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温馨的小家(四)

主卧。

路栀昨晚已将主卧检查过一遍,现在,他要找的是之前没时间留意的地方。

衣柜深处,抽屉缝隙,地毯底下……在搜遍这些角落之后,果然有了新发现。

“在这里!”

楚岚岚细瘦的手指伸入抽屉缝隙,摸到什么东西,一点点揪了出来。

众人凑过来围观,在她掌心里,是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

牛皮纸上有墨水笔留下的字迹,只是和安东尼的日记一样,因为时代久远,早已褪色不少。

而尚未褪色的笔迹,说得好听是龙飞凤舞,说得难听就是鬼画符,根本认不出来。

沐寒佳:“……这不会是药方吧?”

她当然不是因为牛皮纸上的鬼画符才推断这是一张药方,而是因为她在这张纸上,嗅到了淡淡的药味。

路栀:“确实是一张药方。”

他从这些潦草的字迹中,辨认出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词。

“洛达芬,一种抗精神病药物,二十世纪研发问世,名字沿用至今。”

说到这里,路栀取出从安东尼和柯琳娜房间找到的小药瓶,倒出两片药。

下一秒,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低头,轻轻尝了一下两片药的味道。

沐寒佳、楚岚岚:“??!”

她们都被路栀这个举动惊到了,就连黎零也微微眯起眼睛,抓住路栀手腕。

青年的掌心就和他的眼神一样毫无温度,路栀却很淡定,轻拍黎零手背,笑意中含着安抚:“没事,这只是普通的药,是洛达芬。”

之前他就觉得这些药片眼熟,现在浅尝过味道,才终于确定。

“……你确定是洛达芬吗?”沐寒佳瞠目结舌,“不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药?”

路栀颔首:“我以前吃过这种药,所以能确定。”

沐寒佳一下子不说话了。

虽然不清楚洛达芬具体有什么作用,但她也听说过,这是一种抗精神病药物。

路栀居然吃过……至于原因,就不是她方便细问的了。

旁边的黎零忽然开口:“好吃吗?”

路栀看他:“?”

黎零指了指他掌心里的药:“闻起来像糖,所以好吃吗?”

路栀沉默几秒,道:“糖和药不一样的,不能随便吃。”

黎零“哦”了一声,不吭声了。

不知道是不是路栀的错觉,他居然从黎零深黑无光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分失望?

……所以他的学弟连糖和药都分不清吗?

想到这里,路栀忍不住抬手,摸摸黎零额头。

旁边的沐寒佳、楚岚岚:“……”

这是把黎零当傻子了吗?

黎零却没明白路栀的意思,还很喜欢他温暖的掌心贴着自己,慢吞吞挨着蹭了蹭。

之后,路栀对黎零他们解释道:“洛达芬能让人精神稳定,但过量服用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甚至可能产生幻觉。”

沐寒佳听到这里,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会致死吗?”

如果有人利用这点,故意加大药量……

路栀摇摇头:“那得至少一整瓶的药量,太容易被发现了。”

他环顾四周,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们还没找到妈妈的药瓶。”

到现在,主卧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们找遍,剩下的只有……

路栀目光游移,忽然落在一个地方。

大床与墙壁之间,还隔着一道窄窄的间隙。

路栀单膝压在床上,一只手探入那道间隙之中。

间隙很深,一直延伸到床底,路栀摸索了一会,终于从缝隙里摸到一个被遗弃在床底、沾满灰尘的药瓶。

药瓶里只剩下两三片药,从外观颜色上看,和安东尼柯琳娜服用的洛达芬没什么区别。

沐寒佳:“看来安东尼母亲确实有祖传的家族病,还遗传给了两个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零打断了:“闻起来不一样。”

沐寒佳一愣:“什么?”

黎零并没有看她,而是扫了眼路栀掌心里的药,语气带着几分嫌弃:“闻起来很苦,不像糖。”

在沐寒佳惊讶的目光中,路栀捏碎一片药,发现白色的药片被碾碎后,里面的粉末居然是淡黄色的。

路栀微微蹙眉,又凑过去,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这一次,他终于确定:“的确不是洛达芬。”

洛达芬无色无味,这个瓶子里的药片则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酸涩。

尽管如此,这种药也在外观上和洛达芬极其相似,如果不是碾碎了细细辨认,根本察觉不出来。

沐寒佳:“难道安东尼的母亲还患了另一种病……不,不对。”

她忽然发现,这两种药都用同样的白色药瓶装着,从外观上看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明明是两种药,为什么要用相同的瓶子装?他们不怕弄混吗?

还是说,有人希望它们被弄混呢?

路栀转着手中的药瓶:“安东尼母亲的药,应该是被人调换了。”

“而且,”他微微一顿,说出自己在昨晚就生出的猜测,“她已经去世,死于谋害。”

“……”

沐寒佳听到这话迟疑一下,道:“有没有可能,这位女士还活着?”

路栀看着她,沐寒佳转身,从梳妆台上取出一支精致的管状口红。

“你们看,这支口红的盖子蹭到了膏体,还很新鲜,并没有凝固。”

沐寒佳道。

“不仅如此,其他化妆品的瓶身上也有新鲜的液体或者粉末残留,可以看出直到不久前,它们都还被人使用。”

路栀点点头:“是的,确实是这样。”

“但是,使用这些化妆品的人未必是安东尼母亲。”

沐寒佳:“咦?”

路栀道:“主卧有两个衣柜,昨天我检查过,奥德森的衣柜很干净,他妻子的衣柜却已经落尘,说明很长时间没人打开。”

沐寒佳捏着下巴:“那可能是因为安东尼母亲病重,长久卧床……”

路栀:“可是一个病重卧床,虚弱到根本无法起身的人,又怎么使用这些化妆品呢?”

“……”

沐寒佳不说话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房间里我没找到安东尼妈妈的痕迹。”路栀道,“反而找到了另一个人的。”

他抬手,掌心里静静躺着几根细长笔直的黑发,是他从梳妆台上的梳子,还有枕头底下收集来的。

“黑色的长发……”沐寒佳忽然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难道——”

路栀:“是的,在姐姐柯琳娜的房间里,也有一模一样的黑发。”

“……”

在这之后,路栀取下床头的画像,从画像背面发现了两个名字。

奥德森,温妮莎。

奥德森是安东尼和柯琳娜的继父,而温妮莎,应该就是这对姐弟的亲生母亲。

现在,他们已经得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温妮莎死于谋杀,她生前所服用的洛达芬被人调换,致她死亡的正是调换后的药物。

而在她去世后,她的女儿柯琳娜住进主卧,用着母亲的化妆品,和自己的继父生活在了一起。

调换药物、杀死温妮莎的,可能是奥德森。

可能是柯琳娜。

当然,甚至可能是安东尼。

住在这栋屋子里的其他三人,都有嫌疑。

恶鬼,也许就在他们之中。

从主卧离开后,路栀发现黎零一直看着他。

不说话,就只是盯着,一声不吭。

路栀:“?”

黎零的眼眸深黑如夜,没什么波澜。

无声地对视几秒后,路栀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一些特别的情绪……比如,求夸奖。

说起来,刚才就是黎零认出温妮莎的药并不是洛达芬,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就要靠尝味道来判断了。

那个药可是杀死温妮莎的药,就算只是浅尝一口,风险也极大。

想到这里,路栀眼尾扬起:“刚才多亏你了,你真厉害。”

黎零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我也觉得。”

然后牵住路栀的手,心情很好地晃了晃。

旁边的沐寒佳:“……”

她捂住了楚岚岚的眼睛。

楚岚岚:“?”

之后几人又检查了剩下的客房,还有一楼的客厅餐厅,可惜的是,哪怕搜遍整栋房子,他们也再没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

直到布谷鸟的指针走到晚上七点,尖细的报时声响起,他们才发现,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离系统给出的七天时间,还剩下六天。

一楼客厅,沐寒佳瘫在沙发上,不想再挪动半点。

这栋房子很大,超乎她想象得大,所以才搜查一遍,就耗费了他们一天的时间。

“是漏了什么地方吗?”

另一边,路栀望着面前搜集来的线索,若有所思。

三个药瓶,半本残缺的日记,以及温妮莎死亡的事实——这就是他们今天的收获。

但是,太少了。

一定还有更多的线索藏在这栋房子里……藏在他们不曾探寻过的地方。

路栀忽然抬头,盯着一个地方。

沐寒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房子的大门。

沐寒佳:“……”

她忽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见路栀开口:“那道门,可以打开吧?”

“门外,还有地方吧?”

沐寒佳:“???”

她发现路栀说着说着还要往门口走去,吓了一跳,赶紧蹦起来按住他。

“等等等等!你忘了昨晚那个洋娃娃吗!”沐寒佳震惊,“而且今天早上你从窗户出去,也差点死在井里啊!”

她根本就没想过还有走到外面去这个可能,毕竟洋娃娃就是从外面出现,路栀也是在外面遇险。

这不正说明屋子之外,是一片危险的禁地吗?

路栀听到沐寒佳这番话,冷静地思索几秒:“也是。”

沐寒佳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的下半句话:

“现在确实太晚了,明天再出去好了。”

沐寒佳:“?”

所以重点是这个吗?

她还要说什么,按着路栀的手臂就被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扣住了。

这只手冷如冰块,冻得她一哆嗦,赶紧将自己的手从路栀身上缩了回来。

黎零一声不吭地挤进沐寒佳和路栀中间,对路栀微微一笑:“明天我陪学长出去。”

路栀正想说“好”,旁边就响起一声冷笑。

“哼,我就知道他不对劲。”

餐桌上,胡混一边往嘴里塞肉排,一边用鄙夷的眼神斜视他们。

“等着吧,他迟早有原形毕露的那天……”

沐寒佳直接打断他的话:“吃吃吃,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别一边混吃等死,一边还要指点江山!”

早餐结束后,餐桌上的几人没有离开,更没有帮他们忙的意思,而是等着午餐、晚餐——一天下来,他们什么也没做,光顾着吃了。

胡混听到这话一怒,当即梗着脖子嚷嚷起来:“你说什么?!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口肉排呛在气管里,拼命咳嗽,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旁边的祝霏和赵川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挪远了。

另一边,黎零看似随意的目光从胡混身上掠过,不冷不热道:“他经常找学长麻烦吗?”

“倒也没有,”路栀道,“不用理他,他大概是个傻的。”

晚上九点,众人各自回房睡觉。黎零寸步不离地跟在路栀身后,和他一起进了主卧。

大床有两只枕头,却只有一床被子。路栀看看被子再看看黎零,有点奇怪:“昨天我们是怎么睡的?”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黎零慢悠悠开口:“学长躺在我怀里,我抱着学长,然后……”

路栀:“?”

黎零轻笑一声:“好吧,是我把被子让给了学长。”

“毕竟学长身体不太好,不盖被子的话容易着凉。”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认认真真地补了一句。

“着凉的话,我会心疼的。”

路栀对上黎零那双含笑又专注的眼眸,没说什么,心底却陡然涌起一丝暖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路程垂眼,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微微掩住眸底的情绪,片刻后他神色自如地抬头,道:“被子还挺大的,我们可以一起盖。”

黎零眼中的笑意加深:“好,都听学长的。”

于是两人就一起躺在床上,枕着两个枕头,盖着同一床被子。

沉默,无声的沉默。

黎零阖着眼,被子确实很大,他和路栀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

尽管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心脏的跳动、还有流淌于体内的鲜血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

黎零忽然转身,不再是平躺的姿势,而是侧躺着,面向路栀。

他在黑暗中注视这个人,深邃的夜色融于那双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阴暗正在孕育,悄然生出枝丫……

下一秒,无光的房间里忽然响起路栀平静柔和的嗓音:

“对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大概是不想让黎零为难,他很快又添了一句:“如果不愿意说也可以不说,没关系。”

黎零沉默一秒,深黑眼眸中的晦暗淡去,和常人无异。

他依然注视着路栀,一只手抬起,落在路栀身侧。

“因为好玩。”

这个人比他温暖,盖着被子,那边的被窝也是暖烘烘的……而他这边,则如冰窟般没什么温度。

黎零的回答倒是路栀没预料到的,他怔了一下:“这里真的是一场游戏吗?”

黎零冰凉的手掌摩挲路栀身侧的床单,好像这样就能汲取这个人的温度,哪怕只有一点点。

“不知道,”他回答道,“不过……如果学长死在这里,我肯定会好好地给学长收尸的。”

路栀:“……”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黎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于是默默拉起被子,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我要睡了,晚安。”

黎零却不打算就这么入睡:“学长怕鬼吗?”

“鬼?”

路栀想了想。

“我并不害怕恶鬼。不过,有些小鬼可能比恶鬼还难缠。”

黎零眉头稍抬:“小鬼?”

“是啊,恶鬼上来就是要吃你的,不会藏着掖着。可是有些小鬼却会躲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算计着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路栀的语气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说。

“偏偏你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会动手,还得时刻提防着,很烦。”

黎零:“……”

黎零十分自信地想,肯定不是在说我。

随即在被子底下拉住路栀的手,轻轻晃了晃,语气软乎乎的:

“学长别怕,我会保护学长的。”

当然,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珍藏在我的怀里,不会放开的。

他默默想着,指尖触及路栀的温暖手指,嘴角又悄然扬起几分。

——

十点,夜色笼罩整栋房子,钟表弹出报时的布谷鸟,眼睛猩红如流血。

稀薄的月光吝啬洒落长廊,落下一道漆黑的影子。

那影子起先一动不动,直到布谷鸟尖细的报时声停止,才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一步。

主卧,路栀呼吸清浅,似乎已经入睡。黎零侧躺在他旁边,阖着眼,一只手落在他身上。

是个护食的姿态。

房间安静无声,毫无征兆的,黎零睁开了眼。

极夜般的深黑在瞳孔中漫开,吞噬眼白,深暗无光。

这是一双属于恶鬼的阴冷眼眸。

门外的影子:“……”

它默默移开了。

祝霏失眠了。

也许是晚上吃得太多,有点撑,躺下之后她总觉得肚子胀胀的,不太舒服。

旁边的赵川野发出沉沉鼾声,换做前两天祝霏还会觉得安心,现在却发现自己听着这鼾声,好像有点无法入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不行,一定要在十点前睡着。

祝霏蜷缩起身子,用枕头堵住自己一只耳朵。

她尽量催眠自己不去在意男友的鼾声,闭着眼睛,在心底默默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一只洋娃娃,两只洋娃娃,三只洋娃娃……

不,不对!她为什么要数洋娃娃!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九十九只羊,一百只羊……

……

毫无困意。

祝霏有些烦躁地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睡不着?

应该还没到十点……不过,就算过了十点也没什么关系吧?

毕竟昨晚大家都没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十点前睡着,也会有失眠的人吧?

祝霏尽力安慰自己,思绪飘散,意识游离。

在这胡思乱想中……她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她的身边,赵川野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下了。

之前已经习惯了的鼾声忽然消失,四周一下子静悄悄的……有些过分安静了。

深夜的房间,偶尔会让人莫名恐惧。

明明是自己白天经常待的卧室,但当夜晚降临,黑暗蒙住视野,熟悉的房间,一下子变得陌生无比。

枕边的洋娃娃眼神诡异,闭合的衣柜悄悄打开,床底下出现陌生的呼吸声……这些幻想曾在祝霏年幼时,令她整夜不曾合眼。

没关系,没关系……

祝霏的心底开始发慌,不断安慰自己。

肯定还没到十点,肯定有人没睡着的。

这只是个游戏而已,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祝霏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能再听到赵川野的鼾声,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活人。

有那么一瞬间,祝霏甚至想张嘴,喊出赵川野的名字。

……但是不行。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吵醒自己的男友。

不过,既然不能吵醒……那么看一眼,总是可以的吧?

只要一眼,她只是想确认身边还有人陪着自己,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漆黑的屋子里……

想到这里,祝霏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悄悄睁开了眼睛。

也就是这一眼,令她全身的血液几近凝固。

——黑暗之中,她看见一只惨白而指甲尽断的手……就搭在自己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