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名字，洪小元孤疑而惊讶地睁开眼，向大男孩的方向看过去。
男孩看起来很有几分眼熟，洪小元愣怔地盯着他看，眼神中有几分不敢确定。
“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很冷……是这吧，你跟我回去！”大男孩颇有几分不由分说的样子，不等洪小元哆嗦着拒绝，就先一步掏出手机拨打了电话向那一头大致说明了情况。
不一会儿，就有一男一女过来，一遍气冲冲地怪罪着大男孩，将还在哭泣的孩子抱起身，而这个大男孩则把脱了力的洪小元搀扶架起，走到了一个洪小元此生都不会忘怀的房门前。
门口的两只石狮子经过几年的岁月洗礼却仍旧保持了威严的样貌，此时正在瞪视着话都有些说不出的洪小元。
他艰难地往旁边瞥过去，那个抱着孩子的男女，可不就是陈兴业的儿子儿媳？
洪小元心中又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他在家做了那么久的准备，竟然全没有派上用场。
他挣扎着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大男孩结实的侧脸，努力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三……胜子？”
三胜子一愣，没有回过眼神，只是淡淡地说：“先别说话了，耗体力，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聊。”
回去？洪小元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三胜子说的回去，就是回到面前的陈兴业家去。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妥起来，自己现在这个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怎么好生跟这家人道歉呢？但虚弱不堪的他此时根本无法动弹，只能靠在三胜子的身体上，仿佛一个大号的挂件。
挂件洪小元于是在不久之后，被三胜子安排在了陈兴业家的沙发上，不只如此，三胜子还十分贴心地拿来了浴巾和热水，前后为洪小元擦着冰冷的河水，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在洪小元窝在沙发上回神的过程中，他看到陈兴业似乎是从楼上下来了，正在与三胜子和儿子儿媳聊着什么，眼神也不住地向他这边射过来，很惊讶的样子。
洪小元牙齿打战，本能地有些想要逃，只是在家中做好的那些思想建设一直苦苦地支撑着他，这才让他不致于倒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到自己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四肢仿佛也可以动作了，牙齿不再打战，刚才那些脆弱的思维似乎也随着身体逐渐恢复而飘到了不知哪去。
他抬起头，陈兴业带着三胜子正表情严肃地向他走过来。
洪小元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口中不由自主地喃喃出一句：“陈爷爷，对不起，我爸他一直念叨着……”
陈兴业就这样停住了脚步，眼神中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又仿佛是早已了然似的，盯着洪小元一动不动。
旁边的三胜子插进嘴：“大伯，这是巧合……”
“洪小元，你爸现在怎么样了？”不等三胜子说完，陈兴业就开口冲洪小元问着，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又好像是质问，陈兴业声如洪钟，带着门口石狮一样的威严，让洪小元一时有些语塞。
洪小元定了定神，缓慢又坚定地说着：“我爸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检查车辆的问题，为什么在出事之后，没有第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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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陈家负荆请罪，这件事一直折磨着他，让他在牢狱里的这几年也并不好过。”
陈兴业将拐杖狠狠地怼向地面，拐杖与地板碰撞出巨大的闷响，也像是敲击在洪小元心上：“你还可怜你爸得很？！”
“陈爷爷，我爸坐牢，这是他犯错应得的。”洪小元不知怎么地，突然冒上来一股勇气，他直面着陈兴业，哀伤又勇敢地说，“不管怎么说，他对陈家的伤害都是实际存在的，我们全家在他坐牢之后，也一直心怀愧疚，我明白不论我怎么愧疚都没办法挽回这件事，所以，今天我就是专程过来向您请罪，您怎么对我，我都没有二话！”
“大伯，洪小元救了小翔……”
“我知道他救了小翔！”陈兴业不满三胜子的插嘴，狠狠地瞪了一眼，三胜子无奈噤声下来，陈兴业这才逼近洪小元，一字一句地说着，“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说过什么话？”
洪小元咬咬牙。
他怎么能不记得呢，在那个肖跃特地通报好消息的那天，陈兴业堵住自己和奶奶，叫嚷着要求他偿命！
“陈爷爷，我记得，我说我来抵命。”洪小元的牙关都被自己咬得生疼。
三胜子有些急起来：“大伯，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陈兴业并不答话，一旁三胜子急得跺脚，不断地给洪小元使眼色，但洪小元仿佛没看到一样，也坚定地回望着陈兴业。
“好，你娃还算是个能扛住事儿的！”陈兴业看了洪小元许久，才点着头说了这句话，说完之后却也不问什么，只是转过身，往小翔的房间里走过去。
“大伯……”三胜子惊魂未定，疑惑地问。
陈兴业不回头，只是冷冷地说：“他救了小翔，命就算抵了，但是我家不欢迎他，让他走。”
说罢，不管三胜子怎么喊，陈兴业也只是摆摆手，头也不回。
洪小元却突然感到身上的枷锁陡地一下消失了，好像过了这么多年，他所求的不过是自己说出来这番话而已，他明知陈家不会原谅他，他自然也无法在今后的人生中将这种不原谅无视，但现在，他突然感觉不重要了。
人生永远都在向前奔跑着，在剩余的时间里，似乎自己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哪怕就如同今天一样，鼓起勇气向陈家表达自己和父亲最真切的感受。
“洪小元，我带你回去吧，你看我大伯……”三胜子有些尴尬地冲洪小元说。
洪小元却笑一笑：“谢谢你，谢谢陈爷爷，谢谢你们……”
……
肖跃和林秀清静静地听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竟然……”肖跃喃喃道，他看向林秀清，后者却表情平静，向是历尽万水千山之后一般。
林秀清伸出手覆上洪小元被子外的手：“不用苦求原谅，要求问心无愧才是。”
肖跃突然就明白了洪小元为何会感到如释重负。
这种感情仿佛就如同肖跃当年面对大山时从无力狂怒到释怀的体验一般，往事不敢追，但人生总是新的，活着的人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肖跃叔叔，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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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和三胜子在我家还聊了很久。”洪小元坦然笑着说，“提到之前他带着一帮孩子欺负我的事。”
“喔？他在跟你道歉？”
洪小元笑得明艳，他摇摇头：“没有，他跟我很老实地说了，他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件事后悔过。”
逝去的亲人堵在少年的心里化为魔鬼，在作恶的过程中，三胜子的内心也从来没有好受过。
哪里会存在那么多圣母一般洁白的思维呢？当圆满的人生被从中切断，当天天可以见到的亲友无端地消失在迷雾中，那种伤痛洪小元明白，也无意去与三胜子纠缠形式上的对错。
“欺负也就欺负了吧，其实也没什么。”洪小元偏过头，看着三胜子送来的补品水果，暗自喟叹着说，“好在我们现在都长大了，都没有被过去的伤害所沉溺。”
“肖跃叔叔，林老师，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洪小元的这种表情。”高宇也很感慨，哪怕他已经从洪小元口中听过一次事情的全貌了，再次去听依旧有一种不真切感。
“嗯？我什么表情？”洪小元好奇问。
“之前跟你认识的时候，就感觉你心里总有事，虽然平常你都淡淡的，也看起来很坚强，但是总感觉自己是在跟自己较劲似的。”高宇歪着脑袋侃侃而谈，“也不喜欢交朋友，说起自己的事儿也有一种发狠一样的神情，不暴露就不舒服似的。”
洪小元失笑：“我有吗？”
林秀清温柔的声音响起：“高宇说得没错，洪小元，你今天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成长了。”
“成长……”洪小元思索着，轻声道，“说实话，我从来都没有搞清楚所谓的成长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我看到三胜子现在已经不会被情绪困扰，看到陈家人虽然不能原谅却也认可了我的态度，我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大了。”
或许开始懂得去直面这种必要的责任，就是真正的成长吧。
肖跃这样想着，心中默念自己似乎又从洪小元身上学到了些什么一般，他突然想起林秀清没有来得及说完的那些剖白来。
“喔，对了，高宇，你们那边支教活动有没有跟罗老师确定回程的时间？”林秀清也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转向高宇问道。
高宇乖巧点头：“我过来之前有谈到，时间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开学，开学前还有一些必要准备，原本计划就是这两天结束支教回去的。”
“那时间就还来得及。”
“林老师，什么时间来得及？”洪小元问。
林秀清笑着看向肖跃，肖跃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冲洪小元说：“大事，你苗老师和小吴叔叔的婚礼。”
高宇兴奋地站起来：“哎？小吴叔叔要结婚了？！洪小元，你可赶紧给我好起来啊！”
洪小元也惊喜地笑：“好说好说！”
他的眼神随即挪到肖跃和林秀清的身上来，苗老师和小吴叔叔已经要走入婚姻的殿堂了，那肖跃叔叔还远吗？
“洪小元，你傻笑什么呢？”高宇怼了怼洪小元，纳闷道。
“我笑你啊，眼神儿不好！”洪小元故弄玄虚着，感到一股莫名的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