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老师的畅聊持续到下午，洪小元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原本刘老师是想要留洪小元在家住一夜，爷俩好好谈谈的，但奈何洪小元实在想回到老房去看看，加上他不愿占用太多支教的时间，于是只得作罢。
当然，占用支教时间在洪小元看来有些牵强了，他心知肚明的是自己并不急于一时回去上井村，拒绝刘老师邀约的原因更主要是在于他的归心似箭。
老房子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村里这么多年以来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几年前尘土飞扬的景象会不会已经大为改善？
最重要的是，三胜子，那个曾经将自己视为仇敌，不住地欺负的孩子，他也长大了，他现如今过得怎么样？陈家的仇恨放下了吗，他们一家人又过得怎么样呢？
洪小元是在交付了沉痛代价之后才逐渐地在自己的人生中学会了去体谅这种痛苦的。
他从一个一直扪心自问着为什么的孩子渐渐成长为一个思考怎么做的成熟男人，这种成长的痛苦阵痛一直伴随着他，让他反复不断地想起陈家和三胜子来，这种思考其实并没有带给他任何解决这件事的方式，毕竟两条人命，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偿还，可这些思考的阵痛却足够带给他勇气。
与其说他这一次回到白头村主要是为了收视整理老房子和告诉奶奶有关父亲减刑的消息，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趁着这次机会，勇敢地面对多年前那场灾祸的沉疴。
他要见一见三胜子。
带着这种信念，洪小元的思绪从远方收回来，落在了道路两旁的景色上。
他这才发现回白头村的路又一次换成了柏油路面，比较起之前的煤渣路面来说更是平缓宽阔，而远远地村庄已经渐渐从一个微小的点逐渐扩大起来，再也难见幼年时黄土漫天的景色。
惊讶中的洪小元发现原本进村要走上好久的土路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车辆直接通向村口，一脚深一脚浅地腾挪在主路与村落中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所有景象都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下车之后，洪小元发现自己好像一时半会儿竟然有些不清楚老房子该怎么走了。
曾经破破烂烂用黄泥夹着枯秸秆糊成的墙面根本再也看不到了，本来只有陈家专属的小楼一座座地林立起来，片片规整的田地就在身后山原上不远处，甚至再远一些，他还看到了烟囱里冒着袅袅白烟的小工厂。
这与他记忆中得白头村相去甚远，不，根本就是天翻地覆！
惊讶之余，洪小元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洪家的老房子没有人住，现如今或许会成为村里最‘显眼’的所在吧？贫困村落的发展在他成长过程中猝不及防地悄悄进行着，等到他后知后觉的时候，好像已经赶不上这种飞快的脚步了。
可洪小元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似乎猜错了。
又是晚饭的时间，伴随着熟悉又陌生的炊烟，洪小元走走停停，按记忆中已经踏过千万次的回家路走到了老房门前，却又不太敢认了。
堆满杂物的院落和全是孔洞的大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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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铺着秸秆不停漏水的房顶不见了，灰扑扑掉着土渣的外墙不见了，就连那个晃晃悠悠，根本挡不住村民当时轰然而上的破旧栅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前是一个简单的小.平房，看起来十分熟悉，却新得让洪小元说不出话来。
他站了半晌才掏出钥匙试探性地去开拴在崭新木门上结结实实的大锁，这把锁他认得，几乎可以算洪家最结实的物件儿，一如他想的那样，‘卡塔’一声轻响，锁开了。
洪小元进门就看见了熟悉的家具，虽然陈旧却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可地面却是新铺设的一样，早就不再像原来那般坑坑洼洼，他又惊又喜地往进走，轻轻推开似乎是一个卧室的门，掀开门帘就看到奶奶的黑白照摆在香炉和贡果的后面，慈祥仁爱地冲着他笑。
“奶奶……”洪小元的呼唤被眼泪堵住了，他说不上来自己的眼泪究竟是由于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家中所有的大小物件都是经过精心打理的样子，虽然似乎已经是好几日没有人再来过，可浅浅的一层薄灰和香炉里的香灰都告诉洪小元——肖跃和刘老师是多么经常地帮他照顾自己的家，甚至连整个家的翻新都悄没声息地帮他处理了，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怔怔地呆立了很久，洪小元才满足地喟叹一声，掏出手机给肖跃发了条感谢的信息，之后着手开始了打扫。
要清扫的地方实在很少，几乎除了擦去浮灰和将盖着床铺的塑料膜掀开以外就没有什么好整理的了，洪小元坐在床边忍不住开始为父亲出狱后的生活做着规划：这边可以放下一台冰箱，而那边刚好可以买台电视回来好让父亲闲暇的时候看看，至于床也总得再换一张，父亲腿脚渐渐地开始不太好了，得找一张舒服又价位合适的……
脑海中的场景就这样活灵活现起来，洪小元乐此不疲地想着，舟车劳顿的疲倦感也没有了，好像崭新的房屋恰好能与父亲崭新的生活契合上一样，如果现在不提前想好，就实在太浪费了点儿。
这样规划半晌，洪小元才草草地将带在身上的饼子拿出来随便吃掉。
胡乱吃完饭，屋里已经是需要掌灯的时间了，洪小元锁好门，才端了凳子坐在奶奶的遗照前，伸手去抚摸奶奶照片上的皱纹，轻轻地叹息着：“奶奶，我爸减刑了，再过不久，他就能回来这里，你天天都能见到他了。”
照片中的奶奶笑貌依旧，洪小元觉得她像是听懂了似的。
“奶奶，我这个暑假没有在肖跃叔叔那打工，跟学校争取了旁边上井村的支教呢，那些孩子年纪都很小，听起课来特别认真，对了，上井村之前也是贫困村，现在好像刚脱贫，算起来比白头村还晚上一些？”
“奶奶，我支教的时候碰见一件事儿，有个孩子吧他叫罗鸿博，他爸爸也因为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好几年都不着家呢，赌博，这可也是要命的大事儿啊……不过他爸现在改好了，那边见过的人说，在工地上特别卖力，你说这样也挺好哈，有机会改，总比没机会好太多了。”
“我当时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吧，就特别想我爸，他现在也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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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对吧奶奶？以后啊我可得好好地跟在他旁边，我替你监督着！那个罗鸿博还有个爷爷呢，老人家精神还不错，尤其现在儿子也改邪归正了，更硬朗了，上课都比我刚去之前有劲儿得多！我们经常几个人和他们组孙三人一起吃饭，现在这一家子人总算是团聚了……”
“奶奶，如果你还在的话，我们也马上就能团聚了……”
“奶奶，我好想你啊……”
饶是再克制着自己，洪小元依然能感觉到从体内涌上来的酸楚，看到罗鸿博一家人的团聚，这种遗憾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绕成他不可避免的伤感。
洪小元告诉自己，今天是带来好消息的日子，可不能在奶奶面前掉眼泪了，于是他细着鼻子打着岔，絮絮叨叨地将这么多年没回家所堆积成塔的思念一股脑地冲着已经被抚热的玻璃框倾诉着，这种温暖让他感到安慰，像奶奶微笑着聆听，时不时还从嗓子里由衷地叹一句‘我的好娃’。
敲门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来，洪小元看看窗外，已经是夜里了。
他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把刚才过于外露的情感压了压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也已经年纪老迈的村支书以及几个好奇的村民。
“你看我就说是娃回来了嘛！”村支书冲村民们不耐烦地说着，转过头笑着对洪小元才开始招呼，“小元，你不知道，往常这屋子里头都是黑黢黢的，你突然一回来，亮着灯，旁边人都不知道咋回事，非拉着我来看看，哈哈……哎呀，小元你现在可是大变样了，还是大城市养人啊！”
洪小元这才知道这座无人居住的老房由于太久没人回来，自己突然来这一趟，倒吓着村里人了，也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是对不住，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串门。”
说罢就作势要把村民们往进请。
村支书挥挥手：“天晚，你刚回来也没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而且都是村里人，不用客套地挨家挨户转悠，自己住好就是，有啥需要的，跟叔说，叔给你准备！”
爽朗的村支书带动了其他村民，他们纷纷对着洪小元表示着自己要帮忙的意愿，这让洪小元倍感温暖，点头谢过之后，洪小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转身欲走的村支书问：“叔，三胜子是不是这段时间在村里呢？”
“三胜子？”村支书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想到洪小元居然对昔日的‘仇敌’感兴趣，“他在啊，刚毕业不久，说是家里安排到后面砖厂上班呢，干脆就直接回来了。小元，你不是要找他去吧？”
“我……是想见见他，叔，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那倒没有，他现在跟小时候也不大像了，乖了不少，整天带着小侄子转悠，不过你家这个事情……”
从村支书的态度来看，洪小元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回村一趟，万一闹出个什么大事不太好收场。
半是安抚半是自语，洪小元笑着安慰村支书：“叔，没事，我这次来不会闹什么事的。”
“哎呀倒也不是说担心你闹事……你找他主要是要干啥？”
“我是回来道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