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面孔越离越近,如同包围自己的幽魂,江宏察觉到死亡的气息,这对他来说不是折磨,而是解脱。
他闭上眼等待死亡,围在病房外的人忽然消失了,像是刚才的人影只是幻觉。
后怕的林羡闯进来,拉起江宏的衣领质问:“你他妈是傻子啊,说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话,差点就被你害死了。”
躺在病床上的江宏被径直提起来,脖子勒出阵阵红痕,猛地呛了起来,反而冲林羡笑了笑:“你以为逃得过?”
林羡闻言愣住了,如果段知寒彻查此事,他大概率是逃不过的,不由得松开江宏的衣领,走到病房外徘徊,犹豫要不要对段知寒坦白。
他盯着段知寒的号码,有好几次想关闭手机,万一不会被发现呢?可他清楚可能性有多低,与其到时候被段知寒质问,不如坦白以求对方宽恕。
他心一横按下拨打,电话那边无人接听,正当他想挂断通话,电话终于接通了,他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出汗,结结巴巴向段知寒打招呼。
听筒里传来段知寒的声音,对方似乎在路上:“什么事?”
林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还不知道发视频的人是他,他鼓起勇气解释:“那个视频是我放上网的,不过我是被江宏蒙蔽了,不知道他是那种人,希望你能原谅我。”
林羡说的都是真话,他的确被江宏欺骗了,白为江宏承担风险,对方仅仅问了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林羡错愕地愣了愣,等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段知寒平静开口:“上次看在你爸的面子上,给过你机会了,这次不会再给了。”
林羡想明白对方的意思了,段知寒没提及这件事,不是因为对方不知道,而是决定好了处置办法,不需要知会他。
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冰冷,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仅仅因为他发了个视频,那个视频对江戾没什么影响,江戾对段知寒就这么重要么?
这种无视比愤怒还令他受不了,他能想象到如果自己说喜欢对方,向来光风霁月的段知寒,大概只会评价一句,这种喜欢太病态了。
他脑中理智的弦崩了,忍不住开口:“就算江戾小时候被家暴,护工虐待江宏就理所当然了?”
林羡言下之意是江戾也不那么清白,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真有网上说得那么好吗,可段知寒的话令他无比震惊:“护工是我请的。”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这个结果比他预想得更震惊,同时涌上深切的不安,从前霁月光风的段知寒,能为江戾做到这个地步,那会怎么对他呢?
这个时候他手机响了,回过神的网友开始扒传视频的人是谁,有人根据他小号上的动态,顺藤摸瓜找出他是谁,开始大家还比较宽容。
当知道他曝过江戾视频后,那份宽容荡然无存。
【烤冷面】江宏是个躺床上的废物,我说谁这么丧天良拍视频,搞半天是老熟人啊,被电视台开除还没长教训?
【肥牛小火锅】会长教训的是普通人,电视台的人爆料他是林氏珠宝小少爷,电视台那点儿工资还比不上人家零用钱
【辣白菜拌饭】那我就更不理解了,你不好好过你的少爷日子,跑来对付江戾干什么
【江宏今天死了吗】我以为江宏就够恶心了,又来一个恶心的人,大少爷我们崽崽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啊
【祝江宏早日暴毙】虽然我不是林氏的目标客户,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从今天开始抵制林氏一切产品,出一件产品就骂一件
【抱抱崽子】抵制+1
林羡不说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但身边的人甚少对他有苛责,哪怕和爸爸关系差,最严厉的时候只是打了他一巴掌。
面对铺天盖地的阴阳怪气,他内心慌乱极了,仿佛被千万人指着鼻子骂,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没等他调整好情绪,他爸爸打来电话:“我上次和你说什么了,叫你好好在美国待着,你知不知道给我带来多少损失,国内网民抵制林氏产品,段知寒取消一切合作,以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林建明恨不得没这个儿子,本来林氏的经营就出了问题,需要讨好段知寒求生,林羡居然惹出这样的事,他不怪段知寒终止合作,只怪生出这样的蠢货。
林羡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知道林建明说的不是气话,上次得知他惹怒段知寒后,就取消他的信托基金,培养侄子当继承人。
要不是谢娉婷偷偷塞钱给他,他连开工作室的资金都没有,现在骂他的人这么多,工作室也开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养活自己,难道要像平民那样打工吗?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忍不住向谢娉婷寻求依靠,倒不是想伸手要钱,只是想听听对方的安慰。
往常谢娉婷早就打电话来了,今天始终打不通谢娉婷的电话,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充满对未来的恐惧,连谢娉婷也放弃自己了?
—
燕城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雨水如灰色的雾气,萦绕的水汽浸入屋子,为江戾的面容覆上轻纱。
外面是密集的雨声,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此前的颤栗消失了,一动不动,宛若高台上的神佛。
秦芜试图唤醒封闭的江戾,无论她说什么,少年只是盯着墙上的时钟,仿佛断开和世界的联系,断开和人的联系。
当段知寒回到家之后,看到就是这样的少年,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像个真真正正的机器人。
秦芜望见段知寒湿透的衣服,清楚对方回家有多匆忙,无比自责地开口:“我该拦住他看视频的,刚开始还好,看完视频就这样了。”
她低估了江宏的影响,以为是消除阴影的机会,好不容易钻出壳子的少年又钻了回去,她做好段知寒责怪自己的准备,然而对方只是说:“是我的问题。”
段知寒猜出是那首歌的原因,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他敛下漆黑的眼,当初就不该让江宏活着。
秦芜看着把问题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想问段知寒这样不会累吗,没人能永远背负这样的压力,她不知道江戾的病多久能好。
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疯的人会是段知寒。
段知寒缓缓蹲下身,温声叫江戾的名字,以往少年会迅速回应他,有时候被叫得烦了,只会偏偏头,如今的江戾毫无反应,比刚开始的状况更糟糕。
段知寒抿紧淡色的唇,江戾听不到两人的交谈,或者说能听到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盯着转动的时钟,正如在飞船上看到的行星公转。
秒针转了两万一千八百次。
星球寂灭了五百二十次。
这是小机器人眼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