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夜晚有着独特的气息,四面环山的村庄里,风动声与虫鸣声交织在一起。
一片祥和。
谢执所住的屋所早已熄下了烛火,里面的人似乎已经睡下了。
慕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向了他的住所,在看到那昏黑的屋舍时,她停下了脚步,就只是站在外面,静静地望着。
凛风微寒,冷酷地拂到她的面颊上,寒意没有让她回神,就任由它们侵袭在身上。
她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不进去。
站得久了,身上的温度就减上一分,直到一件厚重的皮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不冷么?站在这做什么?”
那人说话的声音里带有几分恼意,似是在责怪她不多穿些就出来乱跑。
虽然加了一件皮氅,却也没能暖起半分来。
她都忘记自己站了多久。
那人很是熟稔地拉起了她的手,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她寒凉的手,却没有因为凉意而退避,而是紧紧抓住了她,许是牵了几次,好像已经牵过很多次了一样。
“手都这般冷了。”
她回过神来。
“哥哥?”
牵住她的手蓦然一僵,“你,怎么这般唤我?”
慕宁嗤笑一声,举了举两人牵住的手,“不是你说的,我们是兄妹么?”
谢执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回答,但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总觉得哪里还有些别扭。
尽管这样,两人的手也没被他松开。
他拉着她就往屋子里走。
“下次寻我便进屋寻。”
“我没有。”
这话被她一口否决,她就连说谎也是那般有底气。
倏忽间,她听见了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好似隐着几分笑意。
他挥了挥衣袖,屋内的烛火瞬间点燃,通红的烛光辉映在整间屋子里。
屋内却比屋外暖和许多,慕宁身上的寒气也逐渐散去。
慕宁坐下后,谢执到圆桌前用术法热了一壶水,烧得滚烫。
他拿起冒着热气的杯盏就往她那走去,递给了她。
“我方才探查了一下这个村子里的人,秦十堰他们几个应当是被关起来了,不过这些普通之物是困不住他们的,很快你就可以和他们见面了。”
“嗯。”
“我的身份,不好出现在你们身边,所以,”谢执顿了顿,道,“我今晚便要离开在你们的视线。”
慕宁手里的杯盏方端到嘴边,停住了, “你要走?”
“怎么,你舍不得为师?”谢执戏谑道。
恍惚间,透过门缝的风吹进了屋内,烛火有着片刻的惺忪。
两人惊世的脸上明暗交替着。
她默默喝了口水,微垂的头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见她半晌没说话,谢执以为她生气了,便补充道:“我不走,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一直在她身后。
“谁舍不得你?”慕宁突然回道。
谢执勾了勾唇,十分好脾气地哄着:“好了,你就在此好好休息,我走了。”
“这不是你的客屋么?”慕宁抬起眼凝望着他。
“外面冷,你好不容易暖起来,我去你的客屋睡。”他解释道。
“你,”慕宁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陪陪我。”
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命令。
不容置疑。
谢执本还以为他听错了,转身离去的背影稍微有些迟钝。
但他回过头对上那双眼睛时,里面的严肃是很真切的。
“你走吧。”
但下一刻,慕宁又将他赶走,看不到其他表情的脸上,又隐隐透露出几分不高兴的意味。
“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他说。
慕宁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将手中杯盏扔了出去,砸得粉碎。
身上的大氅也被她解下丢弃在地上。
然后径直躺上了床,盖上被褥后,侧过身去。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谢执慢慢地吹灭点燃的烛火,直到最后一个熄灭时,他道:“睡吧,我就在这。”
屋内最后一丝光灭了。
黑夜深深。
慕宁虽是侧着身,可她却一直听着屋子里另外的动静。
他一直坐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渐渐地,困意卷卷袭来,她的注意力慢慢消散开来。
她睡着了。
谢执没有离去,一直坐在圆桌旁看着她。
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
他很有兴致地坐了一夜,听了一夜,看了一夜。
直到天方初亮,他才小心翼翼地离去。
慕宁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真的是谢执的妹妹。
她变成了谢宁。
两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生活在深山之中的一处僻林里,有着一间精致的竹屋。
那是谢执亲手盖的。
谢宁看着他一点一点建造起来,建屋过程中她是满心期待的。
她对这所竹屋充满了幻想,在院子里的树上安一个漂亮的秋千,她可以随时坐上去,让谢执推着她荡起来,买一只小狗可以在她无聊的时候陪她玩,还有满院的花花草草,看着就赏心悦目。
谢执全部都为她实现了。
她有了秋千,有了小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他真的对她很好。
在她满心欢喜地跑到谢执面前时,一场火烧了所有。
花草没了,秋千没了,小狗没了,竹屋没了,谢执也不见了。
什么都没有了。
梦醒了。
怅然若失。
慕宁睁开眼时,一滴泪从她眼角迅速滑落。
她怔了怔,眼神有些空洞,抬手擦拭了那滴泪。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昨晚他坐下的地方。
没有人了,心里空空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地上的大氅也被捡了起来,没有沾染一丝尘土,那杯盏的碎屑也不见了。
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圆桌上的一张纸笺,上面好像有字。
她起身走了过去,瞥见上面写着四个字。
我一直在。
字迹苍劲有力,工整隽秀。
心底的空荡瞬刻消失殆尽,她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毛,轻哼了一声。
从客屋出去后,她碰见了一个女人,白脸红唇,看得人心烦。
“哎呀,你就是村长所说的那位女侠吧!”那女人笑得热情。
慕宁有些嫌恶地退了一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何刚铁,你做什么呢!”
从里屋出来的村长后怕地喊着何钢铁,原本腿脚不便的他此刻也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村长,村里新来客人,哪有我不出来招待的道理?”
何刚铁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随即又笑眯眯地转了回来。
“姑娘,我原是这村里第一美人,今儿个见到你,这第一让给你了!”
“长得真水灵。”
何刚铁绕着慕宁走了一圈,啧啧赞叹她的身段好,一旁的村长见状连忙将她拉开。
“你少说几句吧!”村长惶惶地扯住她的手道。
何刚铁不耐地甩开了他的手,显然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村长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气得跺了跺脚。
她没有亲眼见到那日的场景,也没有见到小山的死,所以她现在所有的行为都毫不收敛。
那看向慕宁的目光就像一只凶恶贪婪的老鼠一样,眼底迸发出幽暗的阴光,赤/裸/裸/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知道与我一同的朋友在哪?”慕宁无视了她的打量,直截了当道。
“什么朋友?”何刚铁先是一愣,而后又回笑着看她,“我们就是姑娘的朋友啊!”
“是么?”慕宁弯了弯眼,“你可知,骗人的话是要被砍断手脚的。”
眼前的人笑意盈盈,却让人感受到了腊月寒冬的凉意。
村长踌躇不前着,一直皱着那长须眉,拧成了八字形状。
何刚铁却不以为意,吓唬人的话谁不会?若真论起嘴皮子功夫,慕宁还不一定能赢她呢。
但她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想法,挤出一抹笑来,“怎么会呢,姑娘就当我们是你的朋友。”
“要做我的朋友,自然是要先表示表示的。”慕宁唇角噙着笑。
“什么?”
“上,刀,山,下,油,锅。”慕宁一字一字缓缓吐出。
尽管活了几十年,什么事都见过了,但今日听见这话,何刚铁还是不由得胆寒起来。
年纪轻轻地漂亮姑娘,怎么尽说些令人惧骇的话来。
可瞧这她这眉眼弯弯的样子,哪里像一个说吓人话的姑娘,分明就是闹着玩的。
村长时刻注意着慕宁的举动,就怕下一秒她便扭断何刚铁的脖子。
但她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
“姑娘真会说笑。”何刚铁好半晌才回道。
“女侠,你的兄长呢?”村长走过来将何刚铁挤到一边去,温和地问道。
何刚铁一脸不高兴地站在一旁。
“他走了。”
村长惊谔地瞪大了双眼,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当时就是谢执的出现,才挽救了整个村其他人的命,他这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万一之后慕宁一个不高兴,又开始杀人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他又问:“你的兄长去了哪里?怎么也不与我们打声招呼呢?”
“你可以自己去找他。”慕宁淡淡道。
听到这,何刚铁更是来劲了。
慕宁身边唯一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走了,这不就有了下手的机会么。
她脸上堆起的笑,把那今晨刚抹的脂粉给扬了出来。
“姑娘,既然你兄长走了,那就让我带你去多认识些其他朋友。”
“她的朋友,只有我们三个。”
何刚铁背后传来一道女声,嗓音懒洋洋的,带有几分狂傲。
她堆在脸上的笑容片刻间消失在了晨光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师妹!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