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程嘉卉很清楚。
他不但有着宁折不弯的倔强和清高,还有着令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毒舌,他想嘴下不留情的时候,从来都会说得人体无完肤。
只是程嘉卉私心想着,在面对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至少会委婉些。
可她还是错了。
江执直白又很坚决地告诉她,程嘉卉,我不会娶你。
一时间程嘉卉都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
自尊心受挫是肯定的,毕竟她是个女孩子,主动开口提这茬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岂料还被他来了这么一番千疮百孔的。
可更多的是竟能被他气笑了。
她指着他,“江执!”
连Fan都不叫了。
“咱俩毕竟是青梅竹马吧,我爸妈什么心思,我什么心思,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清楚。”
江执在调胶,眼皮一抬扫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回壁画试块上。“当然清楚,早些年我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很显然,是你们选择性不清楚。”
程嘉卉脸色挺不好看的。
江执这话不是无迹可寻,他对程家好不好?那绝对是好,只要是她父母的事他都二话不说帮着解决,就拿这次接手《神族》来说,那真是要赔上前途。
但他的心思,早年的确也明确过,不会接受结婚的安排,在他认为,程家就是胜过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那时候程嘉卉总会认为,不过是年轻气盛的话,等他日后总会想明白,也会意识到,兜兜转转之后还是青梅竹马的好。
这些年她其实也一直在等,或者说,她一直在追,跟在他身后,他去哪,她就去哪。
母亲曾经劝过她,强扭的瓜不甜,你是个女孩子,还是把心思放在能欣赏你的男人身上吧。
她说,可是江执这个瓜就是甜的啊,这是事实,能强扭过来也成!
母亲没辙就转头对父亲说,小执最听你的话,你看看,再说说。
父亲叹气,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咱们总不能把他绑起来强行成婚吧?
程嘉卉绝不可能接受这点,宁可铁杵磨成针,也不愿他终究恨上了她。
“嘉卉。”江执边给试块小心翼翼地灌胶,边跟她说,“这种事还是说明白的好,拖泥带水或者含含糊糊就是在害你。”
“我宁可你害我……”程嘉卉不悦,一伸脚勾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扯过工作手套。
江执抬了一下眼,似笑非笑的,“我不喜欢你却要娶你,我吃亏你更吃亏。你说咱俩有不是仇家,至于做得这么绝吗。”
程嘉卉听着别扭,皱眉回怼,“你的意思是你只娶你仇家呗。”
“要么娶仇家,要么娶自己喜欢的。”江执稳稳接住话,又反扔了一句,“你两者都不是,怎么结婚?”
气得程嘉卉恨不得把手里的试块砸他脑袋上。
一咬牙,“就你这性子得罪的人还少吗?仇家一大堆你娶得过来吗!自己喜欢的,那你直接说想娶盛棠不就完了!”
这话说完她就明显瞧见江执的手抖了一下,胶水从试块细小的缝隙间溢出了些,不多,但足以判定成操作失误。
心头的不悦愤恼就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难以表达的滞闷和心伤就油然而生了。
想他江执,只要一投入工作肯定就是雷打不动的专注,哪怕是天上下刀子或地动山摇的,也未必能影响他在工作中的忘我。
他的自信来源于他的专业。
由此,在他接手《神族》的时候,他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跟壁画现任主人谈条件。
当时程嘉卉听说了父亲的事后都快吓傻了,如果不是有江执在,她真不知道程家这次该怎么扛过去。
江执回国当天也没倒时差,直接提出跟对方见面的要求。对方助理回话说,先生很忙,想要见面得提前预约。
江执回了句对方听难听的话,又说,除非你家主子不想要《神族》了。
估摸着对方也想看看新的接手人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妄为,便也没恼,总之还真是见了面。
见面的时候程嘉卉和程父都在,气氛一时间挺凝重的。
至少程嘉卉觉得双腿泛软。
对方虽说没气势汹汹,但跟着进出的保镖各个凶神恶煞的,壁画现任主人一看就不是善茬,眼睛里都透着亡命徒的狠辣。
江执当场提了三点要求。
还没说,对方就冷笑,表示从没人敢跟他提条件。
江执嗤笑,跟对方说,人有所求,就必然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言下之意挺明显,对方所求的就是《神族》,一旦有在乎的东西,可不就是任人鱼肉了。
对方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要他说出要求。
江执首先就说了酬劳问题,不但开了个天价,而且要求对方在三天内打到指定账户。
听到酬劳金额的瞬间,程嘉卉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疯了吧?
他是贵,众所周知,可也不至于这么狠。
果不其然,对方也面露惊讶,皱眉盯着江执,好半天问他,你觉得你值这么多钱吗?
江执反问对方,你觉得呢?
那人的手下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程嘉卉虽说听不清楚,但大抵是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江执作为程家的徒弟,本事有多大业内最清楚,壁画现任主人对这行不了解,只知道程家曾经做出过承诺就找上门,哪会知道江执的本事。
身边人应该是做了功课的,跟对方这么一耳语,对方也就明白了江执的身价。
就见他笑说,挺难得的,“Fan神是有市无价,酬劳要的合理。”
但三日内……
江执却坚持三日内,说,“我没那么多时间盯着酬劳到没到账,所以,酬劳什么时候到账什么时候开工,鉴于《神族》的破损情况,我的建议是越早越好。”
第二个要求,开记者见面会,有关《神族》接受修复一事。
对方没理解。
可程嘉卉很快就明白了,并且理解了江执的良苦用心。
这帮人,做事不会讲原则,发起狠来估计就是翻脸不认人,他们都能拿刀逼着程家人就范,那等江执一旦修复完成,对方真来个阴招逼着他们吐出这笔酬劳也说不准,非但如此,可能还会为程家招来祸端。
可经过媒体一大肆渲染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神族》横空面世,修复情况受到世人瞩目,就算对方真有犯浑耍狠的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个要求就是壁画整体转移,并且江执提出在修复期间,不准他们任何人打扰。
也仗着对方是真在乎那壁画,或者说觉得拥有那壁画是件挺有逼格的事,总之,不管乐意不乐意的最后还是答应了江执的全部要求。
后来程嘉卉才知道,那笔钱江执是转给了父亲,他跟父亲说,师父,该颐养天年了,业内的事以后都不要插手了。
退休的意思。
父亲死活不肯收钱,末了江执说,您还想还给那家伙?我不会白干活。
江执什么脾气父亲也知道,跟他说,行吧,反正这些钱啊最后都是你俩的。
这话的意思说得明显。
但江执接得自然,“我就不必了,留给嘉卉也行,女孩子有钱傍身是好事。”
……
一个能在亡命徒面前谈条件的男人,回国短短几天就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又不着痕迹得保全了程家的周全。
此时此刻,却因为“盛棠”这个名字颤了手指。
虽然他很快恢复寻常,可程嘉卉的眼睛是尖的,看得一清二楚。
她在等着他开口。
或者,他保持沉默。
可江执就是江执,不避讳的从不遮掩,他说,“是,小七是我想娶的姑娘。”
气得程嘉卉差点吐血!
情绪一下子就没控制住,冲着他就甩了句,“你想娶人家,人家还未必想嫁你呢!你以为现在的小姑娘能等你好几年?做梦吧你!”
话毕手套一摘扔在操作台上,起身就走。
江执也没恼,头也没抬继续忙手里的工作,淡淡问,“这就走了?不是赶工吗。”
“是你赶工又不是我!”程嘉卉语气挺不好,人都走到门口了,气呼呼的回音荡进来——
“我都恨不得熬个几十年,熬死壁画主人,两全其美!”
他以时间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