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孙三代在看起来十分漫长却又爽利得好像须臾一般的沟通中结束了对往事的追忆。
大概是罗父太久没有回过家了,在罗友良提到饭还没有吃完,要大家一同先去吃饭的时候,他还保持着一种无措的态度。
洪小元在内心确定了罗父已经受到爷俩宽恕后就放下心来,看着面前的人,让他有一种恍惚的错位,好像是自己和奶奶在面对着出狱归来的父亲。
他想,虽然时至今日已经再看不到这样的情况了,而自己一直以来却始终都在做着同样的梦。
“坏了,学校那边还什么都没收拾呢。”罗友良提到吃饭,才想起来自己办公室里那一堆朴素的吃食,想都没想就要起身,却在开了房门后看见了拎着菜的罗刚,罗刚手里拿着的还是罗鸿博今天送去的那些吃食,仍旧用一个大袋子装着,菜品被分装在饭盒里,还有没吃完的馒头……
房门这一下被拉开得突然,正午的光漏进来,闪得洪小元眯了眯眼。
他透过指缝看见村民们仍旧在张望着,窃窃私语嘀咕着被房门关起来的秘密。
“罗老师,赶紧吃饭吧,我看你们走得急,自作主张地就把饭菜带来了。”罗刚擦着汗笑着说,洪小元看出他似乎是在门外等待了很久的样子。
既然已经大开了房门,罗友良似乎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也没有再关上门的意思,反而抬手招呼着罗刚也一同进来吃饭,村民们看到这个架势,古怪的表情中有惊讶也有了然,竟然不多时就又纷纷散去了。
高宇惊魂甫定地看着人们稀稀落落地走掉,心有余悸冲洪小元低语:“就这么走了?那后面再有什么传言怎么办,让罗鸿博怎么活人?”
这句关心的话好巧不巧被罗友良听到,他拍拍高宇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随他们去,日子是自己过的。”
高宇于是闭起了嘴深以为然,检查了下录音笔之后,才露出笑脸给洪小元展示刚才的激烈冲突是如何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几道红痕的,也当然收到了洪小元好笑的白眼。
暑期天虽然热,但饭菜比起之前也有些凉了,罗父自告奋勇去热菜,其余人围坐在桌旁聊着天,只有洪小元坐在那里沉默着。
“……我们确实没帮上什么忙,而且罗老师你没看到,刚才小元还一个劲地发呆呢!哎小元,”高宇聊着天,扭头看到洪小元还在发愣,忍不住笑了,“罗老师你看,这会儿还发呆。小元你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一桌子的人经过冲突之后都难得轻松,看高宇打趣洪小元也报以微笑,但洪小元没有笑。
他不仅没有笑,还以一种十分严肃的态度问罗友良:“罗老师,鸿博爸爸现在回到上井村,应该就是在外面已经不工作了,那现在回来他能够做点什么?总要为他以后打算打算吧。”
突如其来的尖锐发问让所有人的笑容都卡在脸上,尴尬得不合时宜。
高宇撞了撞洪小元,脸上带着责怪小声说:“你干嘛啊,正高兴呢突然问这么个送命的问题,就不能等等吃完饭了再说?”
“小元是好心,而且这个问题也确实需要考虑。”罗友良收了笑容,伸手冲高宇压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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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宇,我不是那个意思!”洪小元经由高宇这么一强调,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有些不近人情,连忙摆着手红着脸解释,“我是说,之前不是问过鸿博的事情吗?我寻思如果真的罗叔叔不知道回来做些什么好,倒不如再问问看学校建设这边缺不缺人呢?刚才听罗叔叔说他也曾经在工地上干过活儿的。”
话说到这里,高宇渐渐明白起来,他高兴地长臂一伸就将洪小元揽起来摇晃着:“可以啊你!脑子转得够快的,我都没想到!”
罗友良和罗鸿博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爷孙俩对视一眼,兴奋掩藏不住却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我不知道。”洪小元诚恳地摇摇头,“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需要先打听再说,我是觉得,这起码是一条路子,行不行的,咱们可以先试试看再说。”
洪小元也没有想到,这一试就试出了麻烦来。
肖跃收到洪小元的短信后立刻也将此事拿去特地询问了林秀清,但辗转打听回来的消息却让他们不是那么开心了。
不论是什么地方,各种工程建设项目都是旁人眼中的肥差,哪怕是在刚脱贫的村庄里,要进行这样大刀阔斧的校园建设,也不是一般施工队可以拿下的事情,更何况从中途硬塞进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工人了。
更何况罗父还是曾经有过特别严重的不良记录。
洪小元等了好几天的消息也不过是肖跃说愿意帮忙走动走动,可走动的结果具体是什么样子,谁都无法保证。
他将这个消息有些为难地告诉罗家人,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失落,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将这件事拿来揶揄,罗父更是向洪小元表达了衷心的感谢。
“我自己混蛋了半辈子,有这个结果太正常了,倒是你,小小年纪还替我去说和这些事情,真是太感谢你了。”
洪小元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罗叔叔你也别太灰心,目前情况还不一定,再等等说不定就有更好的结果呢?”
罗父听洪小元说完只是笑,并不给一个确切具体的答案,这让洪小元心里仍旧有些慌,这种无法排遣的心慌终于在有一天罗鸿博没来学校送饭时变成了现实。
在等不来孙子之后,罗友良便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洪小元安排高宇留在学校打点,自己则跟着罗友良一通返回村子里的家,到家之后,果然只看到罗鸿博一个人抱头坐在床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狗改不了吃屎’之类的话。
大惊之下,二人连忙上前去问,问了才知道,从罗鸿博早上起来就再也没看见过父亲的身影,村里找了好几圈,整个人都被酷暑摧残得有些虚了,仍旧没找到。
罗友良身子晃了晃,洪小元立马撑了上去。
罗家立刻又陷入了希望被踩碎一般的地狱中,洪小元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他在和罗父交谈时总能感受到罗父的真诚,但另一方面,那人之前的恶行确实也不能当作没有发生……
他想了想,给高宇发了一条信息,简单地将情况告知之后,便开始劝解面前痛苦不堪的一老一少。
“罗老师、鸿博,叔叔可能是找朋友聊天或者……四处看看而已,毕竟这么多年没回来,走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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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也是正常……”
“他能有什么朋友!就他那个德行,之前的朋友早都被得罪个遍了……鸿博,你看看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丢了的东西,你那些书还在不在?别让那个狗东西把你的书都卖了换钱!”
罗鸿博双眼无神地摇摇头:“家里所有东西都在,没动过……而且我那些书能卖多少钱呢。”
罗友良皱着眉思考着,突然一拍大腿:“卡呢,他不是曾经给你过一张卡吗!是不是把卡给拿走了?!”
“没有,我今天第一时间就去找的卡,还专门打了电话去银行问,折腾半天查到他一分钱都没有提过。”罗鸿博闷声说,“我爸什么都没拿,爷爷,你说他到底去哪了?他身上没钱,能去干什么啊?”
不时的叹气声夹杂着困惑在房中此起彼伏。
‘吱啦——’不知道等了多久,洪小元感觉自己的腿脚都要站酸了,才突然听到在内心中反复过了许多次的门响声。
他赶紧回过头去看,看到罗父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湿了。
“爸?你怎么没在学校?”罗父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也十分意外,“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罗友良看起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语气却仍旧十分激烈:“说!你跑出去干什么去了!”
洪小元放下了提心吊胆,才有精力去细细地看罗父的样子。
天气炎热,罗父满头满脸几乎都是汗水,薄薄的汗衫上也好像灰扑扑的,前后都沾着泥土,裤子皱巴巴地无力地垂着,脚下的鞋子上更脏,干涸的水泥印成一块块的斑点,将黑面的布鞋前前后后染了个遍。
罗父还没搭腔,洪小元就迫不及待地问:“叔叔,你去工地了?”
“工地?”罗友良爷孙俩异口同声,旋而向罗父上下打量。
“小元观察力还是这个!”罗父呵呵笑着,冲洪小元伸出个大拇指,“你不是说上井村学校工地那边可能不要人嘛,我就过去看看情况。”
原来罗父在知道工地不要人之后,虽然失落,却并没有像洪小元担心的那样放弃过,他特地挑了一天只身前往工地,费了口舌说服被太阳炙烤得受不住的工头不计报酬地试了试活儿。
工头本以为这个男人不过就是奸懒滑馋想要混个工钱,却在罗父吃苦耐劳踏实肯干的作风下被折服,干脆利落地达成了邀请罗父过来做临时工的协议,虽然工资是差了不少,但总算为自己争取了一席之地。
之前还债的漫长时间里,他就是凭借着这种劲儿才一点点地让自己脱离了那片泥泞深坑的。
“我这不是想着,反正我也有经验,行不行的试试再说呗。”罗父笑得耿直,“再说了,总不能让小元还有他朋友为了我的事情去求人,不好看。”
洪小元的心慌这才止住了。
在罗父突然不见踪影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到如若是父亲,自己会怎么办?于是这种感情也不可避免地被投射在罗父的身上,洪小元孤注一掷地在心里坚定地认为罗父不会这样不负责任地逃掉,而父亲也一定不会。
他感到自己这样也像是在内心中与自己的豪赌,不过好在,他赌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