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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又木没出去,一掀被子在里头装死。
主要是她知道,姜梅脸皮估计比她薄,不会进来,袁莎莎就不一样了——
“开门,送快递的。”袁莎莎在那头敲了两下,气势仿佛时刻就要破门而入,“梁又木小姐在吗?”
梁又木下去把门开了。
袁莎莎飓风一样飙进来,并没多问,只是看着梁又木,未语先笑。
怎么说呢,笑的不是太纯良,多少沾点作奸犯科。
梁又木被看的有点发毛,静静问:“干什么?”
“挺行啊你。”袁莎莎过来拱她一下,力道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掌握不好,差点把梁又木拱地上去,“什么时候的事?”
梁又木:“前天。”
袁莎莎:“不错。”
梁又木:“……”
她默默地给袁莎莎让出个地方,心想,怎么就不错了?按照一般来说,不好”、“之后打算怎么办”,怎么袁莎莎一句都不问。
袁莎莎跟后脑勺长了读心器似的,道:“别的不问了,人到手就行。”
还用问吗,废话就不要多说了。
两人静静坐着,袁莎莎突然感叹一声,“这么些年,可算是盼出头了。”
说实话,这些年就以旁观人的角度来看,都够跌宕起伏的。刚开始知道那会儿,她还觉得挺好啊,反正梁又木对其他男生也没好脸色,如果非要找一个,那从小知根知底的多搭。后来随着一年一年过去,还是半点动静没有,她也跟着着急,再到后来,着急也没了,就剩下顺其自然了。
王凯耀和她也不是没试过去劝,但后来发现楚弦这家伙表面看着不像,其实还真跟恋爱脑脱不了关系,对他来说,这条道虽然看不到尽头,可也不会再有第二条了。
爱就爱了,管她给不给回应呢,没到梁又木张嘴指着外边让人滚的地步,他都能继续撑下去。
不过他也知道,梁又木绝对不会这么干。
梁又木看她神情,突然挺认真地起身:“莎莎……”
“别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袁莎莎挥挥手,百无聊赖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啊?你谈你的。这么说吧,不管你是谈了,还是没谈,结婚,还是不结,之后规划怎么样,都不会影响我俩之间的关系。你对我也是这样,是吧?”
她也不是初高中小孩了,会因为朋友跟别人待的时间久了点就开始闷闷不乐的。要论资历,她认识梁又木还比楚弦早那么一两天呢,瞎担心什么。
梁又木:“嗯。”
袁莎莎就是过来送东西的。她妈最近身体不舒服,又不肯去医院,嫌麻烦,还是老姐妹姜梅出马把人劝去的,一查,更年期激素紊乱,难怪难受。她拎了箱东西过来当答谢。
“叔叔阿姨还不知道呢?”袁莎莎翻了个身,“看姜阿姨刚才那脸色,震惊的啊。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好震惊的。”
一男一女关着门能干嘛?总不可能真在里头啃鸡爪,更何况之前从来不关门。
不过还真是啊,动静怎么那么大呢?
“我还没来得及说,但现在应该都知道了。”梁又木有点尴尬,但不是特别尴尬,亲吻对情侣来说本就很自然,而且还关门了。只是家里隔音太差了,下次还是去楚弦那儿吧。
袁莎莎刚想说,以后找个时间两家人吃吃饭,一想楚弦那个家庭情况,话到喉头拐了回去,“下次把楚阿姨叫来吧。”
“嗯。”
袁莎莎走之前,还是那句梁又木已经在郑轩嘴里听过一次的话。
“对人家好点儿吧。”
*****
校庆十点半开始,梁又木九点准时上车,睡眼惺忪。
驾驶座上递来块薯饼,她就着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咀嚼,咽下去了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就吃了一碗粥,有点撑。
楚弦还往她嘴旁边喂,梁又木摇了下头:“不吃了。”
他没说什么,三两下把剩下的解决了,拿纸巾给自己擦手,擦之前没忘沾两下她嘴角,道:“这么困啊?”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容易困。”梁又木努力把眼睛睁开,“明明昨晚十一点多就睡了。”
后面的王凯耀看热闹不嫌事大,叭叭按两下喇叭,楚弦往后视镜那丢了个“别烦”的眼神,侧身把梁又木的副驾调低了点:“你先睡会。”
车辆启动,很稳,梁又木平瘫在那儿,突如其来一句:“楚弦,我对你不好吗?”
“……”怎么听着那么怪呢,楚弦差点没反应过来,“梁又木,你这句话是不是说太早了,好歹也得处个那么三四五六年再说吧。”
“我爸和袁莎莎都让我对你好点。”梁又木挺耿耿于怀的,“也是,我以前是对你不够好。”
“那就是句客套话。”
楚弦被她那严肃的小语气逗笑,伸手掐了下她的手背。梁又木人瘦,也就手背上这点肉软软的了,手感很好,“不说让你对我好点,难道要说让你可劲糟蹋我吗?”
梁又木:“是吗?”
说的有理。
她终于肯安心补觉了。车内安安静静的,楚弦就这么开车,听着她逐渐绵长的呼吸声。
这么多年,太熟了,除了朋友以上的事没怎么做过,其他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楚弦可能会担心别的事,唯独不担心热恋期小情侣最容易担心的事——梁又木要嫌跟他待一起腻歪那也早就腻歪了,轮不到这会儿。
主要是。
他垂眼看下去,又很快收回来。
……他不想太快做那种事。先不说时间长短,他也多少有点私心在——他能不知道么,现在梁又木就是单纯好奇,天天找着幌子想往他这儿贴,就凭这点,也得等着。
靠。他真是服自己了。
睡了十几分钟,梁又木醒了。
周末高峰期,路上堵起来了,看不到尽头,楚弦见她醒了,亲了下她脸颊,问:“昨天叔叔阿姨说什么了么?”
“没说。”梁又木一脸懵:“我怀疑我爸早就知道了。你问我干什么,你直接过来不就知道了?”
楚弦说,“这算见家长吗。”
梁又木:“…………”
严格来说,都见过多少回了,还在这别扭什么。
赶在十点二十分,一行人终于进了新礼堂。校方给他们留的是第二排,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白校服,王凯耀转头一看,二楼上还坐着一群呢,差点吓一跳:“以前没觉得有这么多人啊?”
袁莎莎原来还新奇着,结果灯光一开,她差点被前排校领导的秃头反光闪到眼睛:“……”
祝词致辞还是一模一样的冗长,梁又木无聊到快坐不住,楚弦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她手指,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过几天跟我一起去天马山,把你和我的木牌都拿回来。”
楚弦都快忘了这么个地方了,但她要去就去吧,“行。”
“什么天马山?”袁莎莎也凑过来,“哦,你说那个庙?我还给你挂了个牌子呢,又木。”
“?”梁又木问:“什么牌子?”
“最贵的那个啊,十全十美效果最好。我看了眼,财源滚滚、桃花满满、心想事成、世界和平……”袁莎莎道:“我说也不为难它了,能实现其中一个就行。”
梁又木:“……”
她又突然想起那只神情歹毒的丘比特小熊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发财?还冻结着呢?去庙里能看见它么?
她真挺怀疑就那个秦始皇同款诈骗技术,能骗到哪怕五毛二吗?
虽然阴差阳错,最后看似它也算达成了目标,但梁又木有理由怀疑在这种意外提前入土了的情况下,它一点好处都没得到,一个信徒都没发展到,反而被打了又打,揍了又揍,最后倒赔进去不少。
说起来好像还有点可怜。
说话间,台上的致辞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就轮到校友起来说两句。不多,顶天了就那么一两百字,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前边风平浪静,楚弦一起来,掌声起码热烈了五倍。
他一大高个站在那,看着胸背挺薄,但毫不干瘪,仔细了看,外套里面动作时的胸肌线漂亮挺拔,一看就有锻炼习惯,挺有料。握着麦克风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一丝不苟,人高,身材好,比例也好,脸更好看,除了冷淡了点之外都找不到什么缺点。
底下的窃窃私语也跟着热烈了五倍。
楚弦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只随口说了几句,欢迎报考A大——简直世界上最没用的废话,要不是他长得帅早被人打了。谁不想报A大,A大要他们吗?
接下来是梁又木。掌声又是一般热烈,她握着麦克风,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徐班主任。她现在还是班主任,正坐在自己班级的第一排争分夺秒批作业,听到梁又木的名字,停下手里的活,扶着眼镜朝这边笑。
老了挺多,学校的事情一直都是多又杂的,特别是班主任,当一年能累的不行。
梁又木一时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幸好她有打腹稿的好习惯,顺着之前的思路也说了几句,最后停顿一下,也道:“欢迎报考A大。”
一片玩笑的吁声,徐班主任一下子笑开了,楚弦跟着笑起来,亲昵地捏了下她的手。
前排穿着黑白校服的小企鹅们眼珠立马开始在两个人之间滴溜溜转来转去。
哎哟,有戏。
到袁莎莎,她一撩头发,倒是实诚:“没事啊,各位,学姐也不是A大的,现在已经成总经理了。”
掌声热烈,气氛就这么热热闹闹的,一转到王凯耀,立马滑铁卢。
王凯耀坐下后越想越气,差点把自己气脑溢血:“……我就是个顺带的是吧?!”
“五金店那规模不错了。”袁莎莎善解人意,“少说也是个体户。”
王凯耀掷地有声:“再跟你们仨玩就是我犯贱!”
没人理他,他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校庆演出,袁莎莎女士请的轻金属乐队恪尽职守,好说没把校长的假发震掉,学生们唱山歌的唱山歌,跳舞的跳舞,最后竟然还有演话剧的,罗密欧朱丽叶的改编版本,台词改的很不错,梁又木往旁边瞥了眼,楚弦本来正专注地看着呢,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眼过来:“嗯?”
“你当时为什么不争取当王子?”梁又木问:“明明戏份更多点。”
楚弦已经习惯她跳脱的思维了,松了口气,朝她那偏头:“你说呢?”
梁又木:“我问你。”
楚弦眼睛弯弯的,带着点懒散,他好像真挺放松的:“不想让别人亲你手,这理由成立不成立?”
梁又木:“还有呢?”
“我想亲。行了吧?”
梁又木满意了。
“……”
演出完,分成几拨人互相参观校园。老传统了,学长学姐们能怀念一下青春,顺便能回答下学弟学妹们的问题,也能顺便打破当年自己也深信不疑的美好幻想。
“到了大学就轻松了?”梁又木往教学楼后走,旁边簇着一小群人,“不,大学也不轻松。”
“啊?为什么?”
“累,跟高三的不一样。大学的累,要是没掌握好的话,就是一天下来明明很累却好像没做什么事,这样晚上一回顾,心更累。”
“学姐,你是A大的也这样?”
“我不是A大的,我在他们隔壁。刚进去一两周会这样。习惯就好了,做好规划。”
“……”
虽然梁又木已经工作两年了,但对高三生来说,摆在她们面前的更多还是大学,这个坎过了才会开始考虑别的事,工作对她们来说还是有点太遥远。
“学姐,那刚刚那个A大的楚学长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梁又木一顿,看向后面,不知道是谁问的,没人认领,但大家眼中都闪着八卦的光。
她点头,瓷白的脸漾出点笑意。
“嗯。我男朋友。”
一片小型的混乱。
“啊啊啊!!”
“……你跟着激动什么……”
参观时间只有半小时,很快,学生们陆续打道回府。校园里重回寂静。
梁又木翻出手机,正打算联系其他人,手一顿。
刚刚礼堂里光线太暗,她和楚弦的手机壳都是黑色的,大小差不多,两人互相拿错了。
她站在原地。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暖阳高挂,光线透过随处可见的树木碎金般洒在水泥地上,竟有种空气也是温热的错觉。
不知不觉什么时候走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很熟悉,就是她以前班级的卫生包干区,旁边是教学楼略高一级的窗户,窗明几净,无人的角落异常静谧,只能偶尔听见遥远处施工传来的碰撞声。
梁又木犹豫了一下,抿着唇,尝试输入自己生日。密码没改,锁屏应声打开。
壁纸是一张梁又木漂流时的照片,大概是大二暑假时期姜梅拍的,水珠飞溅,她难得表情那么明显,脸都皱起来了,鲜明又生动。
附近的APP图标被挪到
左上角有一个小正计时,3天。
梁又木:“……”
她耳根后知后觉一烫,心想,选照片都不知道选个好看点的,这张跟峨眉山的猴一样。
列表第一个联系人阿呆就是她的电话号码,梁又木没想多看什么,径直拨打过去,却听到默认的电话铃声就在不远处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了。
她没挂断,就这么等着,很快,楚弦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了窗沿上。
他垂眼,梁又木抬眼,熟悉的角度,熟悉的人。
楚弦慢腾腾调侃她,嘴挺欠:“差个扫把。”
他以前整天就看见梁又木在这扫地。明明没人检查的死角,分到这里也就意思一下,所以每次她们组的人一放学都跑的没影子了,也就她每次都来——
当然,他每次都跟来就是了。
“现在这不是我负责了。”梁又木朝他摇摇手机,“手机拿错了。”
楚弦不如何在意的样子,“嗯。”
梁又木:“不怕我看?”
楚弦:“怕你不看。”
“壁纸太难看了,赶紧换掉。”梁又木说,“不然同事以为你找了只猴当女朋友。”
“胡说什么?”楚弦真没想到她对自己够不客气的,“明明挺可爱。”
“快换了。”
“……那你选。”
上课铃响了。不管周几,不管寒暑假,反正它照响不误,响完还添两下钟声。
两人闭嘴了,视线在空气间接触。
“站那么远干什么。”楚弦微微侧头,哑然失笑,“过来。”
梁又木慢吞吞走过去,站在窗沿尾,半晌,还挺有礼貌,提前征求意见:“能亲你么。”
梁又木左右看了下,没人:“在这里?”
楚弦:“在这里。”
梁又木突然有点没来由的忧虑。这才三天,亲几次了?她嘴都要给嘬肿了,一碰就红,这样下去是不是很快就会腻了?
她点头。
楚弦微微探身出来,捧住她脸侧,梁又木感到他挺拔的鼻梁抵过自己脸颊,甚至称得上柔软地覆过嘴唇,就这么细密停留着,没再深入。
仿佛两只小象偶遇,礼貌且开心地互相缠了缠鼻子。
两人相似的气息在鼻间绕着,一点一点的轻蹭,耳垂也被微凉的指尖揉着,闭着眼依旧能窥见外头旺盛的阳光在逡巡,梁又木觉得自己像一颗珍珠,躺在云里,被珍惜地摩挲着,不带一丝别的意味。
她第一次睁开眼。
楚弦顺直的长睫落着,专注地吻着她,眉间微蹙,和那时没什么两样。
被包裹的温柔触感中,梁又木有点恍然,恍然到好像回到了那时。
天还是蓝的,山还是绿的,太阳还是热烈的,书页纸笔是发也发不完的,上课铃是响了一遍又一遍的。倒计时尚且挂在黑板最上方,小卖部的花茶还没涨价到五元一罐,她一边听着英语听力一边扫地,窗沿探出了时至今日依旧青涩倔强的人啊,他那时没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跨越时间的间隙,终于在此刻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好像所有的缺憾都被填满。
“你对我很好。”温热呼吸间,楚弦啄吻了一下她的唇瓣,再次回答了那个问题,自嘲地笑了一声,“怎么办,越来越喜欢你了。”
梁又木开始给他起绰号:“年糕精。”
楚弦哼声:“不喜欢?”
“喜欢啊。”梁又木坦然道:“人都喜欢,粘人算什么。”
他突然抿唇。
“别憋,想笑就笑。”梁又木准备往那边过去,“你要是喜欢听,我每天都可以说。”
“……别,偶尔当个奖励就行,每天都来我受不了。”
“……”
熟悉的角落,徐班主任没忍住脸上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她和那次一样,原路返回,心想。
真好。真好。