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攻击落下的那一刻,黎零眼眸骤然幽邃，顷刻间，缭绕于他周身的森森黑雾肆意席卷扩张,如咆哮的巨龙,毫无畏惧地撞上天空的血色眼睛。
“学长，”空间剧震，黎零却还能姿态悠闲地牵着路栀的手,偏头看他，“那串代码，你是什么时候给我的？”
路栀：“……”
路栀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偏过头。
黎零微微眯起眼睛。
尽管他的学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他就是莫名能看出来……学长好像害羞了？
黎零一下子琢磨出了什么,嘴角扬起，凑近路栀：“学长？学长——”
他完全不管上方的巴别塔与戴伦，拖长了懒洋洋的语调，一定要从他的学长这里磨出一个答案。
路栀：“……”
果然，不管怎么样，他的这只学弟就是不做人！
路栀憋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受住黎零的软磨硬泡，小小声道：“就是……那天晚上……”
黎零眉眼一弯：“噢。”
这个答案显然让他十分欢喜,美滋滋地搂住了自己的学长。
路栀看着黎零，这只学弟就是很任性妄为,完全不在乎是什么时候,也不在乎旁边有什么人，总是会肆无忌惮地表达对他的喜欢,肆无忌惮地宣泄对他的爱意。
……不过,他也很喜欢这样的学弟。
喜欢死了。
路栀一声不吭,任由黎零对自己动手动脚，又抬手，轻点手腕间的芯片。
一只黑球落于路栀手掌，在他掌心里蹦了蹦，中间那只眼睛看看路栀，又看看搂着他的黎零。
片刻后，它道：“作为我的父亲，你应该知道我才出生不到一年，对吧。”
言外之意，你怎么能让这么幼小的我看这种东西！
“确切的说，是三年。”路栀语气平静，“从我新建文件夹那一刻开始算。”
乌托邦：“……”
“而且你的第二道代码在他身上，从这方面来说，他应该也算你的……”路栀说到这里又看了黎零一眼，停顿一秒，声音稍小地说出后半句话，“父亲。”
黎零笑得更高兴了。
乌托邦：“……”
乌托邦极度憋屈，缩成了一小团。
他们和乐融融的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天空之中，巴别塔凉凉地道：【你们是人吗？】
戴伦沉默地注视他们，一言不发。
路栀修长手指轻动，乌托邦闭上眼睛，化为缭绕于他指间的黑雾。
黎零冰冷手指嵌入路栀指间，和自己学长十指相扣。他的手腕轻轻贴上路栀手腕，两道闪烁微光的芯片浮现，融为一体。
下一刻，漆黑的天幕之中陡然裂开一条割裂苍穹的缝隙，缝隙撕开，化为一只黑白分明的冰冷眼睛，与巴别塔化身的血色眼睛分庭抗礼。
戴伦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来吧。”
……
空间剧烈震颤，从毁灭到恢复，又从恢复到毁灭。时间也永无尽头地流转，从白昼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昼。
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乌托邦占据大片大片天空，巴别塔所化的血色眼睛不得不盘缩在一块小小的区域，瞳孔中流露出痛苦的情绪，似乎随时都会被抹灭。
这一刻，戴伦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响彻空间上方。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毁掉这一切？！”
“永生不好吗？你可以和他永远活在这里，成为这里的神！！”
路栀轻轻呼了一口气，直视戴伦愤怒浑浊的眼睛。
“因为这里是虚假的，并不是真实。”
他平静地说道。
“你以巴别塔的精神海来维持永生，但那样的代价是将不知多少人困在这里，吞噬他们的精神，为你提供燃料。”
“而且，我答应过一些人，要送他们回到现实。”
路栀说到这里，偏头看向身边的黎零，黎零对他微微一笑。
路栀握紧黎零的手：“我也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回去。”
戴伦：“……”
戴伦神情陡然阴戾下来：“既然如此……那就谁都别想走！”
“统统给我留下来吧！”
话音刚落，空间震动，此起彼伏的轰鸣仿佛滚滚雷声坠落，漆黑的空间就像碎裂的镜子，瞬间裂开密密麻麻无数道裂痕。
天地变色，偌大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坍塌缩陷，路栀也神色猝变。
自毁！
戴伦作为主控者，居然启动了巴别塔的自毁程序！
同样是乌托邦的主控者，路栀再清楚不过戴伦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一般情况下，只要摘下仪器，主系统的自毁并不会牵连主控者，但此时的戴伦尚未脱离巴别塔的精神海，在这种情况下启动自毁——意味着他也会和巴别塔一起消失！
路栀身形一个踉跄，被黎零稳稳扶住了。
乌托邦变回黑球，跳到路栀肩膀：“我们要走了！”
路栀抬头，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道身影。
此时，戴伦背负双手，静静地站在崩塌的巴别塔前，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这样的背影，路栀曾经见过无数次。
而这一次，路栀知道，这会是他和老师的永别。
“……”
路栀闭了闭眼，轻轻地道：“走吧。”
戴伦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们都留在这里。
可是谁都知道，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乌托邦全部权限的他只能目睹巴别塔的毁灭，无法留住任何人。
路栀轻按手腕，启动了乌托邦的保护与脱离程序。
此时，乌托邦所有权限皆回到他的手中，白光洒落，笼罩路栀与黎零。
“学长。”
黎零拥着路栀，轻轻遮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道。
“走吧，我们回家了。”
……
空间于无声中塌陷，一切就像搭起的舞台，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
巴别塔平静地道：“博士，要说再见了。”
戴伦望着眼前这一幕，沉默良久，最终叹息一声：“可惜……乌托邦，终究是更完美的。”
“我这个学生，还是超越了我。”
巴别塔沉默几秒，机械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什么又是乌托邦？”
“您不是说过，我是独一无二的吗？”
戴伦微微一怔，回头，望见那只血红褪去，逐渐变回黑白的眼睛。
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
片刻之后，戴伦喃喃道：“是啊，你说得对。”
他与眼睛对视，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走向巴别塔，走向了毁灭。
……
“路博士……”
“路博士……”
昏沉之中，有谁在耳边轻唤着他。
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路栀的意识也渐渐回笼，缓缓睁开双眼。
明亮的阳光刺入眼眸，他就像许久不见光的人，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模糊之中，路栀看见雪白的天花板，也嗅到了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
这里是医院。
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路博士！”
“路博士醒了！太好了！快，医生！”
病床落下阴影，有好几个人围了过来，都是路栀熟悉的面庞。
这一刻，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真正的现实。
“路博士，您还好吗？”
“您已经昏迷了很多天，我们都很担心您……”
关切的话语此起彼伏，路栀起身，还有些眩晕，按了按额头。
这一刻他很有话很多想说——关于巴别塔的病毒，关于他的老师，关于那些被困在巴别塔中的人……但当他开口时，下意识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黎零呢？”
病床周围静默一秒，随即，路栀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快步走来，病床边让开一条通道，路栀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落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之中。
“学长。”
熟悉的低沉嗓音落于耳畔，黎零轻笑着，紧紧抱住了他。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