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现在的起子村不似之前那般荒旧破落,杂草丛生。
杂草全数被清理干净,周边的栅栏上都攀绕着朵朵娇艳的鲜花,姹紫嫣红开遍山野,在这深山僻林中添上一抹艳色。
所有人恢复到了之前的生活状态,甚至更好。
青年们都在田里忙着锄地,村子里妇女的浣衣时交谈的欢声笑语与孩童的嬉戏玩闹声交织在一处,不失为一道颇具朴实的乡野图画。
小路旁,几名八九岁的孩童团聚在一处玩耍,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躲着一名穿着都是补丁衣裳的小男孩,看起来比他们要大个几岁。
那双眼中没有艳羡之色,倒有几分痴傻气,瞳孔分散着,但注意力都集中在聚在那玩的几名孩童身上。
很早以前,他娘就摆着那张慈爱的脸对着他说:“二牛,都怪娘不好,把你生得这副模样,你总归是与其他人不同的,看到别人玩闹,若是没有征得别人的同意,万万不能凑到别人跟前去讨嫌,知道吗?”
因为他有一次出去时,与村中几名孩童聚在一起玩闹,游戏时,其中一名小女童见落了下风,便蛮横霸道地推了一把二牛,二牛也只是呆愣在原地,不说话,还是傻傻地笑着看她。
“玩,玩,巧儿,玩。”
谁知这么小的女童脱口而出一句话便是:“你果然是傻子!我娘说了,二牛天生是个傻子,不要跟傻子玩,会一起变傻的!”
巧儿的玩伴一听她这么说,皆露出一副惊慌的嘴脸,“快走!等下变傻了!”
他们纷纷蹬腿跑开,溜的比狗还迅速,二牛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听懂巧儿话里的意思,还以为游戏变了规则,傻笑着追了过去。
直到他们拿着家里的笤帚驱赶他时,他才不知所措地跑回到了家。
自拿以后,村里所有的孩童都知晓了二牛是个脑子坏了的傻子,也没有谁愿意同他一起玩。
他们都怕像那天巧儿说得一样,跟二牛一起玩就会变得跟他一样傻。
他爹也因为这么个儿子而深感丢人,总是不着家。
且二牛的娘长得普通,可能是性子温和的缘故,相由心生,到底生出一副慈祥样来。
可一旦这张慈祥的脸稍稍有几分严肃,二牛就会收起笑脸,聚精会神地听着娘的嘱咐。
虽是如此,他也听不懂太多字语,他只听见了一些词,合在一起就是“别人玩不同意就不能去。”
也算是意会到了他娘的意思了。
吃完午饭跑出去玩的二牛,见到了其他几个孩童聚在一块玩,他想上前,但又被娘的一番话给叫住了脚。
所以他才躲在这屋檐之后偷偷看着他们玩。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与他们不一样,按捺住想要冲出去的欲望,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过多久,二牛的肩上落下一张轻柔的手,他还闻见了一股好闻的香气。
“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嗓音温柔,像是春风过后的细雨般,点点落在身上。
“女,菩萨。”二牛转过头来,咧嘴笑看着那人。
“娘说,他们玩,不同意,不能去。”
云娇怔在了那,心生几分愧意,这才知道他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也难怪他不去同他们一起玩。
她弯了弯唇角,笑意溶溶,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没事的,他们会答应跟你一起玩的。”
“真,真的吗?”二牛呆呆地问道。
他又回想起娘的话来,那些话像是烙在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然了,去吧!”
得到鼓励后,二牛重拾了信心,抛开了娘的嘱咐,实在是他太想跟别人一起玩了。
一双腿迫不及待地撒了出去,二牛笑容灿烂地面对那群孩童。
几人注意到了二牛的动向,皆是神色慌张地向四周散去,唯有巧儿怒气冲冲地大骂道:“二牛!你娘难道没有告诉你不要来打扰我们吗!你个傻子!就是想把傻气传给我们!”
灿烂的脸上顿时黯淡了下去,二牛停在半路,低垂着头,两手不安地扯来扯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对,对不起……”
说罢还不解气,巧儿又重重地推了一下二牛,见他没有反抗,引得其他几人也想上前推搡一番。
“住手!”
轻柔细腻的呵斥穿入几人耳中,他们闻声一怔。
是那个女菩萨。
几人讪讪地收回了手,脸上都是害怕的样子。
生怕这女菩萨生气怪罪于他们,毕竟村里的每个大人都将她视作神明守护。
“小小年纪,怎能这般待人?”云娇厉声道。
这一声吓坏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他们眼中都快溢出盈盈泪水,巧儿更是直接害怕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被这一幕折腾的有些头疼,云娇放柔了声音,俯下身抹掉巧儿的眼泪道:“我不是有意责备,只是你们不应当这样对待二牛,他也不想变成这样,你们怎么能不多担待他反而疏远他呢?”
“为人本性,应当向善,善者方见大同,你们听明白了吗?”
巧儿微微啜泣地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但眼底还是闪过一丝嫌恶。
是对二牛的嫌弃,云娇被哭声折腾得厉害,便不曾注意到这异样。
面对着云娇的教导,几人不敢不从,只有当着她的面与二牛一起玩耍。
云娇很是欣慰地看着他们几人,然后便被村里的人给叫了去,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便匆匆离去了。
注意到云娇的离去后,巧儿蓦地变了样,神色愤恨道:“是不是你!为了和我们一起玩才把云娇姐姐叫来责骂我们的?傻子怎么也这么坏!”
“就是就是,方才云娇姐姐那声呵斥,快要把我午饭都给吓得吐了出来。”
“云娇姐姐那样和善的人,生气起来也是有些恐怖的。”
“都怪你!二牛!”
“都怪你!”
都怪你。
二牛不知道为何刚才还一起玩的好好的人突然转了性子,合起伙来责怪他。
但他们不敢有太大动作,后怕云娇折返回来又见这一幕,便几人拉手离开了这里,留下二牛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太阳照射下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空旷的草野上独他一人,二牛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很不舒服,清澈的眼下流出两行清泪,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吸了吸鼻涕,抬起沉重的双腿走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后,二牛的娘见其双眼微红,又是一脸茫然若失的神态,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长叹了一口气,过去揽住了二牛。
“没事了,没事了,乖二牛,以后咱们自己玩,啊。”她哄着。
后来二牛睡下了,她脸色凝重地回到了织布机上。
在一声声冗长繁杂的织布声中,云娇出现了。
那织布声就像丢下又重又笨的石头般,织织声环绕在四面皆空的墙体中。
那笨重的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妇人的惊呼声。
“女…云娇姑娘。”二牛的娘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
云娇浅笑回应着,问道:“你便是柳氏吧。二牛可在此处?”
“二牛刚刚玩得累了,现睡下了。”她说道,“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娇摇了摇头。
柳氏懊恼自己的唐突,二牛这样的特殊,招人嫌还来不及,怎会有要紧事来寻他。
况且他们家算不得好,甚至还有些拿不出手。
感受到了柳氏情绪的异样,连忙抚慰道:“我就是闲着无事前来看看你们,不必紧张。”
“你们家有这样的织布机,想必家中衣裳都是你亲手缝制的吧?”
她转移了话题。
听她这么一说,柳氏温和的脸上便扬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来,很是谦虚道:“不过是些家常小事罢了,算不得什么东西。”
“不能这么说,我见你这织布机有些年头了,手艺定是优秀极的。”云娇含笑道。
“若是能在精进一些,拿到市集上卖也不是不可的,你若是不嫌弃,今后我来教你怎么织出更好的布来。”
柳氏哪敢嫌弃,就要磕头跪下,被云娇给拦了住。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您这么好的人,日后定当福泽满面!”
就这样,云娇教会了柳氏如何织出更好的布匹来,在市集上卖得也多,赚了不少钱,不仅为家中添置了不少东西,给二牛做了好多新衣裳,还换了一台更好的织布机。
得了空,她也常常同二牛一起玩耍,柳氏觉得自己的福气太好,才会有这么一个女菩萨帮衬。
柳氏心怀感念,亲手做了好几件衣裳想要送去给云娇,却没曾想那何刚铁又开始作妖。
何刚铁不满于每日的农作,她觉得实在是累得慌,吃不了这苦,拉上强子壮子又找上了村长,商量着将人拐来再去卖的办法。
卖粮食哪有卖人来钱快,怎么一想,便又瞒着其他人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来。
听着何刚铁与村长的谈话,柳氏心下大惊,万一被云娇姑娘知道了,会不会很是失望的就此离开起子村。
“村长,只要你替我守好这个秘密,不让那云娇姑娘知道,赚来的钱我们五五分,如何?”何刚铁眼底闪过几分算计。
村长摇头拒绝道:“这,万一被她知晓了,起子村以后该怎么办?现在村里的每一片砖瓦,土地都是云娇姑娘悉心照料的,你这样我不好做。”
“四六分。”何刚铁咬咬牙道。
村长沉默了半晌,长眉紧皱,随后极其勉强地点了点头。
何刚铁暗讽一声:“也是个见财忘义之人,还要装作深受其害的表象,我呸!”
又惊又怕下,柳氏将自己一家人关在屋内好几日都不曾出现,以至于云娇找上门时也称病不见。
她害怕,害怕云娇离开这里。
而且何刚铁他们几人掩藏的很好,以至于过了半个月,云娇才发现了他们的猫腻。
当她看见六七个少女全部昏倒在一间破旧到无人问津的茅草屋中,手脚被麻绳束缚着,云娇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能看出来,这些少女不是起子村里的人。
她挥了挥手,昏迷不醒的少女们逐渐恢复了意识,那些麻绳也在顷刻间化作黄沙消失殆尽,她们的眼中满是茫然,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云娇亲自将她们送回了家中,并告诫她们以后独自出门在外要小心些,莫要被外人掳了去,再也回不了家。
少女们知道自己竟是被人伢子拐了,皆是感激涕零地拜谢云娇的救命之恩,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想不到,自己费尽心力帮助的村民,心思竟这般复杂。
待到回村后,云娇那张绮丽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怒气和冷漠。
女菩萨生气了。
这是村子里所有人见到云娇神情时的第一反应。
有的人见状不对,赶忙找来了村长。
村长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村民惹怒了云娇,通天骂了一顿,随后紧忙赶到云娇身前。
刚到的一刹那,他听见了这道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不比以往的温柔,三月的天,像是回到了寒冬之中。
“为何拐卖少女?”
村长的双脚乍得僵在原地,风动间,他整个人犹如坠入了万年寒窟里,寒意直达心底。
他说不出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起子村的副本快要结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