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吴警官挂了电话,手握成拳砸在桌沿上,他不相信会有这么多的巧合,这明显是有人对他的警告。
尽管他想继续留在沪市监看宋醉,可调令已经下了,他只能压下心里的不甘。
他同情被关在地下拳场的孩子,但他一点也不可怜宋醉,因为宋醉是为了钱自己走进笼子的,一个恶魔不会是受害者。
*
宋醉睡在全然陌生的床上,原本谨慎占据了床的一小块儿,在席卷的困意下渐渐往中间挪了挪。
再挪了下。
又挪了挪。
最后舒舒服服睡在了床的正中间。
沙发上的贺山亭望见宋醉不老实踢开了被子,睡成了一个大字形,跟平日的安静慎重完全是两个人。
他看得好笑,放下水杯走过去拉被子。
少年睡在枕头上呼吸声均匀,气息浅得跟个小猫似的,稍不留神便听不见。
初秋的天气谈不上冷,贺山亭将被子随意搭在宋醉的身上,许是不耐有东西束缚,刚搭上没多久就被一只凉丝丝的手推开了。
明明怕冷还踢被子。
他摇头回过神,那是一只格外纤细的手,指甲修成干净的小月牙,骨节匀停,饶是不关注手的他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下停住了目光,因为衣袖垂落至少年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有条蜿蜒的伤疤,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淡淡的。
睡衣是普通的白色棉质睡衣,袖口起着皱巴巴的毛球,显然是穿久了舍不得买新的。
贺山亭蹙了蹙形状锋利的眉。
在地下拳场赢下比赛的奖金不会低,否则也不会有人甘愿搏命,再不济还有许宁每个月支付的生活费,三年下来也是不小的数字。
他那个侄子虽没用但不至于连生活费都要克扣,宋醉却过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用得还挺开心。
他想问你的钱去什么地方了,可以宋醉的谨慎多半不会告诉他,反倒会怀疑他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吴警官有句话是对的,少年习惯伪装自己,吃过的苦都不会说出来,比谁还要努力向上地生活,就像荆棘地里开出的小玫瑰。
他定了定,给秋天怕冷的小玫瑰盖好被子。
*
季报公布完毕方助理不用再处理财务送来的资料,难得过了两天清闲生活,大早上是被贺山亭的电话惊醒的。
毕竟他老板对电话谜之不喜欢,大概是嫌吵到耳朵了,能发邮件绝不用电话,他心里一个咯噔,怕是季报出问题了。
这不能够吧。
季报比起年报不算太重要,要求也没那么严,但不能出错是最基本的,有次年报里货币资金明细错了,贺山亭直接让财务部长下课。
自此整个财务部谨小慎微,没再听过报告出错,当然有人不满贺山亭的独断专行,但不满的人都被迫离开了。
方助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听电话,电话那边的贺山亭压低声音:“送两份早饭过来,用木盒装就行。”
“地址发你了。”
要不是看到地址上的名字,他差点以为庄园的佣人集体罢工,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板连早饭也吃不上了。
做助理就要有做助理的职业,方助理立马就去贺山亭常去的餐厅买了早餐,用保温盒装好早餐到了贺山亭发来的地址。
贺家在国内的房产是个未知数,以贺山亭骄奢淫逸的作风他以为会是什么别苑。
当他停在一栋老旧居民楼时愣住了,低头看了好几眼导航,直到他看到从楼里走出的男人。
贺山亭撩起眼皮:“早餐。”
方助理压下震惊恭敬递出了早餐,男人没再看他走进了单元楼,他内心再次汹涌澎拜,他金尊玉贵的老板就住这地方?
楼里怕不是有个小妖精。
贺山亭拎着早餐回了房子,将两份早餐摆在桌上,坐在椅子上边看财经报纸,边等着宋醉起床。
床上的宋醉把头在枕头里埋了埋,因为昨天太过疲惫的关系,习惯五点起床的他一觉睡到天亮。
还不想醒。
他嗅见枕头上的海盐味,压根不是他身上的牛奶味,枕头也不是十块钱三个的枕头,这是谁的床,他怎么会在这张床上。
宋醉的手警惕地握成拳头,空白的脑子慢慢恢复了思考,想起来自己昨天抱着所有东西坐在了门边,他俩还睡了一张床。
他握着的手是松开了,可心揪了起来。
他要怎么和阿亭住在一个房子,眼前浮现男人挑剔打量他的目光,他宁愿跟殷子涵住一起,好歹殷子涵听话会倒猫砂还会上供猫罐头。
宋醉僵硬地换下睡衣走下床,人真的不要在冲动的情况下做决定,比如他如今就是后悔很后悔。
他穿着拖鞋走出卧室,望见眉目出众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偶尔端起咖啡抿一口。
桌上是两份摆盘考究的德国早餐。
一杯牛奶、
玉米脆片、
裹着蜂蜜的面包、
……
虽然知道对方会做饭但宋醉还是被早餐的丰盛震了震,他忍不住说:“不用做这么丰盛的。”
男人望着报纸淡淡开口。
“不用这么感谢。”
宋醉默默把费钱两个字咽了回去,他对西餐的兴趣不大,但在学校吃惯了大锅饭,吃什么都觉得香,把自己那份全吃完了。
他把两个木盒拿去厨房的洗碗槽,他扫了厨房一圈拧开水龙头,水龙头打开了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厨房太干净了。
干净得他都以为厨房没开过火,他洗完木盒走到客厅,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厨房你没用吗?”
贺山亭翻报纸的手一顿,片刻占据了对话的主动权:“你想说什么?”
“里面好干净。”宋醉看着空荡荡的厨房一脸迷惑,“确切讲是没人使用的迹象,厨台上积了层厚厚的灰。”
贺山亭面不改色:“天花板落灰。”
宋醉的注意力被弥漫着灰尘的天花板移走了,怀疑阿亭在暗示自己买新房,他明智跳过了这一话题。
他叼起一小片面包走到男人身边,发现对方看的是张财经报纸,报纸上不乏专业词汇,他没忍住问:“你看得懂吗?”
“为什么看不懂?”
贺山亭抿了口咖啡。
“你不是没上大学?”宋醉随意咬完最后一口面包,将面包咽了下去,舔了舔唇边的碎屑,柔润的唇泛起水光。
贺山亭望着少年吞咽的动作想到了昨晚,突然觉得秋天有点热,而在宋醉看来这便是介意了,他止住了话:“对不起我不会歧视你的。”
贺山亭:???
宋醉做好对方生气的准备,他记得之前提句男模对方就不高兴,这直直戳人肺管子不得薅秃他的头发。
想到这儿他不禁担忧自己的一头毛,正要伸手摸摸忽然手被男人握住了,平静的嗓音传来:“弄脏了。”
宋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的确沾上了一点面包碎屑:“我去拿纸巾。”
“别麻烦了。”
男人低下头舔干净了他手上沾的面包屑,手上印下温热的触感,他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他有心想让从良男模注意言行,良家要有良家的样子,可对方仿佛真的不知道分寸这个词这么写,临别时认真替他整理衣服。
这个动作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可男人太高了以至于他被裹在对方投下的阴影里,有中说不出的亲密感。
他不自然地别过眼,拿起书包逃也似地离开了狭小的出租房,走下楼那股不自然才消失。
今天阿亭不对劲。
他以为的同居生活是早上给宋天天喂完猫粮再给男人喂东西,谁知阿亭不仅贤惠做早餐,对他照顾得未免太仔细了,像他是容易受伤害的小宝宝。
少年感受到手上残余的温热,漆黑的眼睫轻轻地压了一下,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手。
他好像也挺不对劲。
*
宋醉到学校上早课,听到余铭的家长办理休学的消息,坐他身旁的吴缜疑惑:“他这是准备在拘留所里呆多久。”
他平淡地拿出书学习,他对这件事不意外,余铭的胆子本就小,昨天被他一吓,没有报警的事也不敢出现在学校里。
吴缜见少年反应平平,担心宋醉留下什么阴影,努力唤回少年对校园生活的热情:“余铭这中不知感恩的人是院里的害群之马,一百个人里也出不了一个,你因为他搬出宿舍不值。”
“谁说我因为他搬宿舍了?”
宋醉一脸古怪。
“那是什么原因?”
吴缜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在别的城市读大学在外面住不少见,但沪市的房租太贵了,他上次跟吴女士稍微提了提,差点没被打断腿。
“以后告诉你。”
由于快上课了教室里逐渐安静,宋醉毫不怀疑自己告诉吴缜的下一秒,他会站起来惊讶问你跟男人同居了。
他没有隐瞒自己性向的意思,以后也不打算找女孩子骗婚,但他这个人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要是耽误学习。
满脑子好好学习拿奖学金的宋醉握上碳素笔,右手被舔过的感觉浮了上来,写字的速度格外慢,比乌龟爬好不了多少。
他突然什么东西也看不进去了,他在脑子里迅速评估自己的状态,大概是死机了需要清理下硬盘垃圾。
他把学习以外的事都归到垃圾里,准备集中处理今天的日常,最重要的就是买床了。
尽管宋醉不讨厌对方身上的气味,他还是不习惯睡一张床。
他在二手交易网站拍下了张组装式床,同城发货今天下午就能到,解决完床他松了一口气。
宋醉回忆起阿亭今天的不对劲,对自己的社交没什么期待的他问向在社团里如鱼得水的吴缜:“你说一个人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什么原因?”
“什么样的转变?”
宋醉头一次支支吾吾,深呼吸了一口气保持沉默,他再次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有点质疑。
没等他回答吴缜笃定答:“不管什么样的转变你记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
不过宋醉想了想以他家阿亭的性子,买衣服住大房子都是理直气壮要求的,根本不会迂回献殷勤,穷得娇里娇气。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他组织着语言,“他平时呆在家里不用工作,有什么需要都有人尽力满足。”
吴缜听得有些惘然,过了会儿一拍自己的大腿。
“肯定是缺乏安全感。”吴缜开口,“一个人在家里不工作会被养废的,轻点儿的患得患失,重点儿的性格都变了,你得给他找点儿事做。”
宋醉默默点头。
正常人会舔他的手吗?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