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正常的一句问话却引来了苗香寒的一阵大笑。
“笑什么!”林秀清有些窘迫起来,她不好意思直接告诉苗香寒自己是由于学校里的流言才有此一问,只能自己闷着声打断苗香寒爽朗的笑声,“反正你就告诉我得了。”
“哎,肖跃哥这个人不仅嘴不碎,这么说吧,他甚至往往由于太关注对方的情绪,好多话都不敢直截了当地告诉别人,只能拐弯抹角地打听,就跟你现在做的差不多!”
林秀清这才放下心来,想到刚才自己的委屈,也忍不住笑了:“那还是个性情中人。”
“可不嘛,而且跟你似的,他之前不是去学校还跟你吵吵了两句嘛,一直不好意思当面问你,倒反过来问我该怎么办。你也是,明明早就从我这知道肖跃哥的电话,也不去直接问他,跑过来问我。”
林秀清这才明白过来,肖跃为什么在洪小元父亲生病那天突然拨通了自己的号码。
转念她又脸红起来,听苗香寒的意思,肖跃竟然也通过苗香寒去特地询问过有关自己的事情?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暧昧的气息,但与此同时却又立刻打住了自己这个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急匆匆地敷衍苗香寒两句就挂了电话。
“肖跃……”林秀清挂机之后摸着手机忍不住地小声念叨,像在劝谏自己一样,“林秀清啊林秀清,这可是你的恩人,千万不要把持不住让人厌烦了才是……”
“林老师,自己嘀嘀咕咕什么呐?我听说你们新闻社那边那个明星小记者要去探望他爸了吧?”
林秀清被突然进办公室的老师吓了一跳,赶忙回到之前的状态中去:“对,周末的事儿。”
“那稿子这边还是你说的那个杨烁?啧,这孩子几次交上来我看都写得不怎么让人满意啊。”
“可能是突然赶鸭子上架有些撑不住吧,不打紧,周末反正也要交稿了,再交上来如果有问题的话,一起加班改改就是。”
林秀清答着话,思路也回到了洪小元和杨烁的矛盾身上,刚才有关肖跃的打听已经让她明白了洪小元的冲动并不是因为肖跃,那跟杨烁的这些小九九就很有些问题了……
……
学校生活度过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洪小元就迎来了周末。
他起得格外早,将那些要带给父亲的东西又整理清点了下,就带着紧张坐在桌前拿起稿子边看边等待高宇开车过来接他。
印满纸张的铅字他翻了又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闪过的全都是很久以前父亲的样子,从他记事开始一直到父亲锒铛入狱,那些哭着笑着或者就干脆没有表情的脸渐渐地苍老起来,一条又一条新增的皱纹他之前并没有注意过,如今却是这样清晰地展现出来。
他还记得父亲之前领着自己去上学的样子,那会儿他们还不算穷,温柔的母亲也健在,一家人和和睦睦,日子幸福得像住在云端,可没多久苦难就接踵而至,从母亲去世开始,他就好像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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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看到父亲脸上流露过笑容,那些恒增的皱纹也就是打那个时间起,一道又一道地刻在父亲脸上的。
近乡情怯,洪小元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牙尖传来的触碰声音。
父亲现如今,又会有多少皱纹横在他脸上呢?在见到他时,还会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呢?
稿子彻底看不下去了,洪小元焦急地等待着高宇来接他,顺手将稿件就摆在了桌子一旁,在宿舍来回踱步。
好在高宇并没有让他等很久,洪小元并没有踱步几分钟,就等来了高宇要他出门的电话,他慌乱又期待,拎起带给父亲的各种物品急匆匆地下了楼。
一路上,洪小元都因为紧张而没有说话,路边的景色从繁复到苍凉,从红灯不断到一马平川,他都在揪着一颗心,直到看到监狱大门前的李强才稍稍放松了些。
下车之后,李强冲着洪小元点点头,带着他去办理手续,他本以为探监的人会很少,可真等到办理手续的时候,才知道远比他想象得要多上许多。
洪小元为此感到很惊讶,在他的概念里,如同他父亲一般的服刑人员背负着各种各样的罪责,他们是罔顾了亲戚家人的生活走上了一条错误道路的,但为什么好像这些来探监的人们却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对此抗拒?
难道说,只有他一个人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过失不愿承认也不愿原谅,让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所牢笼里静默了这么多年吗?
他不敢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怕是就要当场恸哭出声了。
想要见到父亲的心情越发迫切起来,几乎是有些难耐,洪小元感到一种强烈的愧疚,这种愧疚实体化起来,就在他身后推着他马不停蹄地向前走。
终于,该递交审核的资料都已经审核完毕,洪小元在李强的引领下来到了接见室,忐忑不安地望着铁窗后那扇紧闭着的门。
好像是过了几分钟,又好像是一个世纪,那扇厚重的门终于在刺耳的声响下缓缓地拉开了,洪小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背后,或许因为眼睛太过用力,他感觉到眼眶发酸,泪水也就突如其来地顺着眼眶渐渐积攒起来。
一个有些蹒跚的身影出现在铁门背后,脚步仿佛很缓慢似的,但又十分熟悉,洪小元紧紧地靠着铁窗,双手握住冰凉的栏杆探望着。
洪小元看见父亲顶着满头的银发,眼神还仿佛有些浑浊,一张嘴合不住地颤抖着,连通手腕也一并抖着,引起手铐上叮叮当当的一阵响。
父亲就那样停住了,直直地站在铁门那里,遥远地看着洪小元。
洪小元感觉自己的嘴巴突然喊出了一个陌生又亲切万分的音节,这几乎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了,好像血脉还没有经过大脑的反馈就直勾勾地自己现了形。
他喊:“爸!”
接下来的事情让洪小元几近五雷轰顶了。
父亲流出来的泪水冲刷在沟壑遍布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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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洪小元还来不及制止的情况下,父亲竟然缓缓地跪了下去。
任洪小元已经哭喊着拒绝接受,父亲仍毅然决然地跪了下去,狠狠地磕了三个头之后,才缓慢地走向洪小元,坐在了铁窗的另一边。
洪小元又喊:“爸!”
脑海中那些过了无数遍的指责和思念此时此刻好像都成了一团浆糊似的,怎么抽调也抽调不出,致使洪小元只能像个刚学会喊人的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号着,一声接一声地将这么多年没有喊出口的称谓悉数奉上。
父亲却看起来要好上很多,他虽然比洪小元印象中仿佛一下子老了太多岁,却在磕过头之后重拾了精神似的。
“小元啊……长这么大了,好……”父亲擦泪,破碎的语句化成一道道尖利的刺,戳得失语的洪小元心疼不已,“爸对不起陈家,对不起你奶……爸更对不起你……”
“爸……”
“刚才那三个头,是我能做的所有事了……我知道来不及,对不住,爸没有用……”
比起洪小元的呜咽,父亲的哭泣声音要小上很多,但一字一句说出来,竟然像在泣血。
“爸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不好……”洪小元终于让自己重拾了语言,咽着喉头的疼痛冲父亲说着。
话才一出口,他就感到了那种渴望倾诉的欲望,那些想过一遍又一遍的词句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腹腔中冒出来,急不可耐地想要将自己展示给面前这位流着泪的老人。
“爸,你不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吧?我跟你讲讲……就从你当时坐牢开始?好不好?……哎,成,那会儿啊我年纪太小了,学校那些孩子你不是不知道,而且就三胜子,他一个陈家的人,总是看我不顺眼的……难熬啊爸,当时是真的难熬,说实话我那会儿真恨你!恨得都不愿意叫你!……哎这也是我年纪小……”
洪小元就这样絮絮叨叨着,恨不得将父亲没有参与过的人生事无巨细地都讲上一边,像要强行将父亲塞回到这段记忆中一样,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那些逝去的人生里,他自己是多么无助而惶恐啊,到了终于见到父亲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拥有多么强韧的心性,更谈不上对自己的人生有多么宏大的追求,那些过往几年或幼稚或偏执的经历,都不过是为了这一天的重逢罢了。
父亲也同样认真地听着,洪小元发现父亲的眼泪从一开始就没有息止过,那么多的泪水,把洪小元所有的怨怼全部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想,人生或许就是泪水构建起来的吧?从出生的那一刻的啼哭开始,每个人就在这泪水冲游荡沉浮,最终也在子孙们的呜咽中沉向灵魂终处,他与父亲分别了这么多年,隔了不知道有多少泪水翻涌,才终于又见到这一面。
哭吧、哭吧,这条泪水长河让洪小元的心也要碎了,讲述的过程中他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怨恨了父亲这么久的时日,他只能想到一件事。
“……爸,我终于见到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