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梓荆死了。
杀害他的人是北齐的八品高手程巨树。
因为是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刺的,所以这件事瞒都瞒不住,一时间京都就已人尽皆知,闹得沸沸扬扬的。
正值北齐与南庆的国事紧张,这会发生这事就变得万分麻烦,就我知道的,程巨树当场就被押往鉴查院审查了。
本来依范闲的性子,我猜他会当场做个了结的,比方说杀了程巨树以慰滕梓荆在天之灵什么的。
别看范闲平时性子闲散随和,但实际上重情又护短,虽说他与滕梓荆是主仆关系,但以我的观察,我觉得他们更像朋友,若是如此,范闲确实能做到这一步。
但鉴查院是何许地也?
它是庆国监察百官、人人闻之色变的要地——直属圣上不说,京都内外诸般事宜都有提审之权,不但连禁军城卫受鉴查院辖制,而且皇室中人不可插足或接触鉴查院诸多事宜,皇子不得入院,即便是太子也无权过问鉴查院。
所以程巨树被交由鉴查院关押审查后范闲一时没什么异议的原因,想来也是如此吧。
我在街上遇到范闲时本想顺路带他回范府的,但也许是滕梓荆遇害当下,这一点触到了他那根敏感的弦,他不但没有坐我的马车,还在我想请郎中给他看那条脱臼的手臂时,当着我的面“咔嚓”一声就将其接好了。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没有了言语。
许是以为吓到我了,他下意识扯出一抹笑来安慰我,我看着他的笑,却没有买他的帐,只是告诉他,午膳临近,该吃饭了。
闻言,恍然的神色掠过了他的脸。
片刻后,范闲才安静地点了点头,依我言回府去了。
而我在回府途中,见到了京都守备叶重将军之女,叶灵儿。
与我一般年岁的姑娘,黑发乌眼,着一身利落又火艳的红衣,在阳光下像一把燃烧的火。
相比于我的襦裙,她的衣着更偏向便于行动的长衫,这是她的习惯——这位将军府独女打小痴武,性子坦率飞扬,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总爱骑马到处乱跑。
某种意义上,和我很像,都不是能安分当深闺女子的主。
但今天一见,我却见她脸色苍白,眼神闪躲,神情好不忧心思愁的模样。
如果是平日,我可能还不会多留心注意她。
但今日我是在牛栏街附近遇上她的。
她难得没有骑马,也没有带随从,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中。
虽说平日里交往不深,但叶灵儿给我的印象却一直都是活泼开朗的,可今天她的神情明显有些不对。
似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叶灵儿明显慌了一瞬,下一秒,她抬起眼望来,隔着人群与马车中的我遥遥相望。
我朝她点了点头当作问好,她似是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不明的光,却没有回应我,甚至不等我看多几眼,她的身影就在错落的人群中隐去了。
我也不感到郁闷,只是放下了窗口的竹帘,吩咐车夫回府了。
与此同时的醉仙居,约了人却久不见人的二皇子坐在亭下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地抿茶。
而李弘成得到消息,脚步颇急地赶往他身边,悄声耳语:“北齐程巨树在牛栏街刺杀范闲,死了两个女刺客,他那边死了一个护卫,程巨树已被押往鉴查院,应该是要查幕后指使,敢在京都当街刺杀,好大手笔。”
闻言,俊秀的青年蹙起了细长的眉,眼神暗沉,嘶哑低语:“我的嫌疑最大,我约的范闲,途中遇刺……”
未尽的话不言而喻,李弘成听闻,面上闪过一丝忧虑:“殿下,请先回宫吧。”
言毕,他安静了一秒,随即稍稍松了口气,朝那位灰袍的贵人探过头去:“还好刚才朝阳离开得晚些,否则就受到波及了,现在她已经回府了。”
李弘成的语气略带庆幸与后怕,叫桌前泡茶的美艳女子投来了轻轻一瞥,也叫李承泽一顿。
见此,李弘成以为他是想说些什么,谁知,这位殿下却是被眼前那位乌衣墨发的花魁吸引了。
李弘成不由一愣。
因为他自己向来将顾家那丫头当妹妹,自然心疼得紧,他们一起长大,他以为李承泽至少会有所动容,谁知他平静得很,当下不免一噎。
相比于李弘成心下的小九九,李承泽却将目光落在了司理理身上,略带审视与打量。
片刻后,他将茶杯里的茶慢条斯理地饮尽,随即起身,落地,走过去,将上好质地的瓷杯略重地扣在桌上:“这件事恐怕要震动京都……”
对此,司理理垂下眼睫,像羊羔一般温顺,手上泡茶的动作也没有停,柔声道:“幸好范公子和顾小姐无事。”
李承泽却似笑非笑,其身影绕过她身后,目光环了周围大好风光的湖亭之景一圈,淡淡地接上了自己方才未完的话:“却惊动不了你。”
司理理的动作这才停下,她揽袖起身,一派优雅,面上也是平静又无辜:“殿下所说何事,理理不懂。”
李承泽靠近她,微扬的嘴角叫人判断不出他是否在笑,但眼神倒是锐利得像鹰鹫似的:“听闻刺杀一事,你却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幕?”
这略带暗示的话出自皇子之口就足够吓破人胆了,但司理理却只是微抬眸子,从容而淡然:“殿下想怎么做?”
面对庆国的二皇子,这位清倌显得不卑不亢。
这叫李承泽轻笑出声,一转咄咄逼人的语气,也放缓了神色,只是随和道:“随口说说,何必当真?”
语毕,他踱着稍轻的步子离她远了些,一边随意笑道:“说起来,今天那丫头会过来是你允许的吧,没记错的话你今日一天都得接待我们,竟还有心思招别人过来吗?”
“因为顾小姐信中说自己要离开京都了,想来理理这里拿点东西,我想二殿下不会怪罪才是。”
姿容美丽的花魁含笑迎上当今二皇子的目光,淡淡一笑:“毕竟,之前不就是您要我去见她的吗?”
闻言,灰袍的青年用眼角瞥了她一眼,伴随着不明所以的轻笑,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出了醉仙居的亭子。
当夜,京都下了一场大雨。
而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哗啦哗啦地冲刷着廊柩,像散落的珠帘,敲击着廊外的石阶。
我盯着床帐瞧,觉得口喉有些干,不免想起了澹州的雨。
初到时我不喜那里湿哒哒的天气,可是比起京都干燥又虚渺的烟火气,澹州的雨湿软、柔和,总是带着淡淡的清新水汽。
那些莺飞草长的四月天,扁平细长的竹叶落在洼水之上作一叶扁舟,悠悠晃开了涟漪,缭绕的雾气里,少年带笑的眼睛满载流转的光华。
可是下一秒,那副画面被他白昼中颓丧的模样取代。
至此,我突兀地生了个想法来:范闲不该来京都的。
可是他来了。
不,应该说他一定会来的。
渊水之下,有暗流在推着他的小船前进。
他和林婉儿的婚约,乍看之下是天大的馅饼,是他人羡慕不来的姻缘,但我很清楚,那同时也是麻烦和危险,就像我和李承泽曾经的那桩婚约一样。
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会来的。
本以为他过不久就能回澹州了,但他又被卷入了其中。
他早已深陷漩涡之中,比我想象中的还深。
我蓦地觉着发闷,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
……因为何其相似啊,就像曾经的李承泽一样。
而我又什么也做不了。
思及此,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想范闲的事。
老实说,今天这事没有感伤是假的。
人心是肉做的,虽说我与滕梓荆相识不深,但不久前我才去他家吃了栗子,还吃了顿饺子,那位冷面的黑衣护卫我时常见他相伴范闲左右,那天他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柔和的笑意我至今还记得,我也很喜欢温柔的滕夫人。
而范闲肯定比我更甚。
但在这件事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什么也做不了。
范闲这事,明面上是遇刺,但实际上是被卷入皇室纷争去了。
毕竟今天约范闲去醉仙居的是李承泽,他的嫌疑最大,再不者,甚至可能涉及到南庆与北齐近来的国事,属实麻烦。
我向来刻意不去想这些,但今天控制不住想得多了,头也就开始疼了。
夜半灯黑,我实在睡不着,于是,我起身套上了衣物,点了蜡烛。
当我的脚心踩在地上时,我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钝痛,我愣了一下,待烛光燃起,这才想起今天在街上踩了东西,硌到脚掌了,这会踩着地就生疼生疼的。
可不等我再一步动作,我便听到外边传来了轻轻的叩窗声。
来者不是南衣也不是丫鬟,烛火明灭,将对方的影子映在窗上,我看到了伞的轮廓,还有被夜风吹扬的、微卷的长发。
这一刻,心中有了个答案,以致于冲散了我升腾起的警戒。
与此同时,我神思一动,轻轻地出了声:“撑着油纸伞,彷徨,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闻言,那个影子虚虚一晃,随即混着窗外的雨声,像那个雨天一样,用忧思参半的声音接上了我给出的暗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听此,我走过去开了窗,迎面而来的就是屋檐下飘飘的雨丝和水汽。
而站在窗外的人,撑着滴水的油纸伞,一身黑衣,被今夜的大雨沾湿了发尾和衣袂。
他没有立即进来,平日里行事大胆的少年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安静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局促与忐忑,好半天才说:“……我能进来吗?”
这一瞬我才意识到,他是怕我介意,所以不敢冒然进屋来。
其实他能走到这,就说明南衣已是知晓其意才放他进了,可他还是撑着伞站在了与我隔着一扇窗的地方。
夜里的大雨朦胧了院子里的暮色,今夜的天异常地黑,我看见屋里温暖的火光蔓延到了窗边,点在了他漆黑的眼睛里。
他说:“我实在不想呆在家里……我也不想太安静……但又不想和别人说话……我……”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很快,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范闲安静了一秒,索性放弃了大半解释,似是疲倦地垂下了眼睫,直白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朝阳……”
介于窗口与廊檐之间,雨水打在伞沿边,伞下,是少年单薄又寂寥的身影。
早些时候心情大概真的很不好受吧,直到现在我都能瞅到他的眼角有发红的痕迹。
但也不知是耐心还是懒得动了,范闲就站在那,神情上有着几分空茫,很安静地等待我的回答。
他始终略带柔意的表情似是在告诉我不管怎样都没关系,若是我说不,想来他也会安静地走进大雨中吧。
但是我却也没有让他进来,反倒是在他无声的眼神中望了望雨幕,随即将手肘搁在窗边,撑着脸颊朝他打趣地笑了:“那作首诗来听听呀,我可听说了,你见人家司理理可是将那首千古绝句送她了,那我怎么也得来首吧?”
倒也不是心有不满或同司理理攀比,我才没那么小气,就是我这人呀,从不亏待自己。
闺房什么的,这种关乎名节的东西就算是普通女子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而我是什么人?我可是顾朝阳,顾氏大小姐,我这人脾气就这样,当我傲倨也好,嚣张也罢,总之,就算是范闲,甚至是当下这个时候不解风情地为难他,我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范闲却因我的笑愣住了。
不多时,他面上空茫的神色被几分笑意填充,温软的弧度爬上了他的眉梢,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柔柔地看着我。
须臾间,他已将伞合了下来,脚下也终于走上前了一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伴随着这一开口就换我愣住了的诗句,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我听到他的声音愈发清晰温柔,叫我一时恍了神:“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首诗作罢,大雨依旧在下。
喧哗的雨掩去了今夜的许多痕迹与声音,我眼前是他低头看来的眼睛,豆大的灯火似是跳跃在了他的眼中。
他说:“那首诗才不是送给司理理的,只是靖王世子将那首诗送去给她看罢了。”
范闲似是解释,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他的伞尖在滴水,光怪陆离的界线将屋内璀璨的灯火和他身后的大雨隔绝开来,我感受到了范闲身上缭绕的水汽。
期间,他似是想来碰我搭在窗台上的手,但我吓得直起了身,他倒是不恼,反而像得逞了似的,学着我撑着窗,弯着眼睛说:“我没资格将这些诗送给任何人,它们不属于我,但我现在想离你更近一点,所以哪怕你想听一千首,我也会念给你听。但有一天,我会作一首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诗送给你的,朝阳,在此之前,能先让我进去吗?”
虽听得有些困惑,但我觉得他真的好会说话。
这家伙,柔下声线来实在叫人生不起拒绝的心思,配合那张神色乖巧又安静的脸,总让我有种被他诱哄了的感觉。
我想,范闲就像竹林里那种甩着大尾巴乱蹿的白狐狸,在迷蒙的夜色里跃入我的眼帘,然后跑跑停停,时不时回过头来瞅我,用无辜又干净的目光诱骗我这样的人。
事实上我也被他诱哄得迷迷糊糊了,我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让他进,但此刻我又觉得无所谓了,以致于我鬼使神差的,什么时候让他进屋的都记不清了。
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同他面对面坐在案桌边了。
他的伞搁置在窗边,稍稍濡湿了地板,而范闲几分湿地坐在我眼前,像一只被雨打湿了的犬。
我被这个比喻逗笑了,但当触及到他抬起望来的眼睛时,我便收敛了所有笑意。
归根结底,范闲现在心情不好,我应该好好宽慰他才是。
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我安静了一会,也不说这事,反倒拿起了一旁的烛台在我们之间晃了晃,我看见上边火花在空气中迤逦出朦胧的暖光,模糊了我们眼中彼此的模样。
我道:“我觉得你应该歇息一会,你今天很累了。”
滕梓荆的后事不用我说范闲肯定也办得妥妥帖帖的,但办得再好也抹灭不了对他的打击。
从白天晌午出事到现在,他的表情上始终带着一丝暗沉,像压抑着什么,若是再敲击一下可能就会尽数爆发了。
其实我很理解他。
若是换南衣出了事,我怕是会疯的。
可是范闲在这件事上的情绪比我想象中更内敛一点,他接过了我手中的烛台,似是怕我被上边滴下的蜡泪烫到,一边说:“天亮之后鉴查院就会出审讯结果了。”
“王启年说……”范闲顿了一下,意识到我并不认识那人,便略过他,道:“鉴查院应该会查出是谁指使的他。”
……确实,程巨树是北齐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杀人,还刚好是范闲他们,再加之现在的国事,背后必定有手眼遮天的黑手。
但目前来说,李承泽那边的嫌疑是最大的。
老实说,我心情有点复杂。
我原以为范闲会问我关于李承泽的事,但他没有,他只是突然说:“他是个笨蛋。”
范闲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滕梓荆。
“他自己说过,他的命为家人而活,如果遇到危险他自己先走,他为什么骗我?”范闲抬头来问我,我从他眼中看出了茫然与哀悸。
这个少年才二八之龄,平日里虽活得通透,但也是第一次遇上这般痛彻心扉的事,自己视为朋友的护卫因他而死,愧疚与哀痛从他整个人的内部渗透而出。
我却撑着案几说:“南衣以前也说过,如果有天发生了什么难测的危险,就让我先走,我也答应他了。”
见范闲望来,我便继续道:“但说是这么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会逃的,南衣于我来说是家人,也是朋友,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可以为家人而活,也愿意为朋友舍命。”
我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说这样的话,或许本意只是为了安抚范闲,但说出来后我并不觉得哪里有错。
我小时其实曾说过类似的漂亮话,那时或许只是希望得到赞扬,但除了圣上外,大家看上去都并不高兴,特别是当时逢上我和李承泽遇刺,李承泽听到我说那些话时,那张脸阴郁得简直像是想要掐死我一样。
所以我不再说这样的话,就连南衣以前同我说时我也只是乖巧地应下。
但现在,我觉着自己得说。
而我也说得很平静,没有落泪也没有哽咽,因为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夸奖,仅仅是想要为范闲拭去眼泪:“你肯定也是这样,相反,滕梓荆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肯定也是因为你不仅是主子,也是他的朋友和家人了,他没有骗你。”
闻言,范闲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起初没有哭,只是有些恍神。
我安静地看着他,半晌后,他才轻轻牵过我的手,低下头去将额心贴着我的手背,整个人陷入了漫长的缄默。
蜡烛安静地燃,不知不觉中已经烧了半截。
从我的视角看,我只能看见他柔软的发,但我能感觉到手背传来了温热的湿意。
夜半风大,火光摇摇曳曳,烛泪无声地落在台杵上,像滚烫的水珠。
屋外雨声骤大,悄悄掩去了少年人今夜的存在。
范闲在我屋里小睡了一会,就趴在案几上,与我隔着张桌子的距离。
黎明将近,残烛将尽。
范闲打算走了。
他比任何人都关注鉴查院的审讯结果。
期间,怕他着凉,我起身给他拿了张被褥,但走近他时他转醒了,我不禁后退一步,脚下却踩得重了些,于是那种钝痛的感觉又传来了,疼得我瑟缩了一下。
范闲注意到这一点,起初他以为我是冷,但见我走了两步后发现不对劲便将我扯过去坐下,惊得我差点叫出来。
可是,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只觉身上柔软与暖意一同袭来,范闲反过来用被褥将我裹成了卷,然后挑着眉问我:“脚受伤了?”
虽说把我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但不得不说,厚实的感觉叫我安心了不少,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赤脚套上的鞋已经被范闲脱下一只了。
眼见范闲要来碰我的脚了,我瞬间瞪圆了眼,将其缩回来,力图缩回被褥里,蹙着眉嘟囔道:“不成,姑娘家的脚不能随便叫男子看了去。”
范闲一下子就被我逗乐了:“看了就要嫁给我吗?那你迟了,我已经看到了。”
我瞬间一噎,还有些恼羞成怒:“才没有!你才没看到!我才不认帐!”
许是怕我当真,范闲也不逗我了,他凑过来,很认真地说:“我若娶你,必定是因为我欢喜你,而你也钟意我,而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所以别怕,朝阳,在我这里,你可以自在点。”
我霎时一愣,眼中是范闲温柔又不容拒绝的眼神:“你若介意,我便不看也不碰,但你要告诉我,你真的没事。”
可这一刻,我只觉脸上微热,脑子空白,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
范闲便道:“你这是答应我的意思,还是?”
我赶忙道:“我没事我没事!”
见此,范闲安静了一会,随即选择了相信我的话。
然后他也不睡了,就同我谈滕梓荆的事。
他从自己与滕梓荆的相遇到他与滕梓荆正式结下情谊一路聊过来。
他说我当初离开澹州不久后滕梓荆就去刺杀他了,但那场刺杀是个误会,是京都派的人去的,所以他才来的京都想查明真相。
其中,不乏一些带情绪的话。
范闲说滕梓荆是个死脑筋的家伙,他不过就是帮了他一个忙,他就说可以为他刺杀太子,到头来还真的把命搭上了。
我安静地听他说这些事,听着听着,就听他说滕梓荆原本是鉴查院的人。
以这个点为契机,范闲说起了鉴查院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写道:“我希望庆国之法,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穷剥夺,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遵法如仗剑,破魍魉迷崇,不求神明。”
范闲将它们一字一句念给我听:“我希望庆国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礼义,守仁心,不以钱财论成败,不因权势而屈从,同情弱小,痛恨不平,危难时坚心志,无人处常自省。”
念着这话的少年人将那盏将尽的烛灯拿在手中把玩,他学着我不久前那般,如同饮酒作诗一般悠悠地晃。
他说:“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压迫束缚,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利,有自由的权利,亦有幸福的权利。”
“愿终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无贵贱之分,守护生命,追求光明,此为我心所愿。虽万千曲折,不畏前行,生而平等,人人如龙。”
天色朦胧的黎明中,被火光晕暖的少年人神色清明,眼中有光,这一刻,我觉得范闲像画中人一般虚渺,宛若来自隔世,好不真实。
以致于我轻轻唤了他一声:“范闲……”
他抬眸看来,我却就此失了言语,因为我听得近乎呆愣,无法想象这是谁立下的字碑。
这是多么狂悖的话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鉴查院能在圣上的眼皮下立起这块石碑,叫我好生震撼。
但我却从范闲此刻的神情中看出他想去相信鉴查院的这番话。
就像黑夜长明的一盏灯,他想去相信鉴查院能依言给予滕梓荆公道,能对程巨树施以制裁。
为此,他能够忍下所有的恨意与悲愤,乖巧而安静地等上一个漫长的夜晚。
而我就陪着他,一起迎来黑夜终尽的黎明。
范闲走时,下了一夜的雨已停歇。
因为怕落人口实,他连油纸伞都带走了。
早间的阳光从远处的山间漫步而来,水珠亮莹莹的屋檐下,少年人扬着淡淡的笑,用手指敲了敲窗柩,说:“谢谢你为我开了窗,我很开心。”
“下次,我会光明正大走进你家的。”
片刻后,我看着他踏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渐亮的天边,那里青瓦朱角,翠叶窸窣,而我撑在窗边发呆,被雨后清晨的风吹乱了鬓发。
范闲自始至终都没有问我关于李承泽的事,我猜他是心中已有了自己的思量或定数。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这件事上像是忐忑一般,比任何人都来得胆怯。
我想,他也许是害怕从我这里得到某个答案。
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它,生怕自己将其压死了。
对此,我只想说,他也是个笨蛋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范大人:“真·裹着被子聊天。”【bushi】
一不小心就爆数字了!庆余年2官宣啦呜呜呜!!太激动了!!谈角色剧情都可以呀,但大家别谈演员的事啊,我不太想看到【卑微捂脸】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