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琼林宴

「chapter 3」

这对小年轻都达成了共识,长辈们再见面就容易得多。

周六的饭局,叶老爷子原本定的是谈结婚,最后变成了商量婚礼的细节。

他们在北京和巴厘岛各办了一场。叶襄君因为在养病,没能从纽约赶回来。她打了个电话给简元让致歉。

简元让表示有老爷子镇场面,已经很足够,让她安心静养。

冯瑜就没那么好说话,“儿子结婚都不回来,她这妈当得真轻省。”

“行了,人打一电话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的,”简元让深谙人情,不在乎这种小节,“你只要跟她点头就是,白捡个好人做,有叶老的名头还不够?”

他在京里多年,还能不知道叶女士是什么作派?连她的亲老公周澍她都看不上。

冯瑜知道叶公覆这三个字的份量,“那当然够。”

其实在弄完北京的以后,周晋辰就累得人困马乏。这种繁文缛节的中式婚,多结上几次,他觉得他坟头都要长草。

当晚他和简静送走最后一批闹洞房的宾客。

简静的脸都笑酸了,她不停做着各种怪异的表情放松面部肌肉,周晋辰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往回走。

他们选了叶家在九章别墅的房产当婚房,这里独门独户,很清静。对简静来说主要是方便,到机场只用十分钟,婚礼前就已把行李都搬了来。

周晋辰干燥的手心裹着她,简静走在后头,不大适应地用力抽了出来。他们还没熟到这个份上。

“怎么了?”

周晋辰回头看她。

简静故意甩了甩手,“手腕疼,没事儿。”

他懂。小女生正常的害羞反应。

周晋辰自以为了然的一笑,没想到她还是个纯爱战士。

简静一上楼就躺在了床上。一双手脚像假肢一样,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连像样东西也没吃上几口。

周晋辰比他好一点。接了院长的电话以后,说有一份很急的邮件等着他回,还敬业的打开了电脑。

他把电脑端茶几上。周晋辰手里夹根烟敲着,“简静,你把WiFi名改成什么了?”

这里周晋辰从来没住过。简静花了一个月,让她爸的秘书按照她的喜好,重新改装过一遍。

简静四仰八叉地回他,有气无力,“WiFi名,我父亲配享太庙。”

“......”

她又好心地说,“密码——这大娘子不做也罢。首字母小写。”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晋辰点开邮件,是他申请省级课题的立项申请书,下周就要提交上会。但仍有一个小细节要修改。

他很快改好,再仔细检查一遍,发了回去。

简静则闭着眼睛,静静趴在大红被套上等待她的外卖,她点了一份日料。

周晋辰以为她睡了,他走到床边,弯下腰想给她盖上毯子,简静那张标准的小圆脸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他眼前。一双自然开扇的杏眼,睁开时在她白璧一般的底色上点缀天真雀跃,闭拢后又幼态感十足。

以前觉得她身上粉饰劲太浓,更像一份高调包装出的礼物。一种随时随地要去拍时装剧的用力过度。

他们离得太近。简静能感觉到,他呵出的热气就密密匝匝扑在自己脸上。

周晋辰他不是这么性急吧?

一串手机铃声拯救了她。简静见缝插针地醒来,“我下楼去拿一下外卖。”

周晋辰拦下她,“我拿吧,你先去洗个澡。”

简静点头,又后知后觉的问,“洗、洗澡是要做什么?”

周晋辰摘下勒脖子的领结,随手扔在地毯上,“这是新婚头个晚上,你觉得应该做什么?”

简静看得懵了。

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嗬,有斯文败类那感觉了。

简静的脸上弥漫一层薄薄的红雾,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这一块业务我不是很熟悉,你这位技术骨干,待会儿——”

她说不下去。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周晋辰突如其来的笑了,像浮在阳光中的点点晨曦。

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不要紧,我们一块儿熟悉一下,共同进步。”

“那辛苦你。”

“客气。”

简静心事满怀的,紧张的走进了浴室。

周晋辰却因为窥见她的率真,连下楼时都脚步轻快,跟得了件什么活宝贝似的。

他把食盒里装着的玉子烧、蜜鲷、牡丹虾和味增汤,还有现磨山葵,一样样给摆好,他在国外独居多年,做这些得心应手。

而简静洗完了还在浴室磨蹭,她拿出手机给章伯宁打电话。

她身边的女性朋友分两种,一种是跟班,总围着她从头夸到脚,地位不如她,有事无理站在她这边,都是群酒肉朋友。另一种就是死对头,像陈晼、谭斐妮。

算起来真正能推心置腹的也就是章伯宁。

章伯宁接起来没正经,“今儿新婚还想着我呢?”

“章儿,你上过床的吧?”简静单刀直入地问。

章伯宁哽着一口酒,“把吧字儿去了!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

简静真没心情和他犟这个嘴。她说,“你跟我讲讲步骤。”

章伯宁好笑道,“怎么?周晋辰不给你,你想硬上他啊?”

“......放屁!我是不想太丢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把腿张开你会不会?”

章伯宁翻了个白眼,真他妈绝了,连这也要特意来问。

简静这个人,真就外表一副华丽的空壳子,有事没事的嘴上咋呼两句,花瓶一个。

最后他给简静发了一段视频教学。他还很好心地提醒,“静儿,最后一个姿势你不要学,亲测容易崴着大腿根儿。”

“......”

简静故意刺激他,“你以前崴过是吧?”

“我年轻小伙子肯定不会!”

一生要强的章伯宁狡辩,“周晋辰岁数不小,我担心他受不了。”

她在浴室里待得太久。周晋辰不放心地敲了敲门,“没事吧简静?我能进来吗?”

简静慌忙拿起她的美容仪。开三维提拉模式,装作在皮肤护理,“没事,进来。”

周晋辰顺便洗个手。刚才给她弄日料时手上沾到了酱。

但简静霸在洗手台前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他直接站到她后面,一双手从她腰际两侧围上去,拧开水,冲干净手。

就在他贴过来的一瞬间,简静感觉到仪器里传出来一簇一簇的电流,明显更强烈了。

她佯装镇静的,手循环往复做着推拉动作,嘴也不闲着,“走,往上拉,哎,对咯,再往上。”

周晋辰听着想笑,“你这是做什么?”

简静解释说,“自创的一种护肤时的咒语,可以让这整个过程更有效。”

“......”

周晋辰用毛巾擦了擦下巴,“对于大部分人,喋喋不休的说话,是应对特定压力源的平静机制,被用来掩盖情绪。”

“什、什么意思?”

简静一听见专业术语就头疼,这是她从读研起落下的病根。

隔着一层薄浴袍,周晋辰的手在她腰上慢慢收拢,“你现在非常紧张。”

他的嘴唇轻擦在她鬓边的发丝上,压低了嗓音说出这句话时,简静难以抑制地打了一个冷颤。

浑身发麻。她低头时,看见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浮起一层细小的脂肪粒。

再一抬起眼,正对上镜子里周晋辰那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注视她。

简静强忍着快冲出体内的心跳。她捏着大理石台面的手隐隐泛白。

就来吧,还有什么可躲的啊?他都给你架这儿了!

简静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在心里重温了一下刚才视频里的画面。先抱上去,再接吻,吻到嘴皮子拉丝......然后她就不知道了,由于周晋辰的突然入侵,她没能看完。

周晋辰看着镜子里她辗转苦思的小表情。

“简静。”

周晋辰突然轻声叫她。

简静下意识的,“啊?要开始了吗?”

为什么她有一种快要期末考却没复习完的感觉!

周晋辰笑,原来一直在紧张、冥想、发着愁的是这个。

他取过毛巾擦了擦手,“你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这坎儿,觉得太突然,没办法接受,我们等彼此熟悉后再做这一步。”

周晋辰也没有想要强迫一个,在这上头完全不解世事的小姑娘,非走完这个流俗的程序不可。

简静不住点头,他好善解人意。

甩开思想包袱的简静踩着松快的步子走到门口。

她表情一滞,“要是我一直迈不过去,该怎么办?”

话问出来,简静才意识到这一嘴说的,有多让人扫兴。

他应该会生气吧。

简静常懊悔,自己在交谈这件事上永远没有艺术感,不该说的她就偏要说,哪壶不开,她就非得提起来。在父母面前这样,他们也许不会计较,可这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公。

何况人家才体谅过了她。她再说这个话,简直得寸进尺。

简静正忖度着该说点什么把这个场面圆回去。

但周晋辰没有丝毫不快。像看个胡言乱语的学生一样,柔软明亮的眼神覆在她脸上。

他仍旧很温和的,“那我这丈夫,当得可真够失败的,是不是?”

简静怔忪片刻。脑子里闪过谭斐妮说的一句话,“你知道周晋辰有多招女人喜欢?”

周晋辰见她愣在那儿,他用下巴点一点门外,“宵夜给你放好了,去吃。”

“谢谢。”

简静只能想到说这句话,但今晚,她的礼貌用语好像太多。

莫名其妙。她又从来不讲仁义礼智信的。

简静一上桌就架起了脚,她除了在饭局上,会稍微注意体态,其余时候都很我行我素。

她端着纸盒,拇指和食指一圈,蘸上大酱,拈起一枚寿司就往嘴里送,两边腮帮子鼓起来。

活脱一只疯狂啃食坚果的小松鼠。

这是周晋辰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看见她这副饿死鬼托生的样子时,自动跳出来的形容。

简静看他朝这边走来,想要放下脚,被周晋辰轻声制止说,“你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但她还是放下了,脸上微微一红,“我也不总这样儿。”

简静推一盒手握过去,“老周,你也吃点,这家味道挺好的。”

老周。听着像哥们儿。

周晋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几年与世隔绝地潜心读博,跟着导师做课题,欧洲北美来回飞,别说谈恋爱,就是母系物种他也没见过几个。

哈佛博士是有名的严进严出,读博五年,大概只有录取和毕业那两天是快活的。因为它的不及格是按排名而不按分数算,简单来说,就算是这一门你考了九十分,但如果全班都是九十二分,还是算挂科。周晋辰压力大到每天凌晨两三点才睡,七点就要起来,只有四五个小时的休息。

而他刚新婚的、年轻的、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太太。大喇喇跟他称兄道弟。

周晋辰觉得他的吸引力,和出国前比起来,打了一个跳楼大折扣了。

他看了一眼,没动筷子。

“我晚上不吃碳水,年纪大了,新陈代谢不如你。”

周晋辰给她拧开一瓶矿泉水,“酒也少喝,不早了,我先去睡。”

简静嚼着一只牡丹虾,眼看着他直接进了隔壁客房。

二楼的主客卧是打通了的,中间连着一个衣帽间,加起来有八百平。

简静稍微推辞了下,“要不然你睡主卧吧,老周?”

这里毕竟是他的盘口,反客为主了。

周晋辰没有回头。他往后摆手,“多余了,你随意一点。”

简静歪着上半身靠在天鹅绒椅背上,手里捧着暗红色黑纹的漆木食盒,看着客房的门在她眼前无声合拢。

她想,结婚也没想象中那么作茧自缚。

隔天小两口去给叶公覆请安。

老爷子瞧着外孙媳妇儿心里高兴。标准的小圆脸,尾部平直的娇憨杏眼,五官集中而紧凑,很典型的东方留白美。这种脸型占便宜,不管到几岁都显小。

“姥爷。”

简静甜甜地开口。

叶老爷子点了好几下头,“快坐,快坐。”

迟伯难得见叶老爷子这么抒怀,更紧着泡上好茶招呼这位简小姐。

简静力求表现,非要去端茶给老爷子。迟伯说这茶烫,怕她端不稳。

“不要紧,我在家经常倒茶给——哎唷——”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法生疏地去拿茶杯,没说完已经烫得把茶盏摔了。

她两根手指被烫得通红,还要去捡碎瓷片,周晋辰一把将她捞起来。

他把人扶稳在石凳在。用凉水给她冲,边吩咐佣人道,“去拿一支烫伤膏。”

迟伯要起身去看,被叶老爷子抬手拦下了,给他一个不要上前的眼神。

简静低下头,睫毛不受力地眨了两眼,“我不是故意的。”

“嗯,以后不要逞能,”周晋辰给她抹上乳白色的药膏,“伤了自己不划算。”

他的指尖冰冰凉凉,指腹上螺纹的触感很轻微,简静却无端觉得痒。

周晋辰给她擦完药,接过迟伯拿来的湿毛巾,从容的、徐徐的,一根根拭干净修长的手指。

简静侧着头看他。她肚子里文墨不多,找不出别的形容词儿。只能感慨一句,优雅,属实是优雅。

连这么个擦手的动作被他做起来,也像打马过御街,赶赴琼林宴般自如。相形之下,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泼猴。

周晋辰身上这股端方清濯的气质,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养得出来。

简静抬眼打量了一圈这座古朴雅致的院子。忽然就不奇怪了。

他们留在老爷子这里吃过午饭,出于尊重,还是去周澍那边略坐了一会儿。

周澍知道儿子会来,提前把小苑给支开。他一向不许两个人见面。

但周家的七姑八姨没有少到,有好几个远些的,连周晋辰自己都不是很认识。

因为叶襄君大小姐从来看不起夫家人,所以这些亲戚当中,很大一部分对她的儿子也含了怨气。

这份经年累月的怒意,自然也烧到了刚进门的简静身上。

但简静这个社牛完全不care,她装懂事装乖巧,也是在叶老爷子那种身份的长辈面前。至于现在,围坐在她旁边的都是些什么臭鱼烂虾?

她才懒得管他们的感受。

所以在周晋辰这些,人均博士学历的亲戚们对她发起攻击时,简静依然游刃有余。

先是周家姑妈问,“小静,你学过什么才艺没有啊?我们家菲菲是弹箜篌的,博士在读喔。”

周晋辰本想帮帮她,他知道自己家这帮人有多难缠,但他对简静了解太少,无从开口。

简静从朋友圈里抬头,“才艺我没有,又不出去卖,要学艺干嘛?”

周家姑妈愣了几秒,她竟然把自己女儿说成是卖艺的?这都什么规矩这是!

另一个堂姐又说,“学了也不一定要去卖弄,陶冶情操也好呀。”

简静很不以为然的,“我想陶冶可以请人弹给我听,用不着自己费那个劲。”

“......”

周晋辰听了两句以后,就知道他的担心完全多余了,谁都别想在简静嘴里讨便宜。

周家姑妈又说,“那你一定很阔绰吧,在哪儿上班?一个月拿多少工资。”

之前婚礼上,男女方是分开宴请的,周家人只知道周晋辰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姓简,至于是哪个简,到底多有钱,不大清楚。

简静答得很全面,“你问主业副业?副业是在ZJ证券,一个副总而已。每个月七八万吧。”

ZJ证券都还只是副业?她口气怎么这么大?

一旁的姑父忍不住问,“那主业呢?”

“当清洁工。”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在纳闷这个新媳妇儿脑子是不是不大好。

简静换了个跷二郎腿的姿势,“给我爸打扫办公室。每个月一次,年薪税后一亿多一点,他单开给我。”

“......”

正在喝茶的周晋辰差点呛着。头一回见有人把啃老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又煞有介事的。

周家姑妈终于没忍住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只是一点小生意而已,不小心做成Jonas集团。”

简静是非常自然又平淡的口吻。这句话她练习过很多次,说起来的时候,语调一定要端稳了,千万不能有颤音,要像点餐一样松弛,给人带来的冲击感才会强烈。

周家姑妈彻底说不出话来。

Jonas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多少资产,不是她能想象的,就连她剑桥毕业的儿子,前年想回国发展,投了应聘Jonas中层的简历,还是在一群高材生里被刷了下来。

周晋辰看戏似的,看了一圈他家这群高知亲戚脸上吃瘪的神色,忍了又忍,还是转过头去,飞快地短笑了一下。

简静看局势也往她这一边倒的差不多了。

毕竟初次见面,亲戚间的关系不好搞得太僵,这是她爹简元让特意交代的。

她从包里拿出几张提车卡,“我舅舅新开的奔驰4S店,姑妈堂姐都去提辆车开。”

一直没有做声的周澍都被吓到。上来就每人送一辆S400,简元让的处事方式,他女儿真是学得一丝不差。

刚才围着简静阴阳怪气那么一大通,周晋辰倒要看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拿。

他低估了这些亲戚们的脸皮。不但拿了,还拿的兴高采烈。

周晋辰领着简静告辞,该尽的礼数尽到了,没必要再坐下去。

这群得了好处的姑姐们送到门口,周家姑妈甚至给简静拉开了车门,“慢点儿。”

简静像孔雀一样坐上去。

她只是随便发两张卡,就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周晋辰打着方向盘,把车倒出来,“怎么送这么厚的礼?”

“花点小钱,让他们闭嘴咯。就当打发叫花子。”

“......”

简静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她怎么把周晋辰的家人比成叫花子?

她忙解释,“我的意思是......”

周晋辰淡淡开口,“没关系。我比你更不喜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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