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薄声记忆中,第一件受罚的事情,是他偷吃了母亲打算送人的点心,在父母要求坦白的时候保持了沉默。
那天,他被罚没有吃晚饭,要自我检讨,意识到错误,并向父母道歉。
爱之深,责之切。
无论是包容还是严苛,都是父母一腔热爱,望子成龙,担忧他“小时偷针大时偷金”。方珍玉想让他记住这苦头,因而才狠下心,坚定地执行这一惩罚措施。
饥饿和疼痛感是一个五岁孩子最怕的事情,而这一场教训,也结结实实地深刻在谢薄声的记忆深海中。
谢薄声的母亲——方珍玉心中有一道深刻的、潜藏的痛。她的原生家庭一般,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虽然稍微贫穷一些,但父母都没有苛待儿女。
然而,一个深受方珍玉信任和憧憬的堂兄,却因为诈骗而锒铛入狱。
究根问底,还是父母没有注重家庭教育,忽视了孩子的品德教育,才会酿造出如此悲剧。
这件事给彼时尚年幼的方珍玉带来深刻的影响,从那之后,她便对自己未来孩子的教育产生一种深刻的不安。她忧心自己也会步入叔伯们的悲剧,因而,在谢薄声出生后,方珍玉一直在竭力地、往正直的方向来教育他、引导他。
在如此的家庭氛围下成长出来的谢薄声,在按照道德标准严格律己的同时,也背负了更多的道德枷锁。
他是一个习惯并善于将自己锁在重重道德之下的人,并适应如此,将自己的心和不必要的心动也束之高阁。
而一只灵活又聪明的猫,爬上去,找下了被谢薄声藏起来的这些东西。
她打破谢薄声的茧。
用她那生机勃勃的、猫咪的爪子,强行将他从沉闷中湿淋淋地捞出。
教义有讲,需得到父母认可、在众人见证下结为夫妻后,才可以发生一些行为。
道德也提,真正的结合,需要心意相同,需要互相爱慕,需要彼此的信任和爱。
谢薄声不知小桑葚父母是谁,她好像是忽然来到这个世界、是上天所赠送与他的珍宝。
而他的父母则认可了小桑葚,并由衷地希望他们结为伴侣……至于众人见证,谢薄声有能力并且也愿意为两人准备盛大的婚礼。
但小桑葚真的理解爱为何物了吗?
她对他的需要,是出于习惯性的依赖,还是真正的爱吗?
谢薄声不能多想,答案极有可能令人失望。
所以他蒙住小桑葚无罪的眼睛。
请不要用你纯洁的双眼来见证我的污秽,也不要用你的单纯来验证我的肮脏,不要直视我,不要厌恶我,不要害怕我。
不要看我的罪。
真丝柔软,深色的领带穿过金色的柔软卷发,猫尾巴没有因此松开半分,谢薄声低头,捧着她的脸,珍重而温柔地亲吻她的双唇。
或许她不懂吻的含义,但谢薄声清醒。
小桑葚认为吻是什么呢?是好奇的贴贴?是表达友好的方式?还是……
对于谢薄声来说,吻唯一代表、也始终代表爱情。
忍不住的亲近,难以自控的心跳,慌乱无章的呼吸。
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吻代表了爱。
你知道吗?人类的爱情。
小桑葚的眼睛看不清楚了,视野被黑色真丝彻底笼罩,暗暗低垂,看不清谢薄声的脸,但触感却因为提升,她听到谢薄声的呼吸,还有他的心跳。
拥抱和亲吻,他怀着罪来拥抱她。
而被罪恶所包围的小桑葚终于平稳地落在柔软干净的平整上。她看不清,只能感觉自己好似被人抱住,就像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中,就像穿透风雨的鸟终于落在巢穴上,就像大树宽阔的叶子终于承载住疲惫的蝴蝶。
猫猫蹲在怀抱中,柔软的尾巴还在缠着,好似怕一松开就会丢了宝贝。下巴被捏着,对方仍旧珍重地贴贴她的唇,说:“我想,聪明的你应该记住了刚才所有的步骤,第一步要做什么?”
小桑葚诚恳地复述刚才在视频中看到的一切,她知道那些东西的科学叫法,并不会为此感到不好意思。
猫猫不懂不好意思,真诚的猫猫会认真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她们没有错。
错的是因这种真诚复述而产生糟糕念头的谢薄声。
「第一步要做什么呢?要放弃道德和所谓的耻辱感和羞辱感,这不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很正常、自然的人类行为,不要有所顾虑,不必惴惴不安,不必自我谴责。它只能证明,你懂得让自己快乐,你是一个健康的、懂得自我取悦的聪明人类。」
触碰道德的开关。
爱本质无罪。
我爱你,我们都没有错。
小桑葚仍旧在认真地提醒着第二步,只是很难努力复述下去,那种如虫啃咬神经的触感再度来临,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啃咬的神经中心是小猫猫,是可以让猫猫无法言语的源头。
「第二步,拥抱你的本性。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去幻想你喜欢的事物——无论它们多么糟糕。请谨记,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你的一切幻想都是合法、合情合理的。遵从你的本能,想象你是一个动物,动物是不会无缘无故地给自己增设障碍的。人类也是动物,我们都是动物。」
蓬松美丽的猫尾像狗尾草那般翘起,每一根美丽的金色猫毛都如微风轻拂的新生柳叶。
谢薄声怀中拥抱着她,两层睡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头发还没有干,在肩膀和衣服上流下如蛇般的蜿蜒痕迹,黑暗中罪恶势若钢铁。他只出声,督促小桑葚学习。
继续。
继续以你的声音、你的语言来命令我吧。
我们暂时无法相融,而我的心、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属于你,我的珍宝,我的天使,我的神明,我的爱与精灵,我的小猫,我的挚爱,我的骨肉,我的心血,我所渴望的妻子。
我的就是你的,而我也愿以你意志来安抚你,或许这样能够减少我面对你无辜双眼时的罪孽。
瞧,就像如此,我明确地发现小猫猫在轻摇,我清晰地感受小猫猫在后退,我深刻地意识小猫猫在躲避,我清楚地了解小猫猫在遮掩,我明了地看到小猫猫在抽搐。这一切的源头,都因借予你的肢体,而这幅暂时受你所支配的骨,却在想要逃离时严重违背主人的意志,仍旧困于小猫猫,坚定而背主地继续工作。
谁说是猫驯服了人类?
人类也能驯服小猫猫。
慌乱,迷茫,徒劳,畏惧,担忧,不适,惊喜。
如此多矛盾,竟然都集中于如花迎朝日沐露晞的小猫猫之上。
谢薄声仍旧一手揽住小桑葚,另一只手上,海盐般清凉气息的修长手指摘下蒙住小桑葚眼睛的真丝领带,他看到这双异色眼瞳泛清波,看到她卷曲贴在脸颊的金发。
小桑葚说:“谢谢你。”
这句道谢充满了诚意和迷茫,但这好像并不是终点。她只是从中感觉到谢薄声对自己的爱惜,尚未观察,只是现在,才看到在一串喵喵喵中迷失了道路的谢薄声。
谢薄声只拥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安抚噩梦惊醒的无措之鸟。良久,他轻声问:“好些了吗?”
“好了一点,但是,”小桑葚用她柔软的猫耳亲密地贴贴谢薄声,快乐地说,“如果你愿意再送我一次的话,我会更好的。”
谢薄声忍俊不禁,他抬起手,要重新蒙住小桑葚的眼睛,但小桑葚却抓住他的手。
“我想看看你,”小桑葚目不转瞬盯着他,“我一定要看你。”
谢薄声沉默半晌,他低声询问:“可以倒是可以,不过,能不能让我一亲芳泽?”
小桑葚:“喵喵喵?”
“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是语言系的老师,”谢薄声凝视着猫猫,“语言系的人,大多都掌握着多种常用、或者不常用发声技巧。”
“以及,一副灵巧的口舌。”
“阿嚏——!”
“阿嚏——!”
阁楼之上,暹罗猫打着喷嚏,听着白猫先生讲小桑葚名字的由来,以及桑葚这种水果的美味。
“谢教授就喜欢吃桑葚,”白猫先生由衷感叹,“给猫咪起食物的名字,人类的心思真得令猫细思极恐。”
暹罗猫说:“是啊,是啊,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这么喜欢用食物给猫命名,你说对吧,小汤圆?”
白猫先生转头看暹罗猫:“对啊,你曾经的名字也不赖嘛——铁锅炖大鹅。”
事实上,两只猫还没有吃过桑葚。他们俩成为人类的时间过于短暂,前半年过得苦哈哈,完全没有多余的钱来买水果吃,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
桑葚是季节性的食物,明目润喉,而教授恰好就爱吃成熟的果子,不用咬,好像一抿就是一泡果汁。果肉鲜嫩,味道鲜美,一咬就是一个口子,口感堪比嫩嫩的、刚打出来的豆腐,又好像刚刚剥了皮的新鲜玫瑰葡萄。喝桑葚汁,也最适宜搭配小红豆一块儿食用,一加一大于二,功效叠加。
遗憾的两只傻猫猫没有钱,错过桑葚的季节,倒也不会留恋果实的鲜美。
猫心之大,不会在一种水果上纠结。猫猫们没有爱情,他们需要活下去,然后,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流浪猫咪,早早建立起猫咪互助工会。
猫猫和人类还是不同的。
对于大部分猫猫来说,很多时候,他们的价值观和认同观都和人类大相径庭。
比如。
“人类真是没用啊,这么久了,还不能结束,”暹罗猫猫叹气,“如果是我的话,早他娘的结束八百多回了。”
博学多识的白猫先生,拍了拍暹罗猫的肩膀,语重心长:“怎么说呢,兄弟,我忽然有点同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