概就会成为正式成员,拿到代号估计也不是什么事。

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小朋友。

倒是很乖巧地被组织里的科研人员牵着手,似乎是叫做宫野艾琳娜的女性表情和蔼,很细心地为小孩剥开了棒棒糖的糖纸,拿在手里逗孩子。

不知为何,他在那个小孩脸上看见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对糖不感兴趣吗?”宫野艾莲娜翻翻自己的包,“饼干想要吗?”

小孩软糯糯地回答:“想……”

黑泽阵站在另一头,货真价实地震惊了几秒。

可能是因为生活在地狱般的环境里,不管是少年还是少女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忙活,所以从来没有听见过如此——呃,如此——娇弱的声音。

俗称“夹子音”。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那天见过的小孩和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了,但观察之后,黑泽阵很快发现,所有小孩里面只有他是白发蓝瞳,特别明显,绝对不会认错人。而且只有他被宫野艾琳娜给予了更多的关注。

这一次,因为宫野艾琳娜一直在场,黑泽阵没能和那个小孩靠近。

第三次,当他终于又有一次机会和小孩相处的时候,是在组织的医院里。他出任务受了伤,不怎么严重,但为了不留下后遗症,他只能在病床上多躺几天,使自己的骨骼能够愈合。

这可太无聊了,在苍白的病房里,每天都只能吃寡淡的食物,作息得跟着医院的健□□活来,不能抽烟也不能喝酒,早睡早起,每天看着不同的人在走廊上散步。

就像看见了一群废物。

青春期精力旺盛的黑泽阵恨不得出去随便找个病房寻衅滋事,他不能接受自己也是废物的一员——一整条右腿都绑着石膏绷带。

在这种丢人的情况下,他再次看见了那个蓝色眼睛的孩子。他看起来没有最开始那么瘦弱了,也许是因为宫野夫妇的偏爱,又或许是别的,总之健康了许多,而且精神状态也更好了,看见琴酒的那一刻甚至有点愣,没来得及马上表演那套阿巴阿巴。

黑泽阵果断制止了他:“打住,我知道你没那么傻。”

“噢……”

浅色发丝的小孩看起来有些后悔到走廊上散步了,他跟着黑泽阵来到了对方的病房,虽然是四人间,但其他病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搬出去了。

最大的原因,正瘸着腿坐到床上的某人一脸黑线,险些被病房里的各种机器绊了一跤。

可能是因为被戳破了伪装,小孩没有继续阿巴阿巴,而是很嫌弃地:“你怎么能自己跑出来?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艾琳娜阿姨看见地上弄那么乱,会生气的。”

黑泽阵不屑一顾。

“你想永远变成跛子吗?”小孩看见床头为了方便护士照顾病人设下的名片,照着念了,“黑泽阵,黑泽……黑泽哥哥,你想要永远一瘸一拐吗?”

这大概是唯一能威胁到黑

泽阵的事情了,他算是安分了一点,坐在床上。

“你看起来倒是不错。”

“当然。”小朋友够不到椅子,就把黑泽阵的枕头扯下来,垫在地上当榻榻米用,“实验要停止了,下个月我就能离开这个破地方。”

“离开?”这听起来是个相当遥远的词汇。对于黑泽阵来说没有离开,只有死亡。

他不可置否,觉得这个小孩八成也是要被处死了。

当乱葬岗的一具白骨,应该是比当实验品好。

“我听到其他病人对你的评价了。做任务像个疯子。”小朋友老神在在地看着他的右腿,“为什么要给这个组织如此卖命?”

“不疯一点,怎么活下去?”

“好吧,这很有道理。”小朋友拿了他床头没吃完的早餐,一根香蕉,“也许你很有天赋,又很有活力,但总要学着冷静些。太过疯狂的火焰只会把自己也燃烧殆尽。”

“总比任人鱼肉更好。”

小朋友听出来他这是在讽刺自己,他坐在枕头上,有点肉乎乎的手指捧着香蕉:“我没想着劝你安分点,只是,你可以学更多的事情。就算只是成为一把杀人的刀,也得想着怎么把自己磨锋利呀……”

“难道你会?”

“……如果你想听的话。”

于是他们聊了很多,有一些内容,即使是那时候的黑泽阵也觉得冷血。小朋友很快就累了,把啃了一半的香蕉丢进垃圾桶:“什么时候才能长出完整的牙齿啊……”他抱怨。

黑泽阵看着那根香蕉,没有在意这种程度的浪费食物,他看向这小孩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惊奇:“你很适合这里。”

“但我要离开了。”小朋友炫耀起来了,他站起身,把脏了的枕头拖到另一张床上去,又另一张床上的枕头给黑泽阵,“我该对你说什么,祝你前途似锦?”

黑泽阵真有些相信他会脱离组织了,因此只是矜贵地点了点头,没说更多。

能离开,就是最好的事。

……

果不其然,在两周以后,他接到了销毁实验基地的任务,能杀的都杀了,能烧的也都烧掉。他没有找到那个显眼的白发蓝瞳。

大概是真的能够离开?黑泽阵偶然间回想起来这个有点令人震惊的孩子时,只能这样想。

又过了一段时日,也许得有个两三年,他已经差不多忘记这个人。

却听说组织里来了一位新人,连那位先生也在意了,被特意留在身边。

黑泽阵才拿了代号,琴酒这个名字已经彻底盖过了黑泽阵,没有人会记得他吃过多少苦,只知道琴酒不能惹。

他风头很盛,终于见了一次那位先生。

以及,那个自己以为早就已经隐没人海的家伙。

白发的小朋友长高了,不再需要人抱就能坐到椅子上,蓝色的眼瞳依然很清澈,只是比起印象里,似乎失去了几分活跃。

沾染了一些不该有的死气沉沉。

“嗨。”他一如既往地擅长伪装,只是这一回不是把自己伪装成阿巴阿巴的模样了,“你是琴酒吗?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接下来的任务由我们两人来完成。”

琴酒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很久。

等只剩他们两个,等这个小朋友已经用稚嫩的手把任务的重点情报分析完成。

琴酒才问:“你又回来了。”

“啊,是的。”

“是宫野艾琳娜带你走的?”

“嗯。”

“他们……”

“去世了。”

小朋友淡淡地回答。他把东西递给琴酒。

“对了,我现在的名字是西宫月昳。”他说,“恭喜你已经有了代号,琴酒。”

“起码现在我们是有名字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