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表白

在卧房里,纱橱围起的一方角落,两人盘坐在地,四道目光望着中心的棋盘。

“这棋路……仿佛不太对。”

潘三郎正在默默疑惑,拈着白子,半天也不曾落在棋盘上。

梅儿在一边热情侍奉,给他的茶盏里续上热水:“少爷,喝点茶吧。”

潘三郎点了点头,将白子落下,拿起茶盏来饮。

顾芸愣了一下。

他这枚白子,没有落在她预想的地方,而是选择不和她纠缠,重新开辟一块新地盘。

“那里还是一片空白呢,落子的意义何在?”顾芸拈着棋子,默默地想,“难道是被我粘得太紧,走不下去了?”

潘三郎却把茶盏搁在一旁,并不催促,只舒展眉眼,把目光放在棋盘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梅儿心里有点得意了:“还是我们家小姐英明。她早就说,二小姐下棋赢不过少爷,我看了这会儿,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

他放下心来,把水壶拿出去,自己坐在门边绣花。心里一松,连针线活都快了不少,愉快地小声哼着歌,不知不觉中,绣出了一排细小的花朵。

忽然,房间里传来了说话声。

梅儿急忙把绣花绷子往膝盖上一扣,斜着身子细听。

“哈哈,再落子也是无益,我只好认输了。”

“承让了,二小姐。”

“也是我最近没有下过棋,技艺生疏了,姐夫见笑。”

“不会的。”

“不如再来一局?”

梅儿听了这话,赶紧把针线甩在一边,进屋笑道:“少爷,厨房等着您看看午饭的菜式呢。”

“好。”潘三郎应了声,才转身看看天色。

果然时辰快到了,太阳升高了,直晒在院子当中的地上。那墙角的牵牛花畏光,都紧紧闭合着拧在一起,无精打采的。

“不知不觉,都这个时候了。”

“是少爷下棋太专心啦。梅儿也是,绣花绣得忘了时间,忽然发现都到中午了,肚子好饿呢。”

梅儿似乎这会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二小姐。转过身去,假笑着向顾芸道:“二小姐难得来我们院子里,还玩了这么久,您不留下吃个饭吗?只是我们大小姐身子不好,总是吃得清淡些,二小姐平时山珍海味吃多了,可别嫌弃我们招待不周哇。”

顾芸哪能坐得住?只好站起来道:“姐夫,我先告辞了。”

梅儿一声高一声低,殷勤送出院门:“二小姐真的走啦?二小姐留下来吃饭嘛!二小姐下次再来呀!”

听得书房里的顾影扶额笑了半天。

没一会,梅儿喜滋滋地探了个脑袋进来。

“小姐,她走啦!您出来吧。”

“臭小子,让你一说,我好像怕了她似的。”

“您这不叫怕她,是不和她一般见识!”

“今天小嘴儿抹了蜜吗?话说得这么甜。”顾影笑着起身,拿他打趣。

梅儿笑道:“哪有钱买蜜嘛?小姐,多赏几个零花钱呗,梅儿还可以更甜的!”

如今小姐娶了少爷,梅儿邀宠的心陷了个大窟窿,不太说暧昧亲近的话,都改成要赏钱,也难为他了。

有时候,顾影就觉得,要不是自己心有所属的话,就和梅儿这样的忠心小厮在一起多好。

然而出了书房,只见潘三郎正在从走廊另一头大步过来。

他平时不怎么热衷于流行的发式、衣裳。新婚期间不宜出门,他就总是随意挽着头发,穿着宽大的衫子。走动起来自带一股风,垂肩的发尾撩到身后,袖子翩翩地扬起,让他整个人显得潇洒不俗。

顾影顿时骄傲得不行:“我眼光棒极了!”

什么男生女相的,管他什么相,她要定这人了!阿光最帅,不接受反驳!

她心情好得很,站在门边向他笑笑,等着他走近了,主动开口:“都起风了,阿光怎么还披着衣裳?”

“不冷。”潘三郎走到她面前来,“大小姐,你怎么了?前几天怎么一声不吭的?”

顾影迈步进屋,听这问话,脚步都没顿一顿,面不改色地瞎编。

“哦,那是因为我嗓子疼。”

“噗嗤。”梅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胡乱解释,“我不是笑小姐,我是想到了好笑的事。”

“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一起开心开心啊?”顾影咬牙切齿。

这几天,她怕无情仙又忽然发难,都在刻意回避潘三郎,不敢和他说话,还把自己脑海填得满满的,全力和无情仙争辩情景细节,终于怼得无情仙让步,拿回了自己发展感情的权力。

但梅儿是知道底细的。他每天在书房跑跑,卧室跑跑,茶水、宵夜,都分开伺候两遍,当然知道小姐是下不来台,随口乱说。

有其主必有其仆,小姐故意出难题,他也索性乱说:“我是在想,咱们家的棋子好久没有刷洗了,二小姐拿的又是黑子,根本看不出来。我看她走的时候,手指尖全是黑的,哈哈哈。”

“哎?”潘三郎急忙看自己的手,果然也沾了脏。

顾影趁机顺着话题聊下去:“梅儿,你就皮吧。知道少爷要用棋盘棋子,你还不刷洗干净再送来?”

“我没想到这么脏嘛。本来想跟少爷说的,结果二小姐突然就来了,接过黑子下起棋来,我就没空说了。”

万能的梅儿,说话的时候,手里也不闲着,兑好了一盆温水:“少爷快来洗手吧。小姐放心,我下午就把棋子淘洗干净给少爷用。”

“那你记得去书房,把那套‘永子’也拿出来洗洗。”

潘三郎闻言,顿时心动:“大小姐,你还有一套永子?”

“是你有一套。”顾影笑了笑,“那东西许久没保养了,等梅儿洗好晾干,就送了你吧。”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再贵重的物件,也没有人贵重。我前几天情绪不好,无端地苛责于你,心里觉得很抱歉。你既然有棋兴,我又刚好有趁手的棋子,就拿出来表一表诚心。”

“那我就更受之有愧了。大小姐,我不该听信一面之词,对你有失公平。”

“好了,这么严肃做什么?”顾影笑道。

“要说清楚的。”潘三郎坚持。

“说清楚啊?那……”顾影环顾四周,“我以后不再‘送’你东西了。因为你是我的夫郎,我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潘三郎总是被她震动,内心总是看不透她。他在顾家这段日子,时刻都生活在舒适里,他能感到顾影庇护的力量,但他不明白。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啊。”顾影很认真地回答,“我一见到你就喜欢,特别喜欢。你能嫁给我,就是我平生最称心如意的大事,此后,大概别无所求了。”

潘三郎的脸彻底红透了。

顾影轻轻一笑,伸手抚了抚他的鬓发。

要把一个人留在身边,越是强硬,越是不行。就应该这样远远近近,分分合合,再忽然捅破窗户纸。

这些,可是顾芸和顾芸身后的无情仙不曾把握的技巧。

想起无情仙可能还会突然附体,打破她营造的气氛,她就觉得不放心。还得趁热打铁,多向潘三郎叮嘱一番。

“阿光,我这段时间很忙,要想好多事情。如果再像前几天一样,忽然对你口出恶言,那一定是想了太多无法解决的事,有些烦躁情绪,绝不是针对你。希望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潘三郎难得这样埋着头,小小声地说话。

“不会的……”

梅儿顿时觉得这屋里简直待不住人了,贴着墙边悄悄溜了出去。

“这种又满足、又失落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他捶着胸口,又酸又甜地感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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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顾芸匆匆回到自己院里,一头扎进了书房。

她的书童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芸看她正拿着鸡毛掸子,拂着书架边角的浮土,就自己去书桌边坐了下去,道:“你先别收拾了,帮我找几本棋谱出来。”

书童应了一声,很快拿给了她。还贴心地拿出棋盘和棋子,放在临窗的暖榻上。

顾芸刚才不上不下的心情被抚平了些,于是一手棋谱,一手棋子,专心致志地在自己棋盘上摆弄。

直到晚饭时分,郑氏不见她来一同吃饭,亲自找了过来。

“小祖宗,你这是要疯了啊?一整天不出屋子,就在屋里看谱摆棋?天已经擦黑了,再看下去眼睛要坏的!”

顾芸这才看到四周的昏暗,活动活动肩背,向父亲笑道:“我都没注意时间。爹爹别慌,是我不大擅长棋艺,今天好像输给潘三郎太多了,也只能临时抱佛脚。”

“下棋就能行?”郑氏有点奇怪,“实在不擅长,你就送他些男儿家平素喜欢的,胭脂水粉什么……”

话还未落,管事郑五叔来了,道:“潘家管事持帖子上门来了。”

“怎么不在早上走动?大晚上来,有什么要紧的事?”

“说是送来大少爷平时爱用的东西,因为太晚了打扰咱们家,还送了些其他的礼物给郎君您。”

郑氏微微一笑:“果然是世家门第,真是有规矩。那就让她们拿过来,先放在外院吧。阿卿,等吃了饭,你就去清点一下,给你姐姐那边送过去。”

顾芸笑着应了。

郑五叔面色有些为难:“小姐还是现在就去看看吧,我们……不敢做主让抬进来。”

“五叔怎么年纪越大越怕事呢?”

顾芸笑着责怪,背着手,踱着步,施施然走到前院,立刻笑不出来了。

“这……这是……你们公子的东西?”

潘家人人成兵,就连账房、书童、小厮,都一个赛一个的精壮,能文能武,堪称京城一绝。这样一群人,扛着许多刀枪剑戟,杵在顾家门口,活像上门来找茬的。

怪不得顾家下人不敢让她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永子:

是出产自云南永昌的棋子,用翡翠玛瑙黄龙玉之类的各种宝石磨碎组合又烧制的,工艺很复杂,是棋子中的最上品。

拿永子黑棋对光一照,呈半透明的墨绿色,白棋色泽也很纯净,总之就是非常壕也很漂亮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