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问他,“赝品?”
江执很肯定地点头,重复的告诉了她,“是,赝品。”
这话叫盛棠百思不得其解,一个赝品……神族?等了半天却也没见江执继续往下说,她盯着他看。却见他脸上隐隐浮着笑,说是得逞但尚算善良,说是无辜还明显纯心故意。
挑个话头,勾着她的兴趣不说,还心思歹毒地等着她的追问……
真当她是个傻子能巴巴往下跳是吧?
真当她眼拙看不出来他那点鬼伎俩?
然后——
“赝品你修了两年?”
好吧,她情愿做傻子,这种事搁谁谁信啊?明知道壁画有问题,还搭上时间和精力吭哧吭哧地在那修?一修还修两年?
更重要的是,盛棠着实好奇,那么惊艳世人的《神族》壁画竟出了赝品,那,真品呢?
江执见她没恼羞成怒的立场,眉开眼笑的,那笑清朗得很,像是清泉水面拂了阳光,粼粼光亮。
看得盛棠有一瞬的痴迷。
这男人啊,哪怕是再混蛋,一张俊脸还是能勾着人心潮澎湃的。
还有这笑,可真心好看。
“说啊。”她催促。
与此同时暗自宽慰自己:嗯,你就是个求知欲很强的姑娘。
江执也没掖着藏着,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倚,说,“严格来讲,《神族》面世那天起它就是假的。”
盛棠惊讶了半天,不是吧……
“也就是说,《神族》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对。”江执点了头,继续道,“最开始我也并不知道,直到,真正接手了《神族》之后,我才发现了端倪。”
盛棠觉得脑子有点乱,而且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
末了她说,“我不明白……而且壁画要是假的话,那个雇主也太……”
“可怜”这俩字她没说出来。
但也的确替那位雇主感到可惜,花了不少钱吧。
话虽然没说完整,江执却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似乎被她逗笑,大手一抬,摸了摸她的头。
动作自然娴熟的。
盛棠一缩脖,趁此机会还是决定往边上一挪,皱眉盯着他,“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你要是没心思说的话,我就走了。”
江执头一歪,似笑非笑,“我拉你回来肯定是要讲明白的,否则,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盛棠半天说不出来话,嘴巴张了又阖的。
又总觉得他眼睛里藏了一把火,原本似湖水的光亮被焰火所取代,稍不注意,与他对视的人就会被焚烧。
“虽然,我的确是有心想对你做点什么。”
江执慢悠悠补上了句,紧跟着伟岸的身躯贴过来。
被盛棠一把推开,眉心一皱,“江执!”
她算是看出来了,纯粹就是没心说。
讲什么这两年跟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是程嘉卉,说什么《神族》壁画一开始就是假的,她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相信他这么一番胡诌八扯的话。
起身就要走。
这次挺决绝的。
江执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手腕,“生气了?”
盛棠挣了两下,没挣开。
末了,说,“把故事想好了编圆了再来找我,松手。”
江执自然不肯松手,手劲一使,强拉着她又坐回了原处。他眉眼的笑意掩去了,低低开口,“我就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盛棠的心就像是被只手给攥了一下,倏然疼了疼。
认识他之后,她见过他很多面。
皱眉的,轻笑的,发怒的,或者是吊儿郎当倚门而立,或者闲散慵懒喝着奶茶,或者微斜眼光看人。
他自信并且自傲,张狂又冷峻的,唯独这一面……
突然之间,就像是个怕被人抛弃的孩子似的,孤苦无依。
盛棠像是看见了少年时期的江执,行走在茫茫的戈壁之上,被困在铺天盖地的黄沙之中。他一意孤行地进到无人之境,初衷就是想要找到他父亲,找到这世上唯一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想到这儿,心竟然就软了。
坐在那僵直不动,任由他还握着自己的手腕。
而江执呢,始终低垂着脸,良久后才松开她,轻声说,“过去的两年里,其实不是修复《壁画》那么简单,我之所以说在我身边的人只能是程嘉卉,是因为这其中牵扯的危险是我无法掌控的,小七,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但如果重新选择的话,我还是会把你留下。”
再听到这番话,盛棠反倒冷静下来了,江执哪怕再混蛋,也不能信口开河。
她问,为什么?
江执这次没再吊她胃口,缓缓倒出当年的情况。
一切就像是他之前在电话里得知的一样,壁画雇主找到了程家,要求程家履行承诺修复壁画,以至于到了动刀子威胁的地步。
这些前提情况是外界不得而知的。
大家只知道鼎鼎大名的Fan神重现,接受了举世闻名的《神族》壁画修复工作,以程家关门弟子的身份。
“当时,我不得不马上离开的原因是,我师父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还有程家的名声。毁了名声,也就是毁了我师父。”
他便跟盛棠说了当时雇主如何闯入程家并且要挟的情况。
盛棠想到问题的关键,问江执,“就算你师父接不了《神族》也能理解,毕竟是个耗体力的活,他年纪大体力跟不上也正常,怎么还能搭上程家的名声?”
“程家什么名声?”江执先是反问她。
盛棠对程家的情况挺了解,所以没犹豫,“数一数二的文物修复世家,尤其是到了程家师父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提到西方湿壁画的修复第一人自然就是程家师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执微微点了点头。
“但实际上,我师父已经修不了壁画了,他的手……”
他顿了顿,少许,嗓音干涩,“早就废了。”
盛棠心里一激灵。
什么!
江执低叹。
这件事也是外界不得而知,重要的是,不能被外界得知。一个壁画修复师,尤其是大师级的,他修复思路的广度、深度虽说极为重要,但一双手是实现修复思路的工具,工具废了,何谈操作?
这种事落在普通的修复师身上尚且难以接受,也要面临着改行的风险,更何况是传承了几代名誉的修复世家?师父向来看重声望,这件事一旦被外界渲染,那对于他来说就是心口捅刀子的事。
不如去死。
江执能够接手壁画,除了以程家徒弟的身份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这也是对方不能够再继续为难程家师父、必须用他的原因。
“不是因为……很看重壁画吗?”盛棠问。
毕竟,照江执的意思来看,雇主并不清楚壁画是赝品,所以异常珍惜也正常吧?
江执笑着摇头。
盛棠瞧着他眼里的笑,是明显的讥讽。
正疑惑,就听江执说,“《神族》在对方眼里当然珍贵,但它的更大价值并不在它本身,而是被当成了洗钱工具。”
盛棠倒吸一口凉气。
江执决定回去的同时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通知那边,他来接手《神族》;另一件事是拜托潘越帮他查一下对方的底子。
潘越的速度也的确是快,短短数把小时就把对方的情况查了个明白。
不查不知道,除了黑白两道通吃外,对方还有不少不可告人的勾当。而那段时间,对方似乎遇上了挺大的麻烦,最后潘越跟他说,“估摸着要洗干净一笔钱。”
洗钱的办法很多,但对方的境况不佳,又孤注一掷地把《神族》拿出来急着修复,并且找的还是程家,试问,哪个本来就火烧眉毛的人还顾得上文艺情怀?
那时候江执就开始有了怀疑,这《神族》对雇主的真正价值,或许已经不在壁画本身上了。
果不其然,被他当面一诈就给诈出来了。
对方刚开始是真有杀了他的心。
直到今天,江执再说起这件事时都还能记得对方那双眼睛,充满了杀气和狠辣,那就是要杀人灭口的眼神。
他跟对方说,“第一,我师父的手已经修不了壁画;第二,你的真正目的只有我知道,你不找我修,难道还等着要其他修复师发现端倪?修复《神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时间久了,保不齐对方会怀疑你;第三,我是Fan神,哪怕之前有过争议,以我在当今的声望和地位接手《神族》,必然会提升它的价值。所以你用我,百害而无一利。”
他说的句句在理,对方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我了解我师父,他是个老实人,这辈子就只跟壁画打交道,旁的心思不会有,同时的,旁的手段也不过使。”
江执对盛棠轻声说,“所以,他不接壁画会有危险,硬着头皮接了壁画更危险,因为对方最终的目的就是灭口。”
盛棠陡然就更明白江执刚才说的“声望”二字的含义了!
程家师父不接壁画,那就要说明违背承诺的因由,对方真正目的程师父肯定不清楚,那他只能倒出自己的苦衷,这就相当于毁了自己的脸面;
接了呢?
程师父修复壁画途中技艺不佳,隐藏手疾一事毁了名画,羞愧难当自尽。
是,如果对方想杀人灭口,那肯定会拿着程师父的短板来给他扣上个自杀的名头。
就像江执说的,《神族》病害不是一天两天能修完的,时间久了,那修复壁画的人就成了对方雇主的心疾。这就叫做什么?做贼心虚,面对这么大的利益,宁可错杀也不敢冒一点风险。
任人宰割,是程师父这般老实人面临的下场。
手段?
盛棠下意识看向江执,他刚才说,旁的手段?
再一个念头就是,程师父不知情的最后都会面临着危险,他这个还堂而皇之跟对方挑衅的呢?
江执看穿她的心思,笑说,“既然我敢接,我就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与此同时,还得保住程家,你当我这两年真就是在一心修壁画?”
至少,在对方眼里,他的确是在一心修壁画。
对他有这番认知的,还有师父和程嘉卉。
在他们眼里,他这么拼命,目的就是想还程家一个人情。
算是吧。
可更多的,是想保住更多人的命。
潘越将情况告知江执的瞬间,江执就明白,这一趟的回程危险重重不说,一旦不处理稳妥,丢的就是命。
当时他在病床前看了盛棠良久,心想的却是:小七,你幸好没醒。
他了解盛棠,如果不是因为墓室坍塌事件,她还活蹦乱跳的在他面前,她一定会跟着他一同回去。
虽然他心里是有些计划的,可一旦计划失败了怎么办?所以在医院里,哪怕是面对着昏迷不醒的盛棠,他都不敢对她保证一句,等我回来。
万一,回不来呢?
可程嘉卉必须得跟他走,她是程家人,这件事她必须参与,这也是她强烈要求的;而最重要的,她将会作为程家的一个筹码留在他身边。
而果然如他判断的一样,对方的人虽说不敢轻易到工作室来打扰他,但程嘉卉始终是受他们监控,这样一来,就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定心丸。
与此同时江执的所有通讯也受到了监控,他不能对外透露半点有关壁画的事,包括这两年来他跟盛棠的通话,也无法透露太多艰难。
江执承认他卑鄙,将不明就里的程嘉卉拉来做靶子的确不厚道,但他宁可这样,也不愿意让盛棠遭遇有可能出现的一点点危险。
“你跟我提分手的时候我没再死缠烂打,因为当时我在想,这样也好,一旦真没把对方扳倒,至少你不会受到牵连。”
人到了那时候,想着的就是先要活命。
潘越真是帮了他不少大忙,他从中国回去后就成了江执最得力的帮手,虽然对外联系上受到监控,但这些对于潘越来说都是小问题。
“两年来我们搜集到了对方不少罪证,壁画修复完成的那天也是收网的时候。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恰恰归功于最初的那场发布会。”
他以时间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