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走了四公里的白猫先生受到谢薄声家人热切的招待,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上还需要睡眠,不适合喝茶,便重新煮糖水,热了牛奶,但白猫先生客气地婉拒了后者。
即使变成人,他还是个不幸的、乳糖不耐受的人类。
白猫先生已经应对过许多人类,在隐藏自己猫咪身份这件事情上,已经做得驾轻就熟,颇有心得。
——大晚上还要戴一副墨镜,他主动解释。
“我的眼睛有问题,先天性的疾病,受不了强光刺激,”白猫先生温柔地说,“所以需要墨镜遮盖。”
白猫先生说:“小甜心是我们家里人对她的昵称。”
谢文朗说:“没想到大山中还有如此时髦的称呼。”
“我的头发白得比较早,没办法,就全漂洗成白色,”白猫先生说,“抱歉,吓到你们了吗?”
“真好,”白猫先生低头,隔着墨镜,用纸巾擦拭眼泪,“这么多年了,你们是第一个没有被我相貌吓到的人……我真的,真的……抱歉,我情绪有些激动。”
上了年纪的人哪里见得到这些,方珍玉和谢文朗温声软语,惭愧自己竟让这样一个单薄、看上去似乎刚大学毕业但有可能正在读大学的人想起伤心事。而白猫先生在擦拭完眼泪后,也终于说出自己来此的打算。
他语气坦诚而真挚:“我的表……表姐涉世未深,不太了解这个社会,我不放心,才跟过来看一看。”
谢文朗问:“你和小桑葚在一个城市工作?”
“……”
轻飘飘两个字落地,惊得谢文朗说不出话,面露骇色。
方珍玉煮了两碗热腾腾的糖水,险些洒落桌子,幸亏谢薄声稳稳托住,才避免了糖水泼洒的残局。
“卖参,”谢薄声冷静平稳地圆谎,他这一个月说的谎,几乎要比前十年说的谎加起来还要多,“他的意思是,卖人参。他在中药店里打工,主要是卖人参。”
“……喔,喔喔!”谢文朗恍然大悟,他轻轻吁一口气,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小桑葚竖起人类小耳朵,警惕地听着几人的交谈。
喔喔,果然,谢薄声没有骗她!人类果然很害怕卖身。
猫猫认真学习知识,记在心中的小本本上,遗憾地发现,卖身这个梦想中的工作是不可能实现了。
“其实我已经不在原本的店里做了,”白猫先生礼貌地说,“我打算投身公益,用自己的能力来帮助一些流浪猫。”
谢文朗肃然起敬:“这是好事啊。”
谢薄声什么都没说,他顺手端起放在桌子上的糖水——莲子百合银耳糖水,方珍玉还颇具创意性地往里面加了薏米,味道熬得不错,就是太烫了,不确定白猫先生能不能喝得下,小桑葚肯定喝不了。他用调羹盛了一些,放在唇边吹凉,才递过去,自然地喂小桑葚。
小桑葚一口吞掉。
方珍玉这才想起来,她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啊呀,忘记小桑葚吃不了烫饭了,我再去换个大点的碗?”
“不用,”谢薄声说,“您和爸先去休息,这边有我招待。”
晚上不做菜了,按照惯例,客人上门,总要吃得丰盛些,谢文朗打电话订了餐,酒店离得近,不到一小时,就迅速送餐上门,多是鸡和鱼、兔三种肉为主,都是猫咪爱吃的菜,三人俩猫倒也其乐融融。只是最辛苦的还是谢薄声,之前只有小桑葚还好,现在多一个白猫先生,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提防对方忽然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不是人话。
好在白猫没有展露出其他的迹象,他真的只是来观察小桑葚的生活环境——以及确认她现在是人是猫。倘若她如今还是猫,白猫先生已经做好了抢劫猫的准备,他连袋子都准备好了。
看到人类形态的小桑葚,白猫先生也没有过多讶然。他不是那种重一猫私欲的人,既然小桑葚这样生活很快乐,他也会尊重祝福,然后再走回去。
是的,白猫先生打算徒步走回去,四公里。
他自己并不觉着累,猫是天生的狩猎者,区区四公里而已,哪里就能让他累到呢?但方珍玉立刻指派谢薄声开车,送“表弟”回酒店。
谢薄声没有反对。
离开时,白猫先生深深地向谢薄声父母鞠躬,谢薄声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地注视着他,回卧室,拿了个不用的帆布包。
等上了车后,谢薄声才说:“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白猫先生说:“两天后。”
“还需要我帮你吗?”
白猫先生微愣:“你怎么帮我?”
他坐在车子后排,从这个角度考量,完全看不到前面的场景,只能借助后视镜的反光,看到谢薄声内敛沉静的一双眼睛。
谢薄声看上去很冷静,身上的味道也很干净,这和白猫先生印象中的人类男性不同。
对待猫猫温柔的,也是猫咖最常见、猫咪们最欢迎的恩客,基本都是女性,她们真的愿意为了抚摸几分钟的猫猫而慷慨解囊、付钱,甚至还会特意买店里高价的冻干来喂一些瘦瘦的猫咪。
但男性……
上个月,有个成年男性,因为和女友争执,一脚踢到了店里最瘦弱的小白猫肚子上,踢得小白猫将中午吃的猫罐头全都呕出来——那可是每个猫一周只能吃80g的猫罐头。
店长,也就是独眼狸花猫自然是拿到了赔偿款,和那个人类男性和解。这些钱却没有用在小白猫的医疗救助上,毕竟它只是从垃圾桶捡来、不能变成人也不聪明的普通小土猫,死了就再换一只,这个城市中有这么多的流浪猫。
还是白猫先生付出自己大半工资,带着小白猫看了兽医,开了药,将他断掉的后肢重新固定好。
这件事加深了白猫先生对人类男性的恐惧,也是他数次想要带走小桑葚的原因。
但谢薄声颠覆了他对人类男性的看法。
现在的白猫先生,甚至忽然认为,小桑葚跟着他似乎也不错。
至少小桑葚看上去生活还不错,她自己也不排斥和人类嗯嗯的样子……
“虽然我没有太多钱,不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谢薄声说,“但是,毕竟工作这么些年,积蓄还是有一部分的。你一个猫在外生活又些可怜,而且,卖身完全不是男性——雄性——不,这是不应该做的事情。建议你最好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在如今的人类社会,学历虽然重要,但不需要学历的工作机会也有不少,不过苦一些,累一些。话又说回来,无论多么辛苦的工作,总好过牺牲自己身体,至少你拥有尊严。”
白猫先生沉默了。
小桑葚不喵喵也不说话,她将尾巴重新伸出来,抱着,珍惜地舔舔,自己为自己整理毛毛。
“我现在身上现金不多,也就两万多,”谢薄声说,“等会下了车,你拿着,就当应急。停车后,我就不送你上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想多玩两天也行,不想玩,回去找工作也可以。这些钱答谢你之前对小桑葚的照顾,以后遇到麻烦,还可以找我——我见你有手机,会用,对吗?”
白猫先生:“嗯。”
谢薄声说出自己的手机号码,确认他完全记下后,嘱托:“可以直接打这个号码。”
谈话间,已经到了。谢薄声临时停靠,落下车窗,将装好钱的包递给白猫先生,白猫先生凝重地接过,良久,才说:“先生,您对我的恩情,无以为报。”
谢薄声说:“没事,你照顾好自己,以后别再说什么和小桑葚生猫这种胡话。她在我这里很好,你放心。”
白猫先生继续说下去:“这样吧,我也没什么能帮助你的。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愿意让你摸——”
谢薄声干净利索地升起车窗,果断开车调头就走。
一秒也没耽误。
只剩下小桑葚的喊声:“白猫先生,多多保重,我一定会找你的~”
尾音发颤,在风中飘飘荡荡,不成样子。
小桑葚趴着窗户看了很久,直到车子转弯,再也看不到白猫先生的身影,她才好奇地问谢薄声:“谢薄声谢薄声,你能养得起猫崽崽呀,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生呢?我们不生太多,只生十三个?”
谢薄声:“……养不起。”
小桑葚忍痛掰掉一根手指:“那十二个?”
谢薄声叹气:“那以后可能不能每顿饭都吃乌鸡了。”
小桑葚在美味的乌鸡和可爱的崽崽之间痛苦纠结:“……十个呢?”
“倒是养得起,”谢薄声沉吟,“不过,小桑葚,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父母是教徒?我也受到一些宗教影响。”
小桑葚:“咦?什么影响?”
把不能发生婚前X行为几个字吞入腹中,不适合在晚上向猫猫提到这些危险且令她产生好奇的东西。
谢薄声换了一种说法:“结婚之前不能生崽崽。”
“喔……”
小桑葚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过了一阵,她转脸,微微歪着脑袋,快乐地说:“我有办法啦!”
“嗯?什么办法?”
小桑葚趴过来,大尾巴伶俐地扫过,她眼巴巴看着谢薄声:“只要你一直不结婚,我也一直不结婚,然后我们生的崽崽就不算婚前生的啦!”
“我们就可以一直造崽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