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筝道:“自然不好,宁琴双十年华,青春活泼,不应陪着唐颂过幽禁的苦日子。”
顾丞均嗤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看上去,极为乐意,不乐意的明明是你。”
宁筝道:“因为她糊涂。”
顾丞均道:“宁筝,你鼻音重了。”
宁筝一怔,她下意识地就挪开了视线。
顾丞均声音紧紧相随:“虽然不曾落泪,可你到底是伤心难过的。朕还当你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原来遭了背叛,你也会伤心难过。”
宁筝吸了吸鼻子,想把那不体面的鼻音压回去些。
她道:“陛下要我体验一遍背叛之苦,现在我也体验了,还是双重的背叛,那疼痛如刀剐剑挑,宛若极刑,比陛下当日更甚。我已经为当年的始乱终弃付出代价了,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宁琴。”
顾丞均挺着腰背,油盐不进:“你凭什么以为你今日所经历的痛苦会胜过朕经历的痛苦?”
宁筝看了他两眼,从他冷峻的神色中意识到顾丞均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她忽然就折身回了冷宫。
宁筝的脚步极快极乱,在争吵声中推开殿门,将唐颂和宁琴都惊得一哆嗦。
唐颂用惧怕的目光看着她:“弦弦,你听我解释……”
宁筝的目光只在他的身上一掠,便劈向了宁琴。
宁琴年不过二十,就背着众人,无媒媾和之下,怀了姐夫的孩子,心中惊慌不已,忧思难安,人本就憔悴不堪,方才又与唐颂争执,几番伤心落泪,此时更像是一朵还未开到盛极的花便有了枯败的迹象。
宁筝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下,原本的痛苦与愤怒倾泻而去,余开的空间反而被苦涩和酸意占据。
她道:“宁琴,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宁琴慢吞吞地跟着宁筝往偏殿走去,唐颂也想跟去,被顾丞均神来一臂拎着肩,提溜了回去。
唐颂回头见是他,吓得两股战战,顾丞均没理会他,一双阴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宁筝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转回来赏了唐颂一眼。
目光中的嫌弃太过明显,他松了手,便走到盆架处在盥盆里净了手,好像刚触碰了什么脏东西。
唐颂羞愧地低了头。
冷宫自然是被苛待的,哪怕唐颂得了南安王的王位,但谁都知道他是日薄西山,不知何时就会被一杯鸩酒毒死,所以面子功夫尚肯敷衍一做,但无人看处,譬如这冷宫的偏殿,就是一盏烛火都没有。
走进去,只觉阴风穿堂而过,阴恻恻的。
宁琴小声道:“阿姐小产后就畏冷,若有话,长话短说就是了。”
宁筝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刚小产。”
宁琴虽与姐夫媾和,但心中也不乏对宁筝的愧疚,不说话了。
宁筝也不想和宁琴说太多的话,她只是不想这桩亲事可以成,而唐颂与宁琴之间,很明显唐颂才是那个刀俎鱼肉,所以她才来找宁琴。
宁筝道:“回去和阿娘坦白了你怀孕之事,让她寻个稳婆替你堕了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宁琴想都没有想:“我不要。凭什么你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陛下已经同意为我和南安王赐婚了,你已经不是皇后了,你说话不算数。”
宁筝怒极反笑:“顾丞均为何会同意?你以为他是大善人,闲来无事当个月老玩玩?阿父是旧朝的宰辅,座下学生无数,党羽遍布全朝,这样的股肱旧臣最难处置,可若你肯嫁给一个废王爷,是先行通过联姻断阿父一臂,朝中人自会见风使舵,
让顾丞均白捡这个便宜。”
宁琴道:“我不懂政治,你不要跟我来谈政治。”
宁筝道:“那你懂不懂孝字!你怀孕之事,阿父阿娘必然不知情,否则你的孩子根本保不住,更遑论偷偷进宫见唐颂。你背着阿父阿娘做出既毁自身前程,又葬送阿父仕途的事,你当得起一个孝字吗?”
宁琴被宁筝这劈头盖脸的话骂的面红耳赤,又羞又愧之余,便也口不择言:“阿姐莫与我谈论孝子,若阿姐懂孝字,也不会将阿娘气得要与你断绝母女关系。”
宁筝的脸色瞬间惨白,怔怔看着她,眼里伤痛明显,宁琴这才反应过来她说错了话,忙弥补:“阿姐,我乱说的,你不要往心里去,阿娘说了那些气话后,也后悔不迭,每每在家中垂泪,否则当时阿姐小产,阿娘也不会默许我进宫照顾阿姐了。”
宁筝不说话,她只是浑身无力,往墙壁靠去,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宁琴哀求地拉着她的手:“阿姐,你打我吧。”
宁筝低垂着眼,将手抽了回来:“我不打你,若你还当我是你阿姐,你就回去把胎堕了。”
宁琴后退了一步:“我不要。”
宁筝怒道:“你蠢不蠢?”
宁琴道:“我不懂政治,我只是喜欢姐夫啊。阿姐是不是也忘了,曾与姐夫有婚约的是我啊。那时候,姐夫顶上还有先太
子,他只是个闲散王爷,每日只需诗书作画,与我一唱一和。阿姐,你还记得那阙传遍建康的《行香子》吗?我做了上阕词,却填不出下阙,暂且搁置案头,姐夫看到后,随手拿去填了,竟是浑然天成。当时所有人都说我与他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可是不知怎么的,姐夫就去北朝为质了,阿姐也跟着去了,我在建康日日担忧你们的处境,在佛前供了数不清的海灯,可等来的却是先太子病故了,南朝以数十万黄金白银赎回姐夫,他做了太子,太子妃却成了姐姐。”
“没有人与我解释,也没有与人我道歉。大家好像都忘了数年前被称赞为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是我和姐夫,而不是姐姐!就连姐夫都是极为欢喜地迎你入门,我看着满院的宾客,满地的红纸,看他害羞又带着期待地牵过你的手,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我辗转难眠,夜不能寐,等你三朝回门时,我终于忍受不住,我觉得我快死了,所以我偷偷地拦下了姐夫,我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心意。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他就与我滔滔不绝地谈论起你来,他真的好依赖你,好信任你,也好眷恋你。我说,可是阿姐不会作诗啊。姐夫却说,那又如何,生活里不止有诗。我终于心死了。”
“我以为既然他爱你,你们两情相悦,那我确实不算什么,那些事单我一人记得也没了意义。所以后来阿娘要与我重新说亲,我也应允了,偏偏后来又叫我发现阿姐你其实根本不爱姐夫,你待他好,你与他成亲,从始至终为的都是你的后位,你,利益熏心。”
“阿姐,你但凡关心过姐夫,把你对权力的热情稍许分出一成放在他的身上,他都不会和我有这个孩子。”
宁筝道:“你说这样长的话,就是为了替唐颂来控诉我没有照顾好他?”
宁琴一怔。
她说了这样长的话,从婚约入手,证明她与唐颂偷情的正当性,又剖心给宁筝看,是要证明她的情不能自矜是情有可原,而最后对宁筝的指责,则是为了让宁筝明白此事错不在一方,她不该理直气壮。
宁琴以为这样说完,宁筝好歹会有些惭愧,万万想不到她竟然只是问了这样一句话。
还不如指责她不孝带给她的打击更大。
宁琴不可思议地看着宁筝:“你就这般无动于衷……阿姐,你没有感情吗?”
宁筝今日已不止一次被人质疑无情无义,她不知道怎么那么多人要来与她谈情谊的事,这种事难道还要谈情谊吗?
宁筝道:“你恨我,我觉得理所应当,这件事我不辩驳,你现在就是把臭鸡蛋扔到我身上,我也不会躲闪。如果现在大晋还在,如果你不是在我失去孩子的时候,与唐颂苟合,我兴许还会考虑将你接入宫。可是,大晋已经不在了,唐颂自己都前程渺茫,你还要登上这艘破船,和他一沉到底吗?”
宁琴梗着脖子:“阿姐一贯如此,清醒,利益至上。真是难为阿姐了,为了回建康,先陪了一个不爱的男子,后来为了后位,又嫁给另外一个不爱的男子。阿姐把自己当作什么了?妓子吗?”
宁筝抬手就扇了宁琴一个巴掌。
宁琴被她打偏了脸,清晰的巴掌印就映在颊侧,除了疼痛外,她更多的是觉得恼怒。
宁琴就顶着这个巴掌印,转过头来,瞪着宁筝:“怎么了?终于恼羞成怒了?”
宁筝扇宁琴的这个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扇完后,她掌心还有麻意存在。
她道:“若你不是我的妹妹,若不是因为当初婚约之事,我对你心怀愧疚,今日我也不会来劝你,就看着你上了唐颂这艘
破船,淹死算了。”
宁琴道:“阿姐放心,破船还有三千钉,往日如何,下结论还太早,我们走着瞧。倒是阿姐,如今不过是个区区女使,你
我身份有别,日后等我成了南安王妃,见了我,记得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