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花坐在他腿上,正在怡然自得地舔着自己美丽的毛发。
舔干净,抖了抖,像蒲公英,蓬蓬松松、毛绒绒地抖了谢薄声一身毛。
猫猫不具备人类的声带,她不会再讲人类的语言。谢薄声费心机所教的话,她现在只能听得懂,却没办法用猫猫的声带发出。
小桑葚冲着他叫,开心地想要让谢薄声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猫猫啦。他不用再担心她的生活了,也不用再为如何让她融入人类社会而烦恼啦,她现在还是随时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小猫!
哪怕小桑葚亲密地跳到他的怀抱中,仰着脸喵喵叫,谢薄声也不能。
他只僵硬着手指,触碰着小桑葚柔软的毛发,猫猫形态的她还是之前的模样,毛发蓬松,不过有了淡淡的、好闻的玫瑰气味,这些东西,谢薄声自然再熟悉不过,清晨,他刚刚亲手为小桑葚洗了头发,抹上护发乳,叮嘱她乖乖在家,不要乱跑。
谢薄声说:“小桑葚,你还能听懂我说的话?”
他看到小三花蹦跶着跳了跳,摇了摇美丽蓬松的大尾巴:“喵!”
谢薄声:“你……”他无法说下去,咽喉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沉重凝噎,令他不得开口。微微缺氧感一层一层漾开,小三花开心地贴在他的腿上,翘起一条后爪,正仔仔细细地舔着爪子上白色的毛毛,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舔肉垫,认认真真前后左右全都舔一遍。
小桑葚不知自己因何又变成猫猫,但变成猫猫和变成人类都无所谓,谢薄声都在。舔完毛毛和肉垫,两个前爪搭在谢薄声的肩膀上,小桑葚亲亲密密地舔了舔他的脸颊,意犹未尽:“喵呜~”
她闻起来还是玫瑰的香味,和方才并无差距——不,也有差距,她的舌上有着倒刺,有着微微的钝感、疼痛,从谢薄声脸颊上划过,一下,两下。
“喵~”
方才并非如此。
湿漉漉的粉红色的小鼻子凑到他脖颈处用力嗅了嗅。
“喵喵~”
猫猫松开搭住他胸口的爪爪,和之前一样,用脑袋主动蹭他的掌心,将自己的味道狠狠地蹭到谢薄声身上,汹涌地标记他:“喵喵!”
谢薄声终于低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要怀疑这一个多月的相处都是他的奇怪梦境,猫怎能会变成人呢?怎么会学会人类的东西?猫咪就是猫咪,这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一枕黄粱。
然而。
说来真奇怪,一开始见到人类形态的她时,谢薄声想要她立刻变成猫;而现在,熟悉的小三花回来,谢薄声竟希望她还是人类形态。
“小桑葚,”谢薄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不想做人了吗?”
“喵喵喵~”
意识到他听不懂后,小桑葚又摇了摇猫猫头。
她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人还是猫,做人的话,可以跟着谢薄声出门,可以和他聊天,可以吃好多好吃的,可以去学很多有趣的东西……可是,做猫也很快乐,想睡觉就睡觉,不用学习,不用做数学,不用背英语单词,不用写作文。没有人会为难猫猫,她还可以和谢薄声贴贴亲亲蹭蹭举高高。
至少,现在猫猫很满意自己的形态。谢薄声会拒绝人类的亲亲,但不会拒绝猫猫的舔舔,只是猫猫的味蕾只有八百多个,还不及人类的十分之一——人类拥有九千多个味蕾,她用力舔着谢薄声的脖颈,吃惊地发现已经品尝不到甜味了。
猫猫有点失望,可是她嗅出,谢薄声的情绪更失落。
小桑葚不明白谢薄声的失落感从何而来,她原本以为,对方会很高兴她变回猫猫。
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在小桑葚努力想办法和谢薄声沟通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方珍玉没有打开门,她也知小情侣总有些情不自禁的时刻,因此,只站在门外,敲了敲:“薄声,小桑葚,饿了吗?出来吃饭吧,我今天炖了乌鸡,快来,趁热吃。”
谢薄声说:“好,我马上。”
低头,看到床上的小三花,他顿了顿,倾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小猫顺从着仰起脸,喵呜一声。
“乖乖藏起来,等一会,我把行李箱的罐头拿出来给你吃,”谢薄声说的话很艰难,比第一次看人型猫猫用脸吃罐头还艰难,但他很好地控制了情绪,低声,“等我,我马上回来。”
小桑葚:“喵喵。”
变成猫猫的她反倒安全感更足,虽然已经不再是人类,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窝在枕头和被子间,这是谢薄声刚刚躺过的地方,还有着舒服的温度,她换了好几种姿势,终于舒舒服服入睡,幸福地打起呼噜。
谢薄声关上卧室门,他下意识反锁,拔走钥匙,放入口袋中。
谢文朗已经回来了,他正和妻子一同忙碌着收拾东西,瞧见谢薄声走来,有些惊讶。
方珍玉往他身后看了看:“小桑葚呢?”
“她——”谢薄声说,“学习累了,她想多睡会儿。”
方珍玉和谢文朗互相对视,两人都从彼此眼神中瞧出凝重意味。这样有违教义,但……
小桑葚那样可爱,谢薄声又是亲生的。
根据这几天观察,父母俩都能得出结论,谢薄声是真的喜欢小桑葚啊,给她洗头发,和她一块儿玩,给她补习功课,去哪里都带着她,形影不离的。知道的人,明白是情侣,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桑葚是谢薄声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呢,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很难在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见到了。
这俩人要是不能结婚,谢文朗以后倒立着走路。
谢薄声镇定说:“晚餐先不用等她,咱们先吃——万一她晚上饿了,我再给她煮一份夜宵。”
方珍玉犹豫着出声:“煮夜宵倒还是其次,晚上……你去哪个房间睡?”
谢薄声说:“我和小桑葚睡一块儿吧,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万一晚上难受,也有人照顾。”
方珍玉欲言又止,还是谢文朗不动声色扯了扯她。
年轻人嘛。
谢薄声能做到这样,也还可以了……而且,只要他们两人顺顺利利结婚,是可以不在意这一段婚前X行为的。
谢薄声浑然不知父母心中所想,他心中有事,沉甸甸往下压,连带着胃口也不如以往,每吃一口,总能想到方才的小三花,还有……
小桑葚被推开时,她受伤、难过的表情。
谢薄声很少见到小桑葚难过。
猫猫不喜欢用声音表达痛苦,它们难过也只是偷偷藏起来,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努力地舔毛毛。
谢薄声的恩师曾经养过一只猫,是本土的狸花猫,听说是他年轻时候走夜路捡来的。往上数十几年,很多这种繁衍的流浪猫,没人要,大家都喜欢品种猫,喜欢那些看起来娇贵又粘人的猫。狸花猫大多不粘人,性格独立,摸的时间久了还呲牙,又是常见的田园小土猫品种,看起来就不值钱。
这么个不值钱的小狸花猫,恩师当成宝贝般养了很多年,一直养成老狸花猫。谢薄声去吃饭时,在恩师家中见过几次,上了年纪的猫也有很多病,不爱动弹,就趴在恩师的椅子上,像个垂暮的老人。
也是这只老狸花猫,某天,忽然不声不响地失踪了。恩师急到团团转,连带着学生也自发地帮忙寻找,最终在储物间一个不起眼的黑暗纸箱里找到老狸花的尸体,它安静蜷缩,已经冷了。
“猫也有灵性的,上了年纪的猫,知道自己快死了,不想被主人看到,都要偷偷找地方藏好,”恩师说,“其实……猫也有感情,临死前,都想见见主人。”
可是它没有,它知道主人会难过,所以要悄悄避开,安静地躲起来等待死亡。
从那之后,恩师再未养过猫。
谢薄声低头,动筷,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乌鸡肉,这道菜做得很好,肉都从骨头上掉下来了,咸鲜味儿。
他想起来,他答应过小桑葚,要给她吃乌鸡肉。
那时候。
“黑色的鸡哇,”金色卷发少女惊讶地叹息,亲亲热热地凑过来,想要亲亲谢薄声,都蹦过来,又意识到不对劲,有些失落地往后退几步,轻轻、轻轻雀跃地用脚尖蹭了蹭谢薄声的裤子,“好吃吗?”
“好吃,”谢薄声笑着将她拉过来,按在椅子上,仔仔细细用梳子为她梳理刚吹干的头发,梳好了,一手握紧金发,将梳子放在桌子上,捡起发圈,给她将头发束起来,“过完年就给你买一只煲着吃。”
“真的吗真的吗?不要骗我喔。”
“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