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满深山,不得窥见一方。
尽管如此,在慕宁眼中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这些迷雾,都是些低级的障眼法,进到这一地带之时,她便觉察到了,只是她没说。
周围的地势她不仅能看见,还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在这不远处,有一座村落,村子里的人不知从哪学来的这阵术,利用这些摆在树下的石佛为阵眼,以这繁盛的密林做掩护,从而制造出这漫天的雾气迷惑外来之人。
这也算是他们的第一次历练,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另外三个可能就有些困难了,一个贴钱进来的,一个来路不明,只剩何商与一个人稍微靠得住一些。
需要历练的是他们,而不是她。
偌大的深山中,穿着绮丽的少女正慢悠悠地穿梭其中。
雾蒙蒙的气候一直持续在这整片山林中,所及之处,都变得无比阴湿,那矮木叶上蕴着的水汽滚滑到泥地中,把那原本肥沃的土地也变得腥烂了起来。
奇怪的是,慕宁的衣裳却未沾染半分泥污。
倒是尾随在她身后的妇人,老是摔在泥地里,身上沾满了黏腻的土壤,将自己搞得蓬头垢面的。
妇人死盯着慕宁,见她这身装扮,猜着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不知怎么来到了这。
这里好几年不曾有人来过,今日倒是撞了吉,一下碰见这么个人物来,心里头喜滋滋的。
想着想着,再抬头去看。
人不见了。
“你是在找我吗?”
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妇人被吓得一抖,又跌进了泥泞中,一回头,对上了一双生得极其漂亮的眼睛。
无端的畏惧涌上心头,她不敢继续直视面前的少女,而是仓皇地低下头,那股莫名的害怕促使着她忘记了自己此刻还坐在泥地里。
“不,不不,不是的。”妇人惶恐地摇着头。
妇人不敢抬头,可能是因为慕宁手里的那把剑,让她心生畏惧。
她觉得是这样的。
“不诚实的人,”慕宁轻笑了一声,黄鹂很是配合地低鸣着,“会被乱剑砍死的哦。”
在她听来,那笑声犹如地狱恶鬼一般正朝她索命,于是她连忙起身,“误会误会,姑娘误会了。”
那名妇人的脸上满是褶子,笑起来更是难看。
“姑娘可是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妇人谄笑道,“这块地形我最熟了,前面不远处就是我们村,姑娘可要我带路?”
见慕宁不语,双眼漠视,妇人害怕得立马住了嘴。
好半晌,才瞥见那张昳丽的面容上有了一丝笑意,“可以。”
“姑娘随我来。”妇人喜悦道。
她走在前面带路,那双倒三眼里的黑珠子有些不安分地转来转去,能听见身后的慕宁是跟着的,一路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鞋底踏在泥土里的声音。
“姑娘,到了。”
拨开树丛,村子里一片明亮,好似这一片树林就是两处的明暗交界线,将其一分为二。
一股荒芜的气息弥散在这所村子里,里面村民的脸上皆是死气沉沉的模样,怪异的不同寻常。
村子里的人不多,大多数是些老弱妇孺,青年男丁极其稀少,见到有外人进入,每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浣衣的妇女双手垂在了木桶中,搬重物的青年停在了半路,悠闲散步的老人险些站不住脚跟,就连正在玩耍的孩童也将手里的玩物掉落在了地上。
他们的眼神就像烈虎豺狼般瞪视着慕宁,像是要将她活剥生吞了一样。
“村长,快,将她抓起来!”那妇人忽然癫狂般吼叫着。
有剑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村里这么多人,还搞不定她么?
妇人的嘴脸愈发得意了起来。
慕宁皱了皱眉,那难听刺耳的声音引得她有些不悦。
村子里的人骤然冲上前,他们像疯狗一样见人就扑,寥寥几人却好像有无数双大手伸向她。
拥作一团的人群中,不乏皱得发白,发红皴裂,干枯黝黑的手,这些人极像那作祟的恶妖所伸出的利爪,想要将她剥皮拆骨。
看着那些各个穷凶极恶的人脸上,每个人都面目狰狞,一股劲地往上扑。
每一个人扑上去时,都被慕宁周身突然出现的屏障所震散开来,淡紫色的灵光凝聚成四堵方方正正的厚墙,保护着里面的人。
这屏障似乎只是起到了保护的作用,他们仅仅被震倒在地,除了摔得疼了些,倒也没有伤到何处。
见那其中有一老人摔倒,其他人慌忙地搀扶着,看那样子,应当是那妇人口中的村长了。
村长站稳后,明白了赤手空拳是根本抓不住慕宁的,与其他村民低声商量着什么,须臾间,那些村民换了一副和善的嘴脸,好似方才做出的举动是被什么特意操控住了一般。
“这位姑娘,我们方才是逗个乐,别放在心上啊。”村长赔笑道。
慕宁哂笑一声,傻子都能瞧出他撒谎。
躲在妇女身后的一名小男童悄悄地拾了一把地上的泥浆,捧着的小手上沾满了棕黄色的污泥,冷不丁地砸在了慕宁的衣袍上。
那身被她护得极好的衣裳沾染了污秽,略带嘲意的笑容也在霎时间消失了。
脏了。
“你弄脏它了。”
带着慕宁来到村子里的那个妇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里蹭的冒出亮光来,“拿泥砸她!这泥能砸到她!”
原本和善的村民又变回了方才那凶恶的模样,铆足了劲弯下腰去抓那黄泥。
那些人兴奋过了头,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少女陡然冷下了脸,深沉的眼眸中泛着寒光,阴翳的气息遍布在那张小巧的脸蛋上。
顿时间风起云涌,轰雷掣电,作晴的天空瞬间被猝然出现的黑云压得沉了下去,疾风扫过黄沙,迷了那些准备砸土的村民的眼,他们下意识地用衣袖挡住。
看不清了。
但还是有大着胆子扯开一条缝看的人。
缕缕黑云形作成一团旋涡凝聚在那少女身后上方的云霄之中,模糊之际,隐隐能看见云雾之中偶尔闪过一道道电光。
轰隆一声雷鸣将那偷看之人吓得紧闭双眼,心跳如雷。
比这更让人惧怯的是那道宛似堂前罗刹的低语声,寒冽刺骨,缓缓吐出的字句让人不寒而栗。
“两个选择,自己死,我来杀。”
村民的面色如土,一时间头脑空白,登时脚下一软跪了下去,叫苦连天。
“女侠饶命啊!”
慕宁却不吃这一套,在他们求饶的那一刻,极快地绕到那名方才朝她扔泥的男童身旁,扭断了他那细嫩的脖子。
那男童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倒下去的,只因那片刻的疼痛,瞪着那双惊愕的双目倒了下去,手里还残存着地上掏的泥巴。
听到倒地声音的妇女一看,发出凄厉的哭喊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没想到她居然能对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痛下死手,那么他们必定也是不会放过的,想到这那身子就止不住地发颤。
慕宁觉得还是不够,抽出黄鹂就想朝下斩去。
伸出剑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制止了她下一步的杀念。
黑云散了,风也止在了这一瞬,天空恢复到原来的湛蓝色。
一切如初。
慕宁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地茫然无措,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委屈。
“他们,弄脏了,你送我的。”慕宁的眼尾迅速扫过一层绯红。
“我再给你买。”谢执哄道。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慕宁低垂着眼,说罢那股阴沉的气息又席卷而来,“他们都该死。”
还在庆幸的村民身躯又是一震。
“不要脏了你的手。”他说。
“是是是,我们几个贱命一条,别脏了姑娘您的手。”村长附和道。
谢执扫了他一眼,眸光微寒,他不敢再说话了。
跪在地上的几人两两相觑,想着怎么把这两尊大佛给送走。
“你一直跟着我。”慕宁道。
谢执没有否认,他从四人出发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
“刚才的屏障也是你设的。”
“跟着我的人一直在摔也是你弄的。”
“为何那泥扔在我身上你就不管了?”
“对不起。”他说。
他其实并不放心慕宁下山,在他们入阵之时,他就知道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设阵的人。
所以在她独自一人去村子的时候,他就跟了上去。
在她被妇人跟踪时,他会时而给那妇人使些绊子,让她跟一路便摔一路。
在那群人想要围困慕宁时,他立了屏障保护她免受伤害,尽管他知道这些人根本伤害不到她。
如果换作是慕宁出手,那些村民就不仅是被弹开,甚至可能会被她屠尽整个村庄。
原来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也知道他一直保护着他们。
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他几乎没有警戒心,也就是在他不注意的那一刻,慕宁的衣袍被弄脏了。
也就是在这一次,慕宁动了怒。
慕宁杀人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连他都来不及阻止那男童的死。
在他垂头自责之时,慕宁扑过来抱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好到我有时看不清你了。”怀里的人哑着嗓子道。
娇软的身躯落入怀中,谢执怔愣在了原地,自己的腰被紧紧地抱住,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缓了许久,正准备回抱住她,她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