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县百货大楼坐落于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耸立在新建大街边上,在一众矮楼里显得鹤立鸡群。
洪小元的眼睛不住地向新建大街里面瞟,却遮遮掩掩的,像是在似是而非掩盖着的歉意。
“小元,你穿多少码的衣服?”肖跃拉着洪小元,心里有些不忍,便直接打开话匣子想要拉他进去。
“叔叔……”洪小元惊愕地抬起头,满脸拒绝。
肖跃打住他的话,俯下身半是玩笑半是严肃:“我知道你有钱。”
洪小元摸了摸裤兜,微红了脸浅笑了一下低下头去说:“谢谢叔叔。”
肖跃牵着洪小元的手走进拜县百货大楼,小吴跟在后面不断称奇,作为拜县唯一的囊括百姓生活的消费场所,比起西京这样的大城市来说,这里显然要朴实也粗糙得多。
洪小元也像小吴一样用眼睛不断地吸收着这里的一切,小脑袋随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来回摆动。
“肖哥,你看这孩子跟我这个外来人似的打量呢,嘿嘿。”小吴乐呵呵地跟着聊。
洪小元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像是解释:“我……我很少过来,但是校服是我爸在这里按学校的样式找裁缝做的。”
肖跃听了心酸,怪不得洪小元那样宝贝那件校服,连被欺负的时候都要死死护着。
“校服不是统一发的吗?”小吴有些不解。
洪小元的头又低了低:“校服要买,我家钱不够……刘老师跟学校说了说的。”
看来这位刘老师,倒是真正关切着孩子的,肖跃心里有了底。
采购过程中,洪小元看着那些打着价码的标签恐惧地摇头,摇过了十数个柜台之后才终于买到了一身式样相同、只是材质或许要差些的同款校服,以及一个帆布书包。
肖跃心里多少是有些难过的,他看着洪小元抱着好不容易才接受下的廉价衣服和书包露出欣喜的笑容,觉得这孩子懂事得有些过分了。
“小元,你爸爸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过一些,相信很快也就能找出真相了。”
从百货大楼出来,一身简单而崭新的洪小元逆着光抬头看肖跃,听到这个信息。
太阳将落未落,一道道染上红霞的光束从肖跃背后照过来,他的脸暗暗地隐在光芒中看不清。
洪小元点点头,不知怎么地觉得这些光芒衬得肖跃仿佛像是一个天使。
“噗嗤。”洪小元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肖跃和小吴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小吴干脆蹲下来问:“小元,这么开心啊,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把真相查明的。”
洪小元却指指肖跃:“肖跃叔叔少了一对翅膀,所以才来到拜县的吧。”
这句话一直伴随着肖跃到拜县宾馆。
晚上送洪小元返回宿舍后,他与小吴草草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就在拜县再次入住。
第二天的任务是拜访销售运输公司,两个人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再开车回西京太舟车劳顿,干脆就住在这里。
这会儿小吴的鼾声已经响起,他却一直在想洪小元说的这句话。
“少了一对翅膀,说我是精灵还是天使?”肖跃喃喃,心里暖融融,脸上的线条也在床头昏黄的台灯下显得柔和许多。
他像是告诫自己似的:“肖跃,你可不能当个折翼的鸟人。”
……
充足的睡眠让肖跃和小吴起床时都精神百倍,简单洗漱吃过饭后,两人就赶往销售运输公司。
由于物资和合作方经常往来,销售运输公司的大门常年敞开,门口的保安并不怎么盘问二人,就放了他们进去。
车队位于公司厂房一侧,里面除了货运用的几十辆大车之外,也有专供销售部门使用的小轿车,成群的车辆停在那里瞪视着肖跃和小吴两个外来人士。
“你们俩,干啥的?”
肖跃和小吴正想去车群里找找线索,车队这边就钻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两手揣兜仰着头疾步走过来。
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车队人撇嘴看看记者证和名片,目光一抬又扫到肖跃,警惕道:“是记者啊,我们车队最近整改,没有发车,没啥可采访的。”
“您误会了,我们是想来了解了解洪庆国的情况。”肖跃笑着说。
“洪庆国?”车队人缓慢地点着头,“这事儿不是都给派出所说过了嘛,还能有啥好采,糟践了一趟车,还让我们公司都跟着赔付,你知道我车队里亏下去了多少钱?一个临时工,闹得还大得不行,按我说你们采访还不胜采访些我们这些管理人的苦,临时工多不好管,再出个事,我们这些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咋活呢!”
肖跃这才知道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原来就是车队的负责人,根据之前的资料来看,他叫张跃进。
张跃进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事情放在哪个企业都是一桩苦事,手下的员工撞死了人,公司不但会赔付受害者家庭,还会因此而对出事部门进行追责,哪怕只是个临时工,在受害者家庭看来,却都一样顶着公司的名号,自然一视同仁。
“张师傅,我们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来的,您说的这些,当然也都是非常宝贵的信息。”肖跃回复。
张跃进的脸色明显好转,他又看看肖跃的记者证,对了对肖跃的脸之后才将记者证推回去:“这还差不多,派出所不管我们,你们当记者的再不管,那还不翻了天了?”
“是,是……”肖跃边笑边掏出一盒好猫香烟递了上去。
“那个洪庆国,倒还算是临时工里头老实本分的。”张跃进自然而然地接过香烟,当场点燃一根叼在嘴里,伸手向办公室方向虚请了肖跃和小吴一下,三人边走边聊,“他平常也不咋爱说话,也从来不跟司机们吃吃喝喝打打牌,人眼里有活儿,勤奋得很,但你说,车队这么重要的地方,他开的又是煤渣货运,我们敢给他分太多任务吗?我们还怕出事呢!”
肖跃抬眼看小吴,有门儿。
“那洪庆国一般做完自己的工作之后,会不会有外出继续替别人跑车的可能?”肖跃举着录音笔问。
“嗐那咋可能嘛!”张跃进嫌弃地摆手,伸长了脖子冲肖跃表达自己车队的合规合法,“那拉煤渣的大车,一趟下来就是6、7个钟头,人开完一趟累半死,而且记者同志我跟你说,别的单位我不知道,但咱销运公司有明文规定,所有车辆你哪怕是没任务,停坏了都不能挪用干别的!”
也就是说,洪庆国不存在私自开车出来的可能性了。
肖跃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洪庆国这边有出车任务的时候,工作流程一般是什么样的?”
张跃进又抽出一根烟,弓着背点着头:“常年都是这样,一上班,先检查车辆是否有故障,是否需要更换配件维修啥的,所有这些东西检查完毕才能上路,现在效益不比当年,环保局查得严,煤化集团整个亏损着,就要求各个车间部门车队都要进行6S管理,这些东西,没人敢不做。”
小吴从记录本里抬起头:“肖哥,6S管理是啥?”
肖跃稍稍直起身子:“就是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安全,一般厂矿企业都会要求这些。”
张跃进笑了笑:“喔唷,肖记者还了解我们,看来是真心实意来采访问题解决困难来了。”
“都是应该了解的。”肖跃谦虚下来,“咱们车队的货运车,在这种6S管理要求下,应该很少出故障吧?”
“那可不!不是我说,虽然煤化集团效益不好,但管理一上去,还真就出了洪庆国这一次事,我也奇怪小洪他年轻力盛又踏踏实实的,怎么会偏偏就是他呢?出事之后人派出所来问我,我还专门说小洪看起就不是那样不负责的人!”
肖跃渐渐地有了思路,他听出张跃进的话里似乎有些什么。
“张师傅,派出所过来查问的,是不是洪庆国车辆安全相关的问题?”
“是么!”张跃进急急挺起身子,长长的烟灰随抖动落在地面上,“按说小洪一直都老老实实地检查车辆,但是警察说的是,他开的那辆车制动管路出了问题,记者同志,制动管路可是大隐患啊,一旦有点儿问题就出事!”
“洪庆国这一段时间的心理状态怎么样?”
张跃进两三口吸完剩下的烟,将烟头狠狠砸在地面上,又用脚踩了踩:“最近半年不是媳妇死了么,有些魂不守舍,任务上虽然没出过啥大问题,但是看他那个恍恍惚惚的样子,我也专门不敢去给他做啥事,结果好了吧,刚给他出个车,就酿成这么大的事故,记者同志,你把这事情可得好好地报道一下,我们车队简直是太憋屈了!”
肖跃懂了。
半年来由于洪庆国妻子的死亡,让他的工作状态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出什么严重的问题,可实际上却在出大车任务的时候,由于自己的恍惚导致行车安全检视中有关制动管路的部分没有得到充分视察,上路后酿成大祸。
“谢谢张师傅,我们这边一定如实报道。”肖跃点着头,带着小吴在张跃进的一路目送下走出了销运公司大门。
“肖哥,事情好像弄清楚了。”小吴抱着笔记本冲肖跃说着,言语间有些兴奋,但同时也有些叹息。
肖跃也不由得一叹,抬头看看阳光:“是,可以准备新闻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