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盥洗的浴水后,谢执折返回来,看见里面的姑娘已经倚在床柱上睡着了,走进门的动作便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就连呼吸也不觉地轻柔了许多。
由于方才之事,他在外吹了许久的冷风,待清醒过来,才匆匆想起要为她准备浴水一事。
想必是等得太久了,里面的人儿便打起了瞌睡。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前去,想要将她扶好躺下,但还未近身,阖着眼的人便冷不防地睁了眼,眼中杀意清泠,毫无掩藏地对外压迫着。
当初他被柳山青带回晏清派,也是如此。
见到是谢执后,身上的冷意稍稍减了几分,说话间的嗓音还带有几分初睡醒时的沙哑。
“怎么这么慢?”
“想着你怕冷,便烧得久了些。”他面不改色地说道。
水烧得久是真,但他没说出自己因为刚才之事跑去吹冷风醒神而耽误了时间。
“可是等得困了?”
慕宁正如听见了一句废话一样,一脸你觉得呢的样子瞧着他。
谢执默晌了片刻,道:“如若实在困得不行,便先睡下吧,明日我再重新为你烧水。”
“不必了,我现在去洗。”
慕宁站起身来,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味从他身旁一飘而过,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经常去寺庙么?”
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疑问,慕宁停下步子,微微皱了皱眉,回过头来,似是没听清他的话。
“什么?”
寺庙?
她怎么可能会去这种地方,去了怕是里头的人都避之不及。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之举,他稍稍偏过头,低声道:“快去吧。”
莫名其妙。
慕宁转了回去,朝着浴房走去。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身上这股檀香总是能抓住谢执的情绪,甚至带动他的情绪,慕宁身上的香气,他很熟悉。
他好像想起来了,之前他手上佩戴的那珠佛串和慕宁身上的檀香味如出一辙。
是了。
十二岁那年被带回到晏清派后,谢执夜间总是梦见一名女子朦胧的背影,而手腕上的佛串也会因为这名女子的出现而隐隐散出金光。
愈靠近她,那金光便愈发强烈。
他每每想要追随着这缕极淡的金光去拉住那名女子,却都在碰上她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大梦初醒。
只有慕宁被带回门派那日,他再也寻不见夜晚出现的那虚无缥缈的梦里人了。
不过自己心中多年残败的空缺就在此被填补住了,像是鸟儿有了归宿,栖落在自己的屋房内。
————
浴桶里向外冒着热气,烟雾缭绕其间水汽氤氲不绝,相比于外边寂冷,这浴房之中,却要暖上不少。
原本静谧的夜晚不应该有其他人的出现,但总有耐不住好奇的条虫爬出来,窥望着外面的躁动。
过度的好奇和内心的欲望总会使人堕入到无尽的深渊之中。
身形壮如磐石的两个粗壮男人蹲趴在浴房之外的木窗旁,偷视着里面的情形。
两人长相极为相似,脸上都有着不修边幅的络腮胡子,这若是走到外边招摇撞市,任谁都不敢正眼打量。
但若要分辨两人,还是有处可寻的。
“大哥,你确定你没看错?”
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微压着的嗓音粗犷,与那张脸的适配度极高,和另外一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那右眼上有道蜈蚣似的疤痕,瞧着渗人。
唤作大哥,想必两人应是孪生兄弟了。
“自然,那时起夜,我亲眼瞧见白日里那长得跟天仙儿似的小娘子进了这浴房,肯定是要沐浴,不然我也不会大半夜把你叫起来到这冷飕飕的地方受冻,”被叫大哥的人挥了挥手,“再说了,壮子,你不也喜欢那美人喜欢得紧么?”
壮子嘿嘿傻笑一声,眼里露出白日对慕宁的痴迷之色,“大哥说的是。”
这话一出,便知这两人就是白日那直勾勾盯着慕宁的强子壮子了。
对于白日里不许出门的警告,两人根本不在意,就连害怕都不曾,只道是唬人的玩意,所以就连晚上起夜时,强子也是摆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地神态到了外边的茅房,出来后碰巧撞见了慕宁的身影,这才叫醒自己的弟弟。
也是色胆包天,拉扯着自己的弟弟跑来这里偷窥姑娘家沐浴。
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提醒了二人,强子带着紧张且又好奇的心理对着食指哈了一口气,随后轻而易举地捅破了那白的泛黄的窗户纸,留有一个蜂孔大小的破洞,浴房中的光跟着破洞的放大向外透了出来。
强子一只眼凑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里面的情形,里边雾气迷蒙,寻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影。
“奇怪。”强子心中纳闷着。
他那趴在门上的右手没轻没重地被来回拉扯着,一旁的壮子迫切道:“大哥看这么久了,给我也瞧瞧,好东西可不能独占啊。”
两人的体型本就不相上下,再加上强子本就心虚地偷窥着,脚下也没发力,被壮子这么一推,重重在砖石上摔了一记,发出一声钝响。
壮子的兴奋溢于言表,毫不在意自己的哥哥被撞飞开来,凑过去的那只疤痕眼瞪得圆溜,冒出贪婪的异光找寻着里面的美人儿。
“去你大爷的。”强子臭骂一声道。
寻了半天也没见人影的壮子露出了几分怒气,热气从那粗大的鼻孔中冒出,狠狠地喘着。
但这怒容转瞬即逝,方才冲冲喘着气的壮子,现如今连呼吸都放慢了下来,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里面。
窈窕的身姿展露在那窗纸上的小洞中,随着那衣衫尽数褪去,露出那若隐若现的白皙细嫩的肌肤让壮子几乎欲罢不能,他那微微张开的嘴蠕动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溢出的口水,眼中痴痴地定在那曼妙的身体上。
里面的人儿忽地转过头来,那张极其昳丽的面容在壮子的右眼里一览无余,慕宁弯了弯如画般的眉眼,笑得蛊惑人心,他沉溺在这片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下一刻,那面笑靥如花的脸乍得冒出数不清头颅的精蛇怪,蛇体通身赤红,嘴巴各个张得极大,缓缓吐出微红的蛇信子,对其露出一颗颗尖锐锋利的长牙,牙上还带有蛇口中分泌出的毒粘液,脖子下面却还是人身的模样,每一条蛇头估摸着有两三米长,肉身有着茂年树干般粗,数条蛇头交攀缠绕在一起,又尽数解开。
而后便以飞云掣电之势血盆大口地朝着那只放在窗纸洞上的眼一涌,吓得他失声一惊,冷汗直流,彪壮的双腿蓦地软了下去,趴在木窗上的手颤栗着,就连步子也不曾,甚至是不敢,挪动半分。
发觉异常的强子看着他,看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动静,只有那手一只在颤抖着,他以为是壮子兴奋地发了抖,不一会儿,听见了水滴碰撞在地上哗啦啦的声音,鼻子里还嗅到了几丝异味,他纳闷地找寻那异味的来源。
半晌,他嫌弃地笑了笑,原来是壮子尿裤子了。
壮子的裤子上湿了一大片,地上也堆了一洼炕,尿骚味时不时传到强子的鼻子里,他耐着脾气说道:“臭小子,这点出息,看个姑娘洗澡也能尿裤子。”
接着他拍了拍壮子的肩膀,不料他只是轻轻一拍,人便瘫了下去,神色惊恐地用手指着那扇窗。
见他这副模样,强子骂道:“没点出息,怕什么?”
然后他凑到了那扇窗前,透过洞孔查看着里面发生了什么。
与方才的情况不同,强子刚把眼对上孔洞,就看见那可怖的蛇头蜂拥而上,那微红的蛇芯发出令人胆寒的吐息声,齐聚一堂,宛若囚困在地狱不见天日的恶兽终于冲破牢笼,宣泄着被压制许久的杀意。
他后退一步,转头就看见了一旁笑盈盈的慕宁,但木窗上蛇怪的影子却并没有消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强子的瞳孔一震,不受控制地大叫了一声,双腿不受力地崩倒在地,支撑在地上的右手沉沉往下一立,落入了方才壮子撒下的尿炕里,溅了一身,他却来不及恶心,只想着快些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挖了他们的眼,剩下的,你自便。”慕宁轻描淡写地说着,虽是看着他们两个,但这话听起来却不像对着他们说的。
竟然真的有人想要杀他们。
强子忍住心中的惧意,连连拉起瘫软在地的壮子,费了半天气力,才将他扶起。
只是还未离开,屋子里的蛇头便破窗而出,那蛇整个形状已不似方才那般人身蛇头了,而是以一副完好的蛇形蹭地蹿了出来,其身形弗若半座院子宽大,影影绰绰地遮盖住了一半的夜空,长达数米的蛇尾重重地扫过两人的眼睛,只一瞬,那眼珠子便已血淋淋地掉落在地,伴随着惨叫声,他们的眼眶处还渗着鲜红的血液,样貌骇人。
一团热火从上空朝二人扑面而来,烈焰将他们围困其中,燃烧的痛感遍布全身,远远地只能瞧见两个人形棍子扑腾着身上的灼灼焰火。
闻声而来的谢执看见了这一幕,他想着浴房处怎会传出男人的叫喊声,便心下暗道不妙,快赶而来。
慕宁站在不远处围观着这一切,对其叫苦连天的二人视若无睹,而那方才立于院落中的蛇怪也早已不见其踪。
“你无事吧?”谢执上前问道。
还以为谢执会呵斥她一顿,揪着她说出事情的原因,却没料想他先问了这句。
慕宁故意软了声嗓子,听起来委委屈屈的,“他们,居然偷看我洗澡。”
一双杏眼扑眨着,无辜极了,而后又阴恻恻道:“所以我挖了他们的眼。”
“不过这火不是我放的,是我故意让那桃花妖放的。”
说罢,便带有几分自得的神态笑对着谢执。
这很好猜到,两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浴房前,而慕宁恰巧就在里边,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好半晌,他道:“该杀。”
“他们没看见什么吧。”谢执又试探道。
“不过是个幻术罢了,看见也无妨。”
谢执听完后便阴下了脸,“那也不行。”
火光映照在二人的脸上,谢执拉走了慕宁,说是换一处洗,然后在他们背过身离开时,燃烧在他们身上的烈火火势猛地又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