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菩萨

一夜酣眠。

慕宁睡得极好,不曾听见一点喧声,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

这一睡,金乌便高悬于顶空之上,万物普及之处无一不被照拂,遍地洒满暖融融的白光,将朝晨的一息寒气捎带了去,留带几滴霜化的露珠。

屋内乌黑一片仿若置身于黑夜之中,甚至比平常黑灯下的卧房中还要黯淡,只留有桌案上一团幽暗的微光反复徘徊,若不是能她感知到时辰的更迭,还以为现下停在三更时。

见人醒了,那光像是有感应般缓缓亮堂,房屋内的视野也逐渐开明了不少。

右手的指尖向上微弹一瞬,空罩在外的水屏障蓦地退散开来,化作一滩水流,遁入地底后又消失不见。

明亮的光束乍得涌入,屋外几人嬉戏玩闹的声音也霍然传来。

原是这样。

之前慕宁“光明正大”地跑进紫星阁中翻到了几本旧籍,其中记载了这样的术法。

“障,抵之万物,亦可御,然,耗其自身,未果。”

相当于没什么用的东西,若要真论起其用处,那就只是在危难之际的一丝希望罢了。

这种耗费真气的法术,就仅仅是为了让她睡个好觉。

他还真是对自己上心。

就连昨夜还未来得及收走的浴桶也早已不知所去,房内一片干净整洁。

梳洗完毕后,外边零零碎碎的嬉闹声被慕宁听了个大概去。

几个玩的还挺开心。

听完秦十堰的笑话后,她推开了门,响彻天际的大笑声贯入耳中。

确实,是个好笑的笑话。

映入眼帘的就是秦十堰被何商与追着满村跑,而李安安疯笑得直不起腰来。

只有村长在见到慕宁时惶恐一瞬。

“师妹!你可算是醒了。”秦十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师妹睡得这么香,”他抬起头,用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但还是略皱了皱眉,半眯着眼道,“这都快晌午了。”

秦十堰和何商与左右并排着,但何商与还是特意撞了下秦十堰,从这绕了一小圈,再跑到慕宁面前去。

这一下可不小力气,再加上秦十堰放松了警惕,被这一撞,差点就翻身倒下去。

不占理的人只能愤愤地在他背后乱挥着拳头,与空气搏斗。

“你这是在练军体拳吗?”李安安笑道。

“哼。”秦十堰撇过头,又转回来道,“军体拳是什么东西?很厉害吗?”

李安安:“……”

“师妹,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何商与换了副态度道。

慕宁微微颔首,侧开了何商与对下来的脸,那被他后背挡住的光顿时铺在自己脸上,她眯了眯眸子,不辩其色。

都睡到这个时候了,还问她睡得好不好。

没话找话。

她绕开了挡在面前高大的身影,有目的地朝着村长所在的方向前去。

见被忽视,何商与有些失神,但还是跟了过去。

一把年纪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威迫,之前那次就已经被吓得不行了,这次更是慌张到双手发颤,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慕宁似笑非笑道:“你应当知晓了何刚铁的死讯,那你知不知道,还有两个人也死了?”

微驮着的脊背骤然一滞,本就杂乱的脑子现在天旋地转,一口气差点咽不下去,就要窒死在那,像是悬崖峭壁上一棵摇摇欲坠的枯树,再往上加一把便会瞬刻坠落,掉进那无底深渊。

“是,是谁?”村长颤颤巍巍地道。

“就是跟在何刚铁身后的那两个人啊。”慕宁的语气漫不经心,很是随意。

秦十堰他们三个面面相觑着,似在猜想昨晚的场景。

“师妹,你怎么知道的?”何商与问道。

“他们两个夜里溜出来,跑到浴房附近偷看我沐浴,你说,该不该杀?”

何商与微微一震,秦十堰和李安安更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两人是疯了吗?

慕宁又道:“不过,人却不是我杀的,是谁杀的,你应当心里有数吧。”

她看过去的方向是对着村长的。

他从那矮凳上滑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像是丢了魂一般,直念着:“报应,报应……”

“现在,你当想想,当初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招致今日的祸患。”

这句话在村长听来,无疑是揭开深埋在起子村里最隐讳的秘事,无情如流水,斩不断的深根。

没得办法,他将那段过往重新洗涤出,一点一点讲述给四人。

那是六年前,起子村比现在还要荒芜。

可村外的那片密林是可以通往外界的,并不像现在这般,永远困在这里。

他刚担任上起子村里的村长,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想出解决当下村子里村民贫瘠的办法来。

起子村四面环山,山体高耸,太阳能照进的地方并不多,并且经常下着绵雨,农作物生长实在困难。

但是邻地的势况却与起子村大不相同,邻地靠海而生,风土极佳,百姓富庶,单单只有他们起子村的位置偏差。

因为地势原因,起子村的秋收情况不是特别好,几近颗粒无收,连他们自己都吃不上粮食。

靠海之地常有水灾,起子村免不了这些小灾小难,所以存仓中的备粮基本都被淹了个干净,很少能有存下来的粮食。

后来他们富裕过一段时日,那时是在何刚铁的带领下。

何刚铁原本不是起子村中的村民,她是在外遭到官府查封逃到此处,编了一套说辞后,这才被收留下来。

何刚铁告诉他们:“我家住京郊,平日里也还算过得去,奈何相公短命,上山耕作时被毒蛇咬了一口,不治身亡,早早地抛下我一个人去了,我福薄啊,这么多年,也没留个一儿半女的,就在我送回相公回乡入土为安时,遭遇山匪,钱财尽数被掳了走,这才流落至此,还望各位乡亲帮持我这个老妇,收留我吧!”

作势就要跪下,被村长几人一把搀扶起来。

见她说得声泪俱下,众人也被何刚铁这悲惨的经历给煽动了情绪,纷纷安慰着。

就这样,她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这里。

因为地处偏远,又十分隐蔽,官府查不到此地。

但在这之前,她其实是个专拐年轻少女的人伢子。

有了这般隐秘的处所,她又开始重操旧业,并且还怂恿着村民们同她一起。

村长这才知道,她骗了他们,她根本就不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将人拐来你们这,谁能找得到?卖一个姑娘能挣你们村里所有人半年的口粮,跟着我,保你们富贵后半生。”她带着十足的底气道。

第一次,何刚铁带着村里的两个壮年出了这座四面环住他们的山,一下子就带回来了三名女子,皆被麻袋套住,拆开来一看,里面人已经晕了过去。

那三名女子穿着朴素,应当是普通人家里的女儿,也不知何刚铁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在光天白日之下将人拐来。

只见一名女子缓缓睁开双眼,看清形势后哭喊着求道: “求求你们,将我送回去吧!”

“老人家!老人家!我爹娘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求求你放了我们吧!”那女子连滚带爬地跑到村长脚下,抓着他的裤脚哭求着。

“哼!回去?别做梦了!没人找得到你的。”何刚铁冷哼道。

那女子见村长欲言又止,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老人家,您也有儿女,放了我们,您就当为后辈积德,小女定当磕头重谢!”

哭喊声叫醒了另外两名被迷昏的女子,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也跟着一起哀求。

“这买卖,你不做也得做,若是拒绝,得先问过我身后这两个人同不同意!”

强硬的语气让村长无法反抗,他只得重叹一口气,狠下心来抽开被抓住的腿,转过身去。

何刚铁身后的两人就是年轻时的强子壮子。

被无情拒绝的三人如同晴天霹雳般黯然失色,面色惨白形同幽魂,无力地瘫软在地。

“放心吧,我保管能带你们吃香喝辣。”何刚铁神情得意地走过去拍了拍村长。

而后她挥了挥手,强子壮子两个人便像拎着三只待宰的羔羊般带走了她们。

后来,也不知晓她们被卖到了何处。

每晚都是哀嚎遍野的哭声,哭得人心直颤,但日子久了,便也就习惯了。

卖出去一名女子,全村人都能跟着分一杯羹,而那农作之事,便都随着那凄厉的哭声渐渐被遗忘。

每次何刚铁出山,他们都等着她能多带几名女子回来,有时还跟着帮衬。

好景不长,那年雨水暴涨,一连下着个把月的雨,山外的洪水滔天,状若吞噬所有的猛兽,张牙舞爪地猛拍着大浪。

这次比以往的水灾都要猛烈。

山外这般,山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且不被人发现的地方,连喊救的机会都不曾有。

起子村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遭遇了极大的重创,所剩无几的粮食没了,就连这些天何刚铁赚来的金银珠宝也都随着势不可挡的浪潮悉数卷走。

什么都没了,粮食,钱财,人,都没了。

都没了。

就在他们绝望之际,村子里来了一位女菩萨。

她身着一袭粉白轻纱,款款而来,所经之处,皆是一股浓郁好闻的花香。

在他们以为自己快要饿死了时,那股香气唤醒了他们,还见到了一张白净精致的面容,正如供奉在祠宗里的菩萨一样,面对时心生仰慕,却又不敢亵渎。

而那双淡紫色的眸中看向他们时都带有淡淡的忧伤和空悲之色。

她怀着一颗悲悯的心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嗓音也如同雀鸟般婉转动听,温柔似水。

她说:“我会帮助你们,这里会越来越好的。”

众人纷纷落泪,满是感激地跪着磕头道:“谢谢女菩萨,谢谢女菩萨……”

“我不是什么女菩萨,我叫云娇。”云娇笑着说道,手忙脚乱地挨个扶起地上的人。

但他们都饿地发了昏,手脚软绵无力,站不起来。

“稍等。”

云娇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不过片刻,一大堆谷物粮食便出现在他们眼前,这里的口粮够他们吃整整一个月。

于他们而言,云娇简直就是现世菩萨,比在庙堂之中苦苦哀求着的冰冷神像要亲近的多。

他们想。

这肯定是起子村的福报。

一个月内,起子村的外貌大改,破损的房屋逐渐成形,村民的生活也渐渐变得充足起来。

所有的房屋都经过了村民们精心地修缮,住所也变得美观了不少,这些都归功于云娇教授他们的方法。

原本他们什么都不会,其实就连耕种农务也不甚理想。

翻土,播种,耕耘,云娇都会不厌其烦地教授每一个村民。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