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洪小元恢复平静,门外几人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好容易劝慰刘老师先行回到家中休息后,小吴与苗香寒才带着洪小元坐上了返回西京市的车。
车上洪小元一直缄默不语,眉眼间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望而却步的平静,他就坐在后座一侧,眼睛望着窗外,有些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或美丽或破败的风景,像是要把它们全部留存封印在身体里一样。
小吴和苗香寒十分默契地谁也没有向洪小元多说些什么,几个小时的路程,车内一直都十分安静,只能听见风声呼啸夹杂着发动机的颤抖。
临近西京市之后,洪小元才终于看饱了风景,冷静地回过头来:“苗老师,我爸的信里说,他希望通过联系学校来找到我,想见我一面是吗?”
洪小元之前并没有主动问起过这方面的情况,苗香寒有些意外之喜,点点头,眉却蹙起来:“在你高考之前,你父亲就联系过学校,不过当时因为马上就要高考,再加上时间也不允许,所以就没有能顺利安排……不过你别担心,你肖跃叔叔那边有联系方式,比通过学校联系要方便很多!”
“喔是这样,好的,我知道了。”
静静听苗香寒说完之后,洪小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又将目光瞥向窗外。
苗香寒预料中可以借此机会聊一聊洪小元与父亲关系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她突然发现洪小元经过这一场变故之后似乎隐隐约约有了些变化,整个人好像都静默了下来,不,不单单是言语上的静默,而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一种沉着的度量。
“小元,”她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开了口,“你应该知道,肖跃叔叔不是故意要隐瞒你这件事情的,他心里也非常不好受,他……”
还没说完,洪小元竟然淡淡笑着转过头:“我明白的苗老师,是我当时太冲动了,我们现在回去之后,我会跟肖跃叔叔道歉的。”
苗香寒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她在安慰洪小元还是洪小元在安慰她,愣了半天才木然地回着‘好、好’。
回到肖跃的办公室时,小吴和苗香寒已经累得有些撑不住了,只是出于担心,他们强打着精神,陪同洪小元一起上了楼。
办公室的门只是虚掩着,门口依然能看到头天拉扯下杂乱的痕迹,洪小元推开门,房门内所有的东西都和他夺门而出之前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人半坐在地板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张黑白遗照出神。
大大的黑白照再次让洪小元的心抽搐起来,他平缓了好久才走进去,向呆滞中的肖跃伸出手试图将他搀扶起来。
“小元回来啦,累了吧,小吴你们也累了吧?都回去休息吧……”
肖跃坐了太久,骨架都锈在一处,被小元搀扶的过程中僵直得险些让他站不住。
他看起来也很疲劳了,一夜之间下巴上的胡渣都已经冒出了头,头发也乱蓬蓬的,屋子充斥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味,任谁一闻就知道这间房子的主人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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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了好长时间的酒,心情苦闷的具象化表现似的。
苗香寒上前默不作声地推开窗,晚风毫无预警地闯进来,将肖跃眼中的呆滞吹散了些。
“肖跃叔叔,我饿了。”
洪小元洪亮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心中压抑了很久的沉重负担仍在作祟,和疲乏感一起阻碍了他们的正常思维,于是他们只能面面相觑着,不明就里着,好像洪小元刚才说出口的,是他们前所未闻的一种特殊语言。
“肖跃叔叔,小吴叔叔还有苗老师,你们去洗把脸收拾收拾,我们吃饭去吧。”洪小元的声音仍旧洪亮而平静,仿佛昨天晚上之前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那些争吵哭泣和盘亘在心中的伤痛好像一场噩梦,而他们到现在才清醒。
“想吃什么?”肖跃最先反应过来,他用手随便地抹了下脸,冲洪小元问。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不吃小贝壳!”洪小元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最后还是打着趣将问题抛还给肖跃。
气氛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没有人再去提有关庆国妈去世这件事,只是在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后,都很有默契地冲着庆国妈的遗像祭拜了下。
小吴和苗香寒分别回程,洪小元却没有跟着苗香寒回杏林中学,而是想要与肖跃在办公室挤上一晚。
月明星稀,两人的身体已经疲劳到极限,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
“肖跃叔叔,我昨天不该冲你发那么大的火。”洪小元躺在床上,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没说错,确实是我隐瞒了你……”
“奶奶现在应该是安心的吧?我好好地考了试,说实话我觉得这次考得还算不错,等成绩下来之后,我再去奶奶那亲自告诉她……”
庆国妈在住院之前,肖跃就已经择好了一处墓地用来安置骨灰和祭拜,相关的地址证件就被放在那张黑白遗像的旁边,十分醒目,洪小元回到办公室给奶奶上香时也早早地就看到了。
“小元,你这次的志愿报的是?”
“西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你的母校。”
“呵呵,好,好……”
“肖跃叔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奶奶不在了,我暑假结束之后也要上大学,我爸他……老房子可能一段时间内都是不会回去了,所以我想,能不能在暑假期间,让我在你这里打工?”
“当然好,你的文章写得不错,眼光也很敏锐,挺适合做这一行……不过小元,记者是个苦差事,还不赚钱,你要好好考虑才行。”
“我考虑过了,今天看到奶奶的录像,她一直在告诉我,我们家受到了很大的帮助……可是肖跃叔叔,我们家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是你们帮助我,我的学费还有奶奶的病是跟本无力承担的,我很幸运,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但是还有那么多人和我的处境一样却没有我这样的好运气。肖跃叔叔,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只是替这些没办法发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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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们的生活讲述出去也好。”
肖跃再一次被洪小元的理想所震动,这种似曾相识的冲动和他之前是这样相像,这让他体会到一种传承的力量。
“好,叔叔一定帮你实现这个目标。”肖跃重重地说。
小小的房间再次静谧下来,肖跃知道另一张行军床上的洪小元并没有睡着,他在极安静的环境下听到洪小元有些紧张的呼吸,好像是在犹豫着什么事。
终于不多时,洪小元叹息一声,还是开了口:“肖跃叔叔,我问过苗老师,她说……她说从你这边,可以直接联系到看管我爸的狱警,是吗?”
肖跃本能地直起身,带着和苗香寒在车上时一样的意外之喜:“对,小元你要去看父亲吗?现在有些晚……这样,明天我第一时间帮你安排,好吗?你爸那边探监需要打申请,估计还得等上几天,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等审批下来我们随时……”
洪小元冷静地打断了肖跃的话:“不是的,肖跃叔叔,我不想去见。”
话语冰块一样地塞在肖跃的血管中,让他的惊喜迅速降了温。
“小元,其实你父亲他已经很自责了……”
“我知道的,肖跃叔叔,我都知道的。”洪小元轻声说,“我看了他寄回家的所有信,我爸他在信里写了许多心里话……”
“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办法去面对他。”洪小元说着,声音飘渺起来,好像不太真切,“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把所有事情都怪罪给他,但是我同时也没有办法原谅,虽然奶奶苦口婆心地跟我说了那么多,我还是没办法……我好像,要对不起奶奶的期望了……”
话音渐渐落下去,随之缓缓响起的是洪小元平缓而富有节奏感的深深呼吸声,声音里尽是与他年龄不符的疲劳艰难,像是把内疚和渴望都拽进梦里继续着苦难一般。
肖跃静默着,缓缓又躺下身凝神盯着窗外。
他睡不着。
哪怕已经这么久没有睡觉,身体运转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仍然睡不着。
脑中充斥着的是庆国妈的临终叮嘱、洪小元的歇斯底里、还有年幼孤寂哭泣着的自己,种种景象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绕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感到自己的软弱。
这种软弱甚至让他认为自己还不如另一张床上熟睡着的孩子,在面对庆国妈的时候,他无法说服自己将噩耗按照他的原则告诉洪小元,而在面对洪小元的指责时,他又因为认定了自己的错误,连庆国妈的交代都最终假手于人。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瞻前顾后的?两难的局面每每出现在他面前逼着他选择,而他每每都选择了逃避。
不能这样下去了,肖跃想着,他需要改变,尤其在这样一个视他为偶像的少年面前。
肖跃将头微微地侧过去看着洪小元熟睡时仍在不由自主啜泣的身体,自顾自地定下了目标。
他一定要让洪小元与父亲和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